“轉機?”譚縱聽到這兩個字心裡就是止不住的一驚,能讓曹喬木這等人物都認爲是轉機的事情必然不會是小事,說不得就是京城裡頭有了新的變化。
而以譚縱自己的思量,能讓這件事情產生轉機的原因不過有三:官家定了調子,首輔撂了挑子,兩位閣老拉了架子。
官家定了調子這事好理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可神仙上頭畢竟還有管神仙的玉皇大帝,神仙打的再厲害,說白了還是在玉皇大帝面前打。人玉皇大帝若是不想管,自然打架隨便打下去,注意方式方法就好。可若是玉皇大帝看不過去了,暗地裡放出風來要拉偏架了,只怕兩個人就打不下去了,只能變成一面倒的捱打。
要換在後世那會,如果真是“閣老們”真刀真槍的掐起架來了,即便是一號首長只怕也會覺得頭疼,畢竟一號首長還做不到對下面的二號、三號……九號首長們生殺予奪,準確的說,一號首長其實就跟“後世明朝”的內閣首輔差不多,將就的還是拉一派打一派好平衡派系關係,可到底了終究不敢下死手,畢竟那位“閣老”背後都有一大家子人看着。
說白了,這就是時代,或者說是不同政體的特性。
而首輔撂了挑子也好理解。
能讓首輔撂挑子的自然不會是普通事,說不得就是首輔老大人終於挺不過去了,這“老賊”是沒辦法再當了。畢竟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比不得後世,六十八歲已經是真正的高齡,更是在朝堂這個天下最傷人的地方打熬了大半輩子,說不得心神早就透支過了,估計也就是平日裡靠着些好東西吊着。
再按後世的說法,你吃喝的東西再好也只能延緩衰老、減慢身體機能衰退的過程,卻也不是肉白骨活死人的靈藥。因此,在這等年紀忽然撐不下去了,倒也算得上是正常。
只不過,在這種時候出現這種問題就不是什麼好時機了。
原本下面就在鬧着矛盾了,你這一下又把位置讓出來了,那些個自覺着有機會上去的人還不爭紅了眼,即便原來是些小事情這會兒也成了大事件!只要中間好生運作一番,一個不好上不去不說,指不定還得被拉下馬來。
似這等事情,譚縱在後世的時候,聽長輩說的多了,而且基本都是發生在即將換屆的時候:每每到了換屆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公安機關、紀檢委、檢察院這些司法部門大展神威的日子,體制裡流傳的最多的也是某某領導因爲什麼問題被叫去喝茶,乃至於雙規的消息。
所以,每隔幾年的那個時候,有問題沒問題的老喜歡跟領導聯絡感情——有問題的想得些招撫,好把自己摘出去;沒問題的更想跟領導聯絡感情,甚至巴不得把自家老婆大小姨子女兒什麼的都送到領導牀上去,就爲了有空位出來了自己能搶先一步坐上去。
因此,這位首輔“老賊”老大人這麼一走,矛盾頓時就被激化了,而激化的最明顯的效果就是兩個派系的人就要各自發力,拼命找對方的落點漏洞,好在官家面前讓對方出醜丟了麪皮。
而這種效果下放到下面的地方上,就是原本蟄伏着的各系人馬也跟着露出頭來了,地方政府裡面那些原本鐵板一塊的地方,說不得就會冒出幾個不和諧的聲音來。不爲別的,就爲搗搗亂,讓對方亂亂陣腳,要萬一湊巧了,指不定就捉着尾巴了。
至於兩位閣老拉了架子,這基本上和首輔老大人撂了挑子的效果沒什麼區別,只是可能在原因上有所不同。但說來說去,也是某些原本隱藏在暗處的人跳了出來把自己標榜成忠臣的同時順口給別人吐點唾沫,又或者是有人尋了由頭點了導火索,把炸彈點着了。
不過,這會兒和後世不同。後世那些太子黨們往往喜歡藉着老子的名頭在外面胡作非爲,容易給有心人記在眼裡,可這會兒太子黨們卻少了很多的欺男霸女的餘地,畢竟京城裡頭除了這些太子黨們,可是有貨真價實的皇子們啊,因此他們頂多是花天酒地玩玩女人罷了。
可在這個時代……玩女人是種錯誤麼?更甚點的說法是,對於站在某個高度的大人物們來說,玩女人還能算是錯誤麼?
因此,譚縱盤算過後,只覺得首輔撂挑子的可能性最大,一向喜歡看戲的官家突然出手的可能最小,至於閣老們突然掐起來的可能那就是沒有了!
這些想法在譚縱腦子裡鑽出來再埋回去不過是半盞茶的時間,可他這段時間的臉色變化卻瞞不過曹喬木這位被稱爲“神眼”的人的眼睛。看見譚縱這副顏色,曹喬木就知道,只怕眼前這個“怪才”又從自己的一句話裡把京城裡頭的變故想了個**不離十了。
因此,曹喬木也不藏着捏着了,等譚縱迴轉過精神,再度牛飲完杯子裡的茶水後,這纔拿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大字:病危!
“果然!”譚縱心裡忍不住唏噓一聲,只覺得這世事果然是無常的很,不過再細想一下,卻發覺這兩個字帶來的後果對於自己卻也是樁好事。
雖然在譚縱原先的計算裡,他已然爲那位一心破案的安王蔣五爺備好了一前一後兩條線,可即便以他的縝密思維,再加上在後世長輩們薰陶下學來的官場經驗,也不敢拍胸脯保證自己這兩條線能徹徹底底的走下去。
第一條原本就是個引子,不過是爲了挑起那位蔣五爺的興趣和怒火,而第二條卻是他在考慮過南京府的現狀後想出來的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
和後世領導們經常調換崗位不同的是,在這時代,似乎某些乾的非常不錯的官員,特別是一些上到某些層次的官員往往會得到官家的信賴,讓他在那個位置多幹幾年好多發揮發揮餘熱,而無疑現在南京府的這位“高配”的知府就是這麼一個典型的例子。
可是,正是因爲這位王大知府在南京府經營了多年,這才造成了南京府現在已經是鐵板一塊,再加上他在南京府內一向素有賢名,只怕稍有異動便會引來下面百姓的騷動。這事換在其他朝代或許不是什麼問題,可在大順朝卻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太祖在世時就訂下了調子,只道民意不可違!
而正是因爲這個情況,才讓曹喬木這等手掌監察大權的人物不敢輕易下手,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說法不過是他嘴裡的託辭罷了——監察部雖然名義歸屬內閣管轄,可真正還是官家手裡的東西,因此監察們從來也不曾鳥過誰,這才造成了監察獨鬥文武二系的局面。
只不過,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歷代官家們有意造成的,反正譚縱在過來這些日子裡就隱隱下了這麼個判斷,只是不好對外說,也不管對外說罷了。
可是,若是真的首輔老大人病危了,那麼局勢就截然不同了。說不得這鐵板一塊的南京府裡頭就要冒出不少心懷異志的椽子來,畢竟南京府管轄的地域着實太大,甚至已經把後世江蘇浙江的兩個省份的大部都囊括了進去——這也是王仁王大知府高配帶來的一個後果。實則上,在譚縱眼裡,如今的南京府在表面上跟當初的上海這等直轄市也差不多了。
既然有了自動冒出來的椽子,那麼南京府必然就有了破綻。只是這些破綻卻也不是這麼好動的,說白了還要看京裡頭的風向。老人家說的好:不是東方壓倒西風,就死西風壓倒東方,就看王仁背後的風夠不夠厲害了。否則一個不好,只要京裡頭稍有風聲傳出來,那些椽子就不再是椽子了,而是一顆顆釘向他王大知府的釘子。
“老曹,曹老闆,曹大人。”譚縱一連改了三個稱呼,看似不敬,可卻反應出了譚縱對曹喬木的一種印象的改變,但終究還是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架勢出來:“您老有什麼吩咐就說吧,我譚縱爲了這一身的榮華富貴就豁出去了。”
“你小子,果然是個真小人。”曹喬木又是對着譚縱虛點幾指,可這會兒曹喬木已然有了拉譚縱下水的心思,更是有了全盤的計策和考慮,差不多就把譚縱當成了自己人了,因此也不理會譚縱的“小人行徑”,只是從袖籠裡又抽了一份卷宗出來,仍在了桌子上:“自己看看,可有什麼缺漏的?”
譚縱覺得有些納悶,不知道曹喬木這事唱的哪一齣,可等他把卷走打開來一看開頭人的名諱,頓時就皺起了眉頭來,因爲打頭的兩個字正是他的名字:譚縱!
這份卷宗比適才那份老首輔的“族譜”要詳細的多,不僅把譚縱求學的路程一路寫了下來,甚至包括譚縱在求學中結識的好友,對譚縱明裡暗裡推崇過的師長也一一列了出來,而其中一位用硃紅標註出來的正是鹿鳴學院的院正孫延。只不過,在孫延的名字背後還列了幾個問號,似是還有什麼疑惑之處。
在下來,則是譚縱的家世,不僅把蘇瑾三人的來歷詳細說明了,甚至還把譚縱的“家姐”實際上是“異姓女”的身份都標了出來。只不過,這還不是讓譚縱最驚訝的,真正驚訝的地方在於竟然在正妻的地方竟然再度用了硃紅標註了空缺兩字。
“曹大人,這是何意?”雖然對於這份卷宗內容之詳細感覺到些許不舒服,可有錦衣衛的“後例”,譚縱對於這些監察的本事已然也有了一定的理解與想象,因此還不算特別驚恐。然而,那兩處被硃紅點出來的地方卻讓譚縱有些摸不着頭腦——孫延也就算了,畢竟這是譚縱目前所能接觸的人物裡面最特殊的一位,可是正妻那個位置又算什麼?
看着譚縱拿手指頭點的兩處,曹喬木咧嘴笑了笑,卻是獻殷勤似的給譚縱滿上了茶水:“譚亞元,譚小子,夢花兄弟……”
“別!”被曹喬木這麼一叫,譚縱只覺得從腳底倏地就竄起一股涼氣,直讓自己一陣心驚肉跳的:“曹大人,你有事就直說,我今兒個是真的豁出去要抱你這條大腿了。”
“嘿嘿,那我就直說了啊。”曹喬木又咧了咧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且先與我說說,你與那位孫老大人究竟是什麼關係?他這般關照你,甚至連這些官場秘術都傳授於你,莫非是有意招你爲婿?我老曹可從來不曾聽說過他對哪位學生這般傾囊相授的。”
“啊?”譚縱一愣,隨即就醒悟了過來。
譚縱這幾天在蔣五與曹喬木面前表現的實在是太過惹眼了,已經引起了曹喬木的警覺,這才使得曹喬木會在私下裡把譚縱的親朋故舊給查了個遍。而在譚縱的圈子裡,能夠拿來解釋譚縱這般有政治頭腦的,也就只剩下曾經滄海過的孫延了。這也恰好解釋了那捲宗上孫延背後的問號的來歷。
然而,想到曹喬木那句“招婿”,譚縱就止不住一陣惡寒。孫延或許是看穿了俗世種種的緣故,因此平日裡顯得頗有些放(和諧)蕩不羈。可孫延的女兒卻也是學足了孫延的樣,最喜歡傳着一身男裝去勾欄院裡廝混,是南京府裡頭數得着的“花公子”!
譚縱雖然在後世見慣了千奇百怪的人,也聽說過蕾絲、百合這些二十一世紀纔出現的新詞彙,可若是當真要他娶這麼一位回家,只怕他是寧願終生不娶的。
“曹大人你切莫取笑我了,對於師姐我是一向敬愛有加的,絕無半分褻瀆之情。”說罷,譚縱還忍不住拿手抹了下腦門上的虛汗,着是是被嚇住了。
“哦,那就好。”曹喬木聽了卻是高興起來了,從旁邊的茶几上取了一支備好了許久的沾了硃紅的豬毫,刷刷幾下在那捲宗第二處用硃紅標註了的地方寫了三個字:趙玉昭。
“曹大人,你這是何意,莫非是在耍弄夢花不成?”
譚縱這一回是徹底被曹喬木弄懵了,看着卷宗上面自己正妻的位置被人當着面寫了一個陌生名字上去,他只覺得這着實是滑天下之大稽。見過亂點鴛鴦譜的,可這般強行拉郎配的他還從未聽說過,即便是後世搞政治聯姻的時候也沒這麼誇張啊。
“夢花你且莫要着急,我這可是一番好意。”曹喬木卻是笑呵呵地把那硃紅吹乾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收進袖籠裡。又帶着一臉喜意的給自己的茶杯滿上,輕輕嘬上一口,這纔不疾不徐地開口道:“你先前不是顧忌入了我監察後毀了仕途麼,只要你辦好了這件事,那便一切不成問題了。”
見譚縱要反駁,曹喬木卻是不給他機會,又是一揮手打斷譚縱道:“你莫要在我面前狡辯,狡辯也是無用。難不成你以爲你那些小心思還瞞的過我老曹不成?”
被曹喬木揭穿了心思,譚縱也是有些無奈——倒不是覺得丟了麪皮,而是被當事人這般打臉有些心虛。
“算了,看你小子一副不禁逗的模樣,我也不打趣你了。”曹喬木又是笑了兩聲,又從袖籠裡掏出了第三樣東西丟在了譚縱面前。
“這是……”
遲疑着把東西拿在手心裡把玩起來,譚縱這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塊銘牌——正面陽刻着監察府三個字,字體極爲大氣,甚至略微顯得有些張牙舞爪了。好在是用黑筆瞄的,這才稍微把氣勢壓淡了些。後面則陰刻着譚縱兩字,又拿金粉薄薄敷了一層,倒是顯得有些氣派。至於正反兩邊的雲刻是否是裝飾用的,譚縱卻是看不出來,只是摸上去感覺倒是有些奇怪,似乎與普通的裝飾用花紋不同。
“這東西你且先拿着,萬一出了甚子事情,也能擋擋別人的煞氣。”見譚縱仍然有些猶疑,曹喬木便耐心解釋道:“昨兒個晚上正好接了密令,要我去別處辦樁案子。所以這南京府的大小事宜只能着落在小三頭上了。只是他終究少了些經驗,辦事有些毛躁,雖說現今出了轉機,只怕也不是他辦的來的。所以,我便打算把他託付給你。”
“可是……”譚縱被曹喬木這一番話弄的有點措手不及,下意識的就想反駁幾句,卻被曹喬木打斷了。
“沒什麼可是的,說託付給你就是託付給你了。我與小三也說好了,在這南京府,讓他多聽少說,多看少做,一切事宜都交給你去辦,他就給你撐個門面。”
“這也不行啊。”譚縱連忙強行插話道:“我只不過是個舉子,安王爺如何會聽我的?”
“嘿,這有什麼不能停的。”曹喬木說話時忍不住又把那捲宗從袖籠裡抽出來,指着趙玉昭三個字道:“若你只是個普通舉子自然是沒幾分可能,即便他答應了我說不得等我一走就得把你踢走了自己蠻幹。可你若是辦好了這事,那可就不是普通人了,說不得我與小三都得喊你一聲‘四妹夫’嘞!”
“啊!死妹夫!”譚縱到了這回算是徹底被曹喬木嚇着了,身子一個不穩頓時躺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