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曲夫人走後,董夫人居然一反常態的主動要求吃藥吃飯,而且讓丫頭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瞧着精神好了許多,與那個整日躺在病牀上的人判若兩人。不過臉色依然憔悴得緊,久病的人無論如何不會一下子康復,她這也不過是強撐着而已。
風荷雖然爲她擔心,但想到母親好歹有個盼頭,能讓她鼓起生存的勇氣,這至少是個好兆頭。怕只怕改日事情一旦沒有轉圜的餘地,還不知要怎生安慰她呢?
第三日早上,飛冉笑嘻嘻得來了曲苑,恰逢風荷正在用早飯,幫着沉煙一邊佈菜一邊說道:“夫人今兒起來繞着院子走了大半圈,精神極好,我們都高興得不行。不過夫人不比往常打扮的素淨,讓我們找出了她多年未穿的草綠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和一條桃紅刻絲挑線裙子。還帶了一支赤金桃枝攢心翡翠釵,端的是明豔照人。
尤其是這兩天養得好,氣色頗佳。不過,小姐,夫人這樣我們總覺着有點不對勁,你說夫人想要做什麼呢?”說到最後,飛冉的語氣很是猶疑,像是拿不定主意。
風荷自然知道她的擔心,她何嘗沒有想到,董夫人這些日子來的反常她已經想得清清楚楚,還不是爲了她想要最後一搏嗎?董夫人原就沒什麼大病,這些年來不過是心病而已,要想好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夫人吩咐什麼你們就做什麼?含秋,你一會子跟着飛冉姐姐去夫人房裡,有什麼情況即刻來回與我。”她漱口的空當已然看到含秋進來了。
“是,小姐,我們知道怎麼做。”幾個丫鬟一同應聲。
“我聽說老爺這幾日就會回京,可有確切的消息?”那個人,母親不願提,她也懶得提,可惜如今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或許真有需要他的地方。但她打定主意不會去求他,若他還當自己是他女兒,自然會爲自己着想。
門簾響處,一個八九歲大的小丫頭低垂着頭站在軟簾下,福身說道:“小姐,葉嬤嬤來了。”
葉嬤嬤自有家室,平日不住在這裡,都是住在董府後邊巷子裡專供家僕住的一個二進小院裡。每日風荷從董夫人那裡請安歸來,她一般恰好進來。今兒來得這般早,定是有事。
風荷一怔,忙喝道:“還不快請嬤嬤進來。”
小丫頭打起簾子,葉嬤嬤彎腰進來,這是規矩,只有主子才能昂首進門。
風荷緊走幾步,笑道:“嬤嬤倒是來得早,可吃了早飯不曾?”
“吃過了,家裡又沒什麼事,老奴還是來陪着小姐得好。”葉嬤嬤扶着風荷,把她送回座上。
“那也是嬤嬤會調理人,桐哥媳婦能幹,把家裡料理的紋絲不差,不然還不知嬤嬤要怎生忙呢。桐哥他媳婦的身子有五個月了吧,嬤嬤只管安心在家伴着就好,我這裡左右都是一屋子人伺候呢。”風荷把一盞才沏的老君眉遞給葉嬤嬤,話裡很是關切。原來葉嬤嬤有一女二子,大女兒嫁給了董夫人陪嫁莊子上的管事,等閒不進城;大兒子葉桐管着風荷自己在外開的一家茶鋪,一年半前娶了董府的家生丫頭;二兒子葉梧是和風荷一塊生的,在前院當了一個小廝。
葉嬤嬤原先還擔心董府的家生丫頭眼皮子高,不肯跟他們大桐好生過日子,後來還是風荷看着那丫頭知禮本分,定了這婚事。嫁過來後一年多,上對公婆孝順,下與丈夫和睦,又這麼快有了生孕,葉嬤嬤喜歡得跟自家女兒一樣。聽風荷贊她,不由翹了脣角。
只是一想起小兒子與自己說的事,心就定不下來,看了看屋中都是心腹丫鬟,方纔壓低了聲音與風荷說道:“梧哥兒昨晚回來與老奴說,老爺怕是這兩天就回來了,昨兒有軍裡的官兵來見了老太太。小姐,你和夫人要早作打算呢。”
自從出了那事,老爺就不再管她們母女,上了奏摺常年在邊疆戍衛,一年頂多回來一兩次。而且每次回來她們都收不到信,她感覺好像有些年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了。這次回來,會不會因爲她的婚事,應該不會,依老太太的性子怕是會瞞着老爺作下了呢。
風荷心裡不停計較着,面上不露聲色,很快接口道:“多謝梧哥兒記掛着我們母女,嬤嬤,我知道怎麼做。”
“小姐心裡有打算就好。早些年,老奴也曾跟着夫人四處走動,冷眼看來,沒有幾家小姐能有小姐生得好,何況小姐讀書識字,知琴會畫的,若隨隨便便配了人家,老奴都替小姐不值。”說着,葉嬤嬤擦了擦眼睛,到底是她奶大的孩子,怎麼看都比別家的強,別提風荷本就出色。
風荷低了頭,假意沒有聽見,這話不好接口,好在含秋來替她解了圍。方纔風荷與葉嬤嬤說話之時,含秋已經跟着飛冉去僻月居伺候夫人。
董夫人匆匆吃了點子東西,又對着鏡子端正了自己的衣飾,扶了丫鬟的手吩咐道:“去朝暉堂。”
董老太太看到董夫人的一剎那非常訝異,自己這個過年過節都不太出房門的媳婦居然跨出了門,還來了她這裡,難道是爲了婚事而來。不管怎樣,兩家已經合了八字,就等這幾天下小定,就算她不滿也鬧不出什麼幺蛾子來了。
不過,杜姨娘沒有董老太太的得意,前幾天還在牀上氣息奄奄的賤人,今兒不但站在自己面前,還顯得那麼精神,這不得不叫她吃驚。
“媳婦見過老太太,媳婦久病在牀,多虧妹妹照料老太太,姐姐這邊謝過了。”那天的爭吵好似沒有發生過一般,董夫人對着老太太的樣子恭敬,對着杜姨娘的面目和善。
董老太太從鼻腔裡發出沉悶的一哼,面無表情的問道:“你身子好了?都能出來走動?”
“謝老太太關心,媳婦覺得好多了,特意來向老太太請安。”董夫人這些年受老太太的冷眼早習慣了,只當不知道。
“你好了最好。眉兒要操持整個府中的事忙不過來,大姐兒的嫁妝由你親自看着準備吧。”董老太太說着這樣僭越無理的話卻一點都不覺得不該,眉兒是杜姨娘的小名,讓一個姨娘掌家掌得這樣理直氣壯,怕是也只有董府了。
“什麼大姐兒的嫁妝?老爺爲大姐兒定下人家了?我身子骨是弱了些,但總歸是大姐兒的親孃,沒有她的婚事我不知情的理。”董夫人那樣單純的人裝起天真來絕對是十成十的像,可語氣裡隱隱有責怪老太太的意思。
杜姨娘撇撇嘴,你不承認就行了不成,那人家王府也太好欺負了,她媚笑幾聲:“夫人,莫非你忘了那日我去向夫人道喜,大小姐可是天生的富貴命呢。”
董夫人臉色徒變,冷冷的看着杜姨娘喝道:“妹妹好不知禮,我與老太太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她忍她多年,只是因爲覺得那個男人不值得她爲他爭風吃醋,可若爲了女兒她拼着撕破臉皮也不會叫她舒服了。
杜姨娘一時間愣住了,張着嘴不可思議的看着董夫人,她莫不是中了邪不成。
杜姨娘是老太太的人,私下裡還要叫老太太一聲姨媽呢,喝斥杜姨娘不就是喝斥老太太不懂規矩,董老太太登時發怒:“曲氏,你別不知好歹,我可憐你身子不爭氣,才狠心讓眉兒爲你分憂。這些年,除了大姐兒一個,你說你有沒有爲我們董家做到傳宗接代之事。眉兒爲我們董家生下兩兒一女,是大功臣,你倒是當着我的面訓斥起她來了。你有沒有一點孝順我的樣子。”
“老太太,妹妹爲我們董家立下的汗馬功勞,我和老爺都不敢忘。但是,長幼尊卑,媳婦一刻不敢懈怠。”董夫人眼裡沒有一絲懼色,沒有了情意,她也無需敬着他的母親。
“你,好,好,鬆兒回來,我就讓他升眉兒爲平妻。”董老太太沒有見過這樣的兒媳婦,只能搬出兒子來壓人。
“只要老爺喜歡,媳婦定爲他熱熱鬧鬧的辦了。只是,眼下還有一事,媳婦必需與老太太說個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媳婦不同意與杭家的婚事,老太太還是推了爲妙。”站了半日,董夫人一直沒有座,她本虛弱的身子就有點搖搖欲墜了,全靠着錦瑟和飛冉兩邊撐持着。
董老太太重重拍着桌子,厲聲罵道:“不可能,退婚這樣的名聲我們董府擔不起,這婚事你應不應都由不得你。回頭老爺就回來了,你還是趁早去準備嫁妝吧,別丟了我們董家的人。”
董夫人還要說話,已經有大門口的小廝喜氣洋洋跑進來報信:“老太太,二夫人,”小廝明顯愣了愣,才喊道:“夫人,老爺回來了,就在前邊下馬呢。”
論理,小廝是不能進後院的,但是這樣的喜事例外,誰不想趁機多得點賞錢呢,都是搶着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