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正領了頭給太妃敬酒,太妃酒杯未沾脣,就聽到樓梯口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不由放下了杯子。丫鬟下人上來不敢發出這麼大的聲響,這又是誰,定睛一看,原來是二夫人,越發沒好氣起來。先前推病不來,這會子又想幹什麼,分明是來破壞氣氛的。
大家都只是一愣,隨後王妃先反應過來,忙道:“二弟妹來了,快坐,還不快加一個座位。”丫鬟們忙忙下去添位置。
誰知二夫人高聲說道:“不用了,太妃娘娘,媳婦過來是有要緊事要說的,站一站無妨。”她說着,看向風荷的眼裡閃過寒光。
風荷心中詫異,看了杭天曜一眼,杭天曜的手握成了拳,隱隱料到會是什麼事。不是他有心瞞着風荷,而是一來最近風荷太忙,他不想叫她再操心了;二者嘛,此事關係到董夫人的清譽,爲人子女者輕易提不得,他不想冒犯了風荷與她母親。說得不好,反而讓風荷懷疑他有其他意思,只要風荷不主動與他說,他是打定主意不多言的。
不過,既然有人要把此事捅出來,他們也只能全神應對了。
杭天曜明白,如果風荷願意,她是一定可以查出真相的。但事實上,她應該是故意繞過了這一點,這隻能說明是爲了董夫人。這樣的事情,查到最後,無論誰是誰非,董夫人必然是最受傷的那個,而董家的面子裡子也全丟光了。所以,當年董家選擇壓下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否則就是兩敗俱傷的事情。
現在再一次捅破窗戶紙,董夫人無疑會回憶起那段最痛苦難過的歲月,她也許會再一次對生活失去信心。即便到最後大家明白她是被冤枉的,她的名節也早毀了,女人的名節往往不是看你是否清白,而必須要你沒有一星半點的傳聞出來,那樣才叫貞靜。只要董夫人曾經有過類似的傳聞,人們總是喜歡八卦的,漸漸地沒有的事也傳成了有。
照他的猜想,風荷假如掌握了有力的證據,最好的選擇是私底下與董老爺攤牌,洗刷董夫人的冤屈,而不會鬧到滿城風雨。
不然,董家也會面臨巨大的挑戰,頭一個難堪的不是旁人,而恰恰是董老爺。當年,被人矇蔽是他第一錯,寵妾滅妻是第二罪,治家無方再壓下來,他的官路也就走到底了。一個連家都治不好的人,憑什麼當官?
要不是爲了這一點,爲何這麼多世家,家裡出了事都會選擇暗中解決呢,打碎牙齒往肚裡吞,就是爲了保住一家之主的名譽地位,保住整個家族的臉面。像董家這樣的事,御史一彈劾,皇上有心包庇都只能放棄。
倘若此事再與杜姨娘有關,那董華辰的青雲路將會就此斷送,而董家也會從此倒臺,證明了董夫人的清白,風荷也會從此失去孃家。杭天曜輕輕握了握風荷的手,淺笑着低聲道:“有我在,別怕。”他隨即趁人不注意溜了下去。
太妃一想便知二夫人此時要說的話肯定不是什麼好話,直覺得欲要阻止她,可惜王妃快了一步,她笑着拉住二夫人道:“二弟妹有什麼話咱們一家子坐下了再說,反正都不是外人。”
二夫人好似受到了鼓勵一般,嘲笑得看了風荷一眼,對着太妃說話陰陽怪氣的:“太妃娘娘,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最是喜歡最是疼寵的四少夫人是什麼人嗎?”
“咯噔”一下,風荷的心抽緊了,她一手扶住椅子,強自鎮定下來,深深地吸氣,該來的總是會來,可憐母親卻要再經歷一次那樣的慘痛。
年幼如她,始終記得當時董夫人有多傷心絕望,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要不是她一步不離董夫人的身邊,或許那時候她就會成爲孤女。
這件事翻出來,好比扒光了董夫人的衣服,讓她赤果果得展示在衆人面前,供人嘲笑侮辱。她絕不容許。
二夫人的話聽得大家都是滿肚子疑惑,不解地望向她,等待着她的解釋。
二夫人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問她,很快一個人起勁得說了起來:“太妃娘娘,老四媳婦她根本不是董家嫡出的大小姐,她是野種。董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董老爺的親生女兒,她與董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的話彷佛在湖裡投下了一枚定時炸彈,剛投下去時安靜至極,隨即就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足以把整個湖面都攪得沸騰起來。不過是一瞬間,衆人從開始的震驚愕然到盯着風荷看,有人發出了壓抑的驚呼聲。
風荷穩穩站着,直視着衆人的目光,一步都不退縮。
滿堂譁然,此起彼伏的悉悉索索聲,低呼聲,酒杯摔倒地上的破碎聲,椅子被踢翻的聲音,匯流成一道瘋狂的河流,一下一下撞擊着風荷。而她,面色不改,容顏依舊。
太妃娘娘經過多少驚濤駭浪,可是今天的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在短暫的錯愕後反應過來,啪得一聲拍在桌子上,壓過了別的所有聲音。她一雙原本即將渾濁的利眼掃視了一圈,冷冷說道:“都給我安靜下來。全部退下。”退下的自然是下人僕婦們。
不過轉瞬間,太妃已然想明白她不能強制壓下此事,因爲二夫人不會允許,而且她一旦壓下,他日查出真相證明風荷的清白出身,人們也只會以爲是爲了維護杭家的臉面編造的謊言。只有立時證明二夫人所言爲假,方能打消他人的疑慮,此事也不會被人當做攻擊老四夫妻的藉口。
太妃心下,當然也是有懷疑的,但此刻比風荷身世更重要的是杭家的體統。二夫人錯就錯在即使真有那樣的事,也只能悄悄跟太妃說,讓太妃想法子料理了,而不是捅到衆人眼前去,以整個杭家爲賭注鬥倒風荷。這一點,太妃絕不允許,二夫人已經註定了悽慘的結果。再者,太妃發現了杭天曜的不在場,她相信孫子一定有辦法維護風荷的清白。
除了僕婦們,三夫人與劉氏、側妃姨娘們攜帶了幾個孩子一齊退下,剩下杭家能當家的爺們和主母。王妃顯得很是拘謹,立在王爺身後低垂着頭,當隱形人,出頭的椽子先爛啊。三爺五爺滿是詫異地看着風荷,隨即回了頭,覺得這樣太不禮貌。四夫人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這種事情,不需要很多證據,只要那麼一點,一點疑惑就夠了,保準壓得風荷翻不了身。她發現二夫人有時候也是有可取之處的,至少她夠勇敢,換了別人誰都不會冒這個險。
“沈氏,你莫非瘋了,信口開河胡言亂語,我看你是當膩了你的二夫人。”太妃不想像上一次那樣,讓風荷一開始就對自己失望。
二夫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不怕太妃的威脅,繼續嚷嚷道:“太妃娘娘,你不能太偏心了,老四他媳婦出身不正,簡直是對我們王府極大的侮辱,咱們府裡難道能容得下這樣的齷齪事,傳出去外面人都怎生看我們府上。”她義正詞嚴起來,渾然王府當家人的樣子。
王爺射過來的嚴肅視線驚醒了風荷,她發現自己太鎮定了,那樣太容易引人懷疑,她當即歪了身子,倒在撲過來的沉煙身上,驚愕得看着二夫人呢喃道:“二嬸孃,你在說什麼啊,爲什麼我聽不懂?”她迷茫的表情一下子博得了王爺的信任。
王爺心下十分惱怒,礙於二夫人是二老爺的妻室,方沒有大聲呵斥,只是沉聲道:“二弟妹,話不可以亂說,你可要想好了後果。”他明顯動了殺心,如果不是二夫人,而是普通姨娘丫鬟,剩下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二夫人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愣了愣,身子抖了抖,很快強硬地說道:“王爺,我是不是胡說的,你叫了人來問一下不就明白了。”
“二嬸孃,我對你一向恭敬孝順,你爲何這般血口噴人陷害與我。雖然今日你讓人喂白姨娘的孩子吃了羊奶害得孩子不舒服的事情被我查了出來,可你也不能因此就想出這樣惡毒的計謀陷害我啊。你侮辱我可以,你不該辱我母親,侮辱我們董家,我們老太太還是你親姑媽呢。”她痛心得說着,眼淚唰地滾落下來。
大家聽了她的話,也有些懷疑二夫人是無中生有,中傷風荷,只是這個時候,除了太妃王爺,還有誰敢開口,聽了這樣的秘聞都是罪過啊,好在以他們的身份,不會被太妃王爺滅口。
二夫人被她說得一窒,她確實是因爲下午之事想要報復風荷,可她自認爲自己說得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忙道:“是我胡說還是事實果然如此,是要看證據證人的。”
太妃正想知道她所謂的事實是什麼呢,不由問道:“你有什麼證據證人,都拿出來,別弄到最後自己丟人現眼。”
二夫人覺得太妃肯聽下去,事情就有了很大進展,暗暗高興:“老四媳婦身邊有個丫鬟,叫落霞,是她親口說的,還說董家無人不曉呢。”
“一個下賤的丫鬟,她的言語豈能當真?”王爺認爲二夫人就是在無理取鬧。
“話不能這麼說,王爺好歹該傳了她來問個仔細,小心些總不會有錯。”二夫人從所未有的志得意滿,彷佛看見了回頭大家都用鄙視的目光看着風荷。
太妃心知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方,絕難善了,對王爺點頭道:“傳了人來吧,我倒要看看誰敢往老四媳婦身上潑髒水。”她一面說着,一面親自上前拉了風荷一把,安慰道:“孩子,你別怕,有祖母給你擋着,我就不信誰敢當着我的面混淆黑白。”
如果這個時候太妃表現出對風荷一丁點的懷疑,都在自打杭家的耳光,事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維護風荷的名譽,因爲她是杭家的媳婦,她的名譽就是整個杭家的名譽。
而二夫人依然想不透這一點,但王妃卻是隱約感到了不好,她忘了太妃與王爺當着衆人的面是會千方百計護住風荷的,寧願事後暗地裡了結了她,她唯有把希望寄託在董家姨娘的身上。
落霞很快被帶了上來,似乎還精心打扮過。
太妃王爺一見這麼個妖嬈的丫鬟,就有幾分不喜,越發不信她的話。
二夫人忙催促落霞道:“你說,四少夫人是不是你們董老爺的親生女兒?”
落霞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要不是她嫉恨少夫人不擡她爲姨娘,她就不會氣憤之下一股腦兒說了出來,現在自己反倒被人利用來對付四少夫人了。雖然她想看到四少夫人出事,可絕不是以這樣的情形,這一來他們董家的丫鬟也不會好過,不一定保得住性命。
她左思右想了半晌,終於搖頭道:“奴婢不明白二夫人在說什麼?”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鬆口的。
二夫人一聽就火了,叫了自己丫鬟出來對峙,後來又扯出了月容,總之證明落霞確實說過此話。
落霞被逼不過,只好招認:“奴婢確實說了這樣的話,但並非奴婢一人這麼說,董家內院的丫鬟都聽過此事。”她後悔得恨不得撞死算了,一時口快葬送了自己一條小命,何苦呢。
二夫人簡直拿到了天大的把柄一般,神采奕奕得問着太妃:“太妃娘娘,你都聽見了,這個丫鬟已經招認了,還說董家人人都知曉呢,只瞞着咱們王府娶了她一個野種進門。”
沉煙得到風荷遞過來的眼神,亦是跪下說道:“奴婢沉煙,打小伺候少夫人,從不曾聽過這樣的言語。這個落霞她之前意圖勾引四少爺,後來四少爺不理會她,她就以爲是四少夫人阻撓,爲了報復我們四少夫人才胡說八道的。”
“她的話不能信,她護着她們主子,欺瞞哄騙娘娘與王爺你們呢。我看不如直接叫了董老爺董老太太來對質,不是一下子就能真相大白了嗎?”二夫人不知哪兒來的自信,董家的人會配合她徹底毀了整個董家。
風荷瞥見樓梯口杭天曜的挺拔身影,長出一口氣,哭了起來:“祖母,求你請了我父母過來吧。我們董家雖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家,但也不能容人這樣隨意侮辱。從我們高祖父起,就爲國盡忠,爲君分憂,我父親我哥哥好不容易掙出這麼個前程,豈能因爲我而毀了。今兒若不把事情說個清楚,二嬸孃不會善罷甘休,我也不會同意。往後,誰都敢拿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來中傷孫媳毀壞咱們兩府的聲譽,孫媳還有什麼臉面做人。祖母。”
她哭得傷心,倒在了太妃娘娘懷裡。
杭天曜忙上前攙住了她,扶着她站穩,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說道:“自你來了咱們家,不知有多少人冤枉你,事後都查明與你無關。你放心,雖然二嬸孃是長輩,但她辱及我妻子岳父岳母,我是不會輕易罷手的,不然我日後還有何面目見你與岳父岳母大人呢。”
他難得這麼鄭重其事,說得連王爺也有幾分動容,想起確實是如此,老四他媳婦不是頭一次被人陷害了。當然,他也明白兒子這是在要他一句保證,保證事後不會輕饒了肇事者。他瞟了二老爺一眼,見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只是饒有興趣的聽着,心中有了底,大聲應道:“老四媳婦,你如果受了委屈,父王一定爲你討回公道。”
二夫人聽了這話,有那麼一點點害怕,但想起自己站在道理一邊,倒也不慌,催促起來:“王爺,時辰不早了,快請了董老爺一家過來吧。”
戌時一刻,論起來大家都在賞月吃月餅,這麼晚了前去打攪實在不好,可眼下卻是不得不去了。
王爺得到太妃的首肯,當即點了幾個親隨前去董家傳話。
今晚的月亮是賞不成了,太妃索性命人全部撤了下去,帶了衆人浩浩蕩蕩回正院去,免得一會董家人來了還得跑到園子裡去,太過麻煩。
五夫人不是很想看戲,可惜不好率先告辭,只得乾坐着,暗暗給五老爺使眼色。五老爺在節前兩日趕回來的,五夫人還沒來得及將她與風荷之間的事告知,怕五老爺不慎說出什麼得罪風荷的話來。她這擔心卻是多餘了,五老爺這樣生意場上的人精,當然明白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什麼時候適合當啞巴。
大家依照長幼坐了下來,屋子裡安靜得很,只有偶爾二夫人一個人在那得意的嘲笑兩句,或者抱怨一句董家來的人好慢。
風荷漸漸止了哭泣,與杭天曜進行着眼神交流。
直到亥時初,才聽到丫鬟匆匆跑進來回稟:“董老爺,董夫人,董老太太、董大少爺、杜姨娘來了。”
二夫人一下子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遙遙望着院門處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董老太太,由華辰攙扶着,而董老爺居然是扶着董夫人進來的,杜姨娘伺候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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