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太監得了厚厚的封賞,滿意地去了,杭家出手還是很大方的。
天邊推開淡淡地日光,早間的陰沉一掃而去,明媚的暖陽照在地上,風小了下去,看起來會是個晴好的日子。枝上的落葉都落盡了,剩下光禿禿的枝杈,分外明朗,卻不失嫵媚。
正院裡,聚集着杭家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站着。
據王爺所請,立四少爺杭天曜爲世子,正妻杭董氏爲世子妃。
就是這麼個簡單的旨意,卻在杭家驚起了滔天的巨浪,有震驚的、有歡喜的、有惱恨的,不一而足。相信,半個時辰之後,整個京城都會傳揚開這件大事。昔日的紈絝子弟,浪子回頭金不換,還有這麼榮耀風光的一日,這是許多人想不到的。
太妃多少年來的擔心、煩悶一掃而去,不管屋中衆人的反應,高聲笑道:“所有人賞兩月月銀,明日起,擺三日酒,好生慶祝一番。”
她的聲音迫使大家回過神來,勉強將目光移到太妃身上,想要暫時忘卻方纔發生的一切。
杭天曜與風荷兩人仍如往常一般,沒有表現出特別驚喜或者得意的神情。倒是五老爺第一個反應過來,笑着給二人恭喜:“好,好,咱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他又轉而對太妃王爺說道:“從今往後,母妃與大哥的心事就能放下一半了。”下剩的那一半自然是王妃魏氏了。
王爺一如既往的平靜,眼角的餘光掃過杭四,見他神情穩重,心下安心好些。他這個決定可以說是有幾分倉促的,只是一瞬之間覺得小五實在不適合這個位置,反正不是小五就是老四了,他索性去向皇上請了旨意,立了老四。其實,私心裡又怕老四故態復萌,那他一片苦心就白費了。之前因賀氏還未下葬,皇上便把此事耽擱了下來,今兒特地叫人來扳了旨意,算是了卻這件困擾杭家多年的大事。
三少爺、五少爺也很快上前道了喜。不管心裡是豔羨還是嫉妒或者別的,當着衆人的面,他們永遠都是友愛的三兄弟。
王妃扶着丫鬟的手,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發現這一切都不是夢,真的不能再真了。看着兒子略微吃驚的臉龐,她心中一陣難受,如果她不是出身魏平侯府,兒子也不會受她連累,但她若不是魏平侯府的人,她根本就不可能當這個莊郡王妃,世事弄人。當然,她明白,這還沒結束,真正的戰爭剛剛開始。
之前的是暗地裡的爭鬥的話,現在就要真正掀起爭鬥的大幕了,因爲他們等不了了。
接下來,道喜的道喜,說笑的說笑,只有蔣氏一人坐在一旁,不言不語。她的姐姐世子妃最後終是沒有被浸豬籠,因爲世子救了她,同時也休棄了她,現在已經回了孃家,把自己關在了房裡,不肯見任何人。即使蔣氏回去,她也不肯出來相見。蔣氏更想不到結果發生的這麼突然,她與王妃之位失之交臂了。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與風荷先進宮謝了恩,回來時王府的宴席已經熱熱鬧鬧開始了,前來恭賀的賓客極其多,甚至太子都來了。當然,風荷沒有見到太子,她直接進了內院,由太妃領着拜見了一個個女眷,這是她第一次以世子妃的身份見過衆人,自然隆重許多。
連續三天的宴席把杭家上上下下都累壞了,同時也沖淡了之前賀氏離世帶來的陰霾,整個府裡喜氣洋洋,至少表面上如此。
酒宴剛剛過去,魏平侯老夫人再次病重,王妃回了孃家侍奉湯藥。宴席第一日,魏平侯府也來了人,只因賓客太多,王妃忙不過來,也不曾與孃家人細細說話。這一去,直到晚飯後纔回來,太妃沒說什麼,只是問了幾句魏平侯老夫人的身子如何,王妃一五一十回答了。
恰好風荷在跟前,太妃便指着她笑道:“如今他們已經是府里名正言順的世子了,我看凝霜院小了點,外人前來見了也不像。可是咱們又沒有其他大一點的院子了,這個倒是個麻煩事。”按照王府的規矩,王妃是住在正院的,因魏氏是繼室,一則忌諱先王妃,二則謙虛,便暫時住在了安慶院,實際上安慶院是留給世子世子妃的住所,這一來,確實不便。
王妃聽着皺了皺眉,什麼叫名正言順,難不成以前就是,只是不曾過了明路而已。現在太妃這般說,又是什麼意思,是讓她搬出安慶院?那叫她住哪裡?正院是先王妃住過的,叫她住在那裡,她心下不大情願。
風荷暗暗看了看王妃的臉色,忙挽着太妃笑道:“祖母,不用麻煩了,我和爺住慣了凝霜院,覺得那裡正好,離祖母近,去後院也便,何必搬來搬去的。何況府裡有父王母妃在,我們小輩的原該孝順些,想來也不會有人挑出什麼錯來。”
其實,太妃本意也不是真要叫風荷他們大冬天的搬家,不過是提點王妃一兩句,讓她看明白自己的身份,繼室就是繼室,不要妄想對原配的子女下手。當然,她提點了,王妃能不能聽進去她就不管了。
如此,也就笑道:“你既這麼說,便隨了你吧,待到天氣暖和了,有合適的院子再搬過去,你們自己瞧好了,有喜歡的只管跟我是說。”
風荷笑着應是。
聞言,王妃暗自舒了一口氣,這個麻煩不用她來解決了。她眼下的心思全不在這裡,根本沒心情去計較,只想快快告辭。
好在太妃怕她累了一天,體諒她,令她早些回去歇息。
話說這日夜間,風陰陰的,天邊烏黑一片,霎時間便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棉絮似地大朵大朵扯向地上。踩在地上,能聽見悉悉索索的沙沙聲,還有紅色的燭光映在地上,溫暖而冷寂。
側妃扶了婆子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行在雪地裡,避開了大路,一味往小路上走。她情知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但若此刻她還能安穩地坐着,那就太假了。
屋子裡亮着燈,看來四夫人猜到她今晚會過來。這是四房院子最後邊的三間小屋子,從後門進去向東拐彎走二十步路即是了,平時都關着,沒有人會過去。
丫鬟輕輕叩了三下後院的門,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閃出一個人影,三人不過對視一眼,也沒有說話,悄悄掩進了院裡。院子裡那顆百年的羅漢松矮矮的,胖胖的感覺,偶爾有樹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發出清脆的嘎吱聲,地上白茫茫一片。
四夫人穿着赭石色的家常灰鼠襖,挽着髮髻,坐在主位上。婆子替側妃解下了銀鼠皮的斗篷,丫鬟上了熱熱的茶來,然後安靜得關了門,下去了。
側妃並不去看四夫人略顯薄怒的臉色,只是端起茶盞細細吃了兩口茶,一肚子的冷風漸漸消散下去,她臉上帶了似有若無的笑顏。
“你倒是沉得住氣,事情來得這麼突然,難道王爺從來沒在你耳邊露過一兩句口風?”四夫人的聲音忿忿的,聖旨無端而來,打亂了她們所有的計劃,眼下卻要採取些非常手段了,不然等她們把一切設計好,黃花菜都涼了。
側妃這幾日自然是心急的,但當她進來時感覺到從四夫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焦慮時,她反而安定下來了,她最怕四夫人不急,她急了事情就好辦多了。她擡眸看了四夫人一眼,輕笑出聲:“王爺是什麼人,別說是我了,連那位都矇在鼓裡呢。這個男人,穩重守禮、體貼細緻,唯獨不會給女人插手政事的機會。你看他待那位如何,還不是說做就做,怕是這幾日那位氣得心口疼吧。”
四夫人亦是有些無奈,她們不是沒想過在王爺身上下手,可惜對王爺,殺不得,騙不得。殺了他吧,估計太妃直接命杭四繼位了,結果更糟;想法子哄着他吧,他可以對你好,但關鍵時刻絕不會聽一個女人的話。不然十幾年了,王妃早成了,到頭來竟是一場空,虧了所有人以爲他多疼愛王妃。
眼下,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只得忍了心頭的怒氣,沉聲道:“世子之位一旦確立,王爺必會把府裡事務慢慢交到老四手裡,老四天性聰穎,再叫他掌了府中之權,加上他那個董氏,咱們再想成事越發難了。到時候,三爺,最多得一份小小的產業。”
側妃當然清楚四夫人這是在激她下手,可她是個謹慎的人,一般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不會去做,又不能讓人懷疑到她身上。是以這些年,她偶有行動,都是小心翼翼的,保證讓人看不出破綻。她選擇與四夫人合作,正因爲四夫人是個心中有謀算的人,不會輕舉妄動,可惜此刻的她們都被動得很了。
“夫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老四一旦真正掌權,以他那個油鹽難進的性子,比王爺還難應付,到時候咱們都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勢必除之而後快。所以,咱們不能等,爲防萬一,先下手爲強。”她的語氣比外邊冰寒的天氣還要冷酷三分。
進了這個地方,任你從前多麼天真單純,你都必須同流合污,不然只能選擇死亡。她一開始也是不敢宵想王位的,但先王妃的離世,王府大權的明晰,讓她的心開始動了,與其被人搓扁揉圓,不如拼死一搏,或許還能混個半生風光。當四夫人找她合作的時候,她毅然同意了。
四夫人見側妃終於下定了決心,放心不少,她一個人不是不能做,但多一個人總能分散對方的疑心,或者關鍵時刻棄卒保帥。她用銅匙撥弄着小火爐裡的炭火,徐徐說道:“雖然當了世子,到底也只是個世子。若是這個時候出事,未嘗不是件好事,王爺已經放棄了小五,再沒了老四,就是老三的大好機會了。
不過,老四是男人,那些外頭的事咱們不好出面,這個你不用操心,他們自會料理清楚。咱們要對付的,只是董氏而已。這個丫頭,心機深沉,何況已經掌握了府中一半大權,又得太妃喜愛,如今更是有了身子,實在是咱們心頭大患。
如能先除去她,一來能使府中大亂,咱們趁機行事;二者能讓老四和太妃慌了心神,說不定老四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呢。只是這個丫頭異常小心,自她懷孕之後,除了太妃那邊的,旁人院裡的東西從不入口,而且動輒跟着一堆丫鬟,令人無從下手。”
側妃的眼中閃過凌厲的光芒,早知今日,就該一開始動手除去了這個丫頭。還是她們大意了,以爲是個沒什麼權勢的小姑娘,又當那邊會下手,誰知兩邊都被她哄了,放過了她。時至今日,再想下手絕非易事。
頓了一頓,她故意爲難地嘆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除去她,奈何我人手有限,又不得她信任。只能眼看着她在府中一點點坐大,一旦她生下孩子,這個府就徹底是他們手中之物了。”
四夫人暗暗咬牙,這分明是要逼她動手,而她也確實等不及了,只能訕訕得笑道:“那咱們一起想法子吧,就不信咱們兩個人還鬥不過她一個小姑娘了。”
側妃肚子裡冷笑,她們當真鬥得過,就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了,如今後悔又有何益呢。董氏尋常不出門,想在外面下手不大可能。在府裡,她每去一處至少帶四個丫鬟,要想避過四個丫鬟對她下手,那是難上加難。連王妃這麼個手握大權的人都拿她沒辦法,她們靠誰去。
半晌,側妃又道:“這麼大個事,宮裡難道沒有一點反應?”這個宮裡,指的當然是太皇太后了,太皇太后私底下的行動她們不是沒有耳聞,論理說,杭家立世子這麼大的事,她總得有點反應。
“哼,她病了。再說,事後朝中反對的大臣不多,她能說什麼,乾着急而已。”四夫人冷冷說着,恭親王與太皇太后那邊雖是對手,但很多時候都會心照不宣的合作,如今太皇太后越發不濟事了,弄得他們一方應付不及。尤其最近皇上手段越來越雷厲風行了,許多事不與大臣商議,直接下了旨意,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要不是因此,她也不會被逼得這麼緊。
看來,寄希望於宮裡是不行了。宮裡不拿主意,憑王妃那點道行根本不夠董氏玩的,她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四夫人瞟了側妃一眼,淡淡說道:“那個莫氏如何?不求她多大本事,好歹保住了臨湘榭,別到時候全成了董氏的人,咱們自己後院起火。”
提起莫氏,側妃好一肚子氣,分明是個扶不上的阿斗,還不及賀氏呢。至少賀氏能力不行,但能安分守己僞裝自己,這個莫氏,什麼不會也罷了,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實在可恨。側妃氣恨得應道:“那個老東西,不選咱們安排的人,非要弄來這個上不了檯面的,存心下老三的臉面。
還有丹姐兒,不與咱們貼心,反把一個外人當自己人待,虧得我還是她親祖母呢。”對於丹姐兒事事聽從風荷這一點,側妃是極其不滿的。
“那也沒辦法,只能你多操心了,好不好不能叫那個丫頭插足。”四夫人雖這麼說着,心裡是不大看得起的,杭天瑾,不過是個風流公子哥兒,優柔寡斷、性子綿柔,不是成大事的料。要不是隻能借助於他,四夫人絕對不想與他們合作。幸好這樣的人,日後也好拿捏。
“我明白,時間不早了,有什麼事你派個心腹給我傳話就好。最近風聲緊,我不好常常過來。”側妃最受不得四夫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似他們在接受她的施捨一樣,明明是平等的合作關係。
晨光熹微,清白的光線透進窗戶裡,亮堂堂的。柔姨娘一夜未睡的模樣,耷拉着頭髮歪在迎枕上,眼圈又黑又紅,皮膚蠟黃蠟黃的,呆呆地盯着窗外看,雙目無神。
對少夫人下手?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她難不成沒有想過,但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少夫人的手腕她不是沒有領教過,尤其如今四少爺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少夫人了,她若是這個時候往上撞,不是自尋死路嗎?
可她不動手,也逃不過一死的下場。
她一個姨娘,無權無勢,不得少夫人信任,憑什麼下手?這邊命令她,那邊逼迫她,她們以爲她願意像現在這樣嗎,做了妾室的名頭,不過是守着活寡。怪她沒本事勾住四少爺,那也是因爲少夫人狐媚的本事大,她們比起來簡直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她們要是自己有本事,爲何不自己動手,非得逼着她,還不是不得機會嘛,憑什麼她就必須賠上自己的小命,去和少夫人鬥,她們最後揀現成的。
與柔姨娘同樣一夜沒睡的,還有對房的雪姨娘。她本來的任務只是迷惑四少爺就好,現在四少爺那邊行不通,就要走少夫人那一步。天知道這裡邊該有多少危險?何況少夫人與她無冤無仇,甚至對她不算差,她或者有一點嫉妒她,但並不想害了她,她下不去手。
可是,家中的親人,一個個等着她,她等得他們卻等不得。
隨後的日子,柔姨娘倒是往凝霜院請安去得很勤,雪姨娘仍如先前一般。
而王妃再次病倒了,似乎是連着兩日伺候魏平侯老夫人累着了,而且一病不起了。府裡之事居然全壓到了風荷身上,風荷有孕之身,又要料理繁重的家事,她自己還罷了,看得太妃杭四急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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