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甬道往北,越過臨湘榭,前面就是流鶯閣了。院子裡到處飄蕩着糉子的糯香與糉葉的清香,偶爾夾雜着雄黃酒淡淡的醇香味,溫暖的午後有家常的溫馨,可惜風荷一點都不能自在。
順親王世子妃似乎挺看重風荷,一直與她說話,或是家中瑣事,或是穿着打扮,不一而足。風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付她,同時也發現世子妃比蔣氏博學多才,什麼都能說上一二來,尤其見得世面多,更顯大氣。
她頭上那支白玉銜流蘇的鳳釵成色極好,流蘇上的紅寶石散發出耀眼的光華,襯着她裙角上繡着的牡丹,富麗堂皇,雍容華貴。
“聽三妹說過四少夫人於打扮一事上獨具眼光,不想果然如此,連我見了都愛得不行。”她朱脣輕啓,語笑嫣然。
“都是五弟妹說笑的,其實也不過這麼着,按着府裡的份例來,娘娘纔是真正的氣度雍容呢,我是萬萬不及的。”風荷不解蔣氏之姊爲何這般示好,亦只能虛與委蛇,不欲現在惹惱了她。
世子妃自然聽出風荷話中的客氣疏離之意,輕嘆了口氣,強笑道:“家父家母疼愛幺女,難免衝動行事,卻不是故意疑心四少夫人的。如今事實俱清,他們心裡悔得什麼似的,只是年紀大了,拉不下那個臉來,我在這替他們向四少夫人致歉了。”她說着,果真要行下禮去。
風荷嚇了一跳,趕忙攙住她,正色說道:“娘娘可是折殺我了。國公爺與夫人心疼女兒一時焦急是人之常情,何況當時形勢如此,叫人不得不疑,究竟我並沒有受什麼委屈,如何敢怪責兩位長輩呢。五弟妹出了這樣大的事,別說國公爺與夫人了,連我都心下難受得緊,娘娘快別這樣說了。”
世子妃聽了,神色極爲感激,居然握了風荷的手,驚喜得笑道:“你說得當真?阿彌陀佛,那敢情好,家父家母先還在家中懊惱不已呢,都沒臉面再上府裡來,有了四少夫人這句話就放心了。”
“自然是真的,五弟妹怕是等急了,咱們先去看看她吧。她每日在房裡無聊,正盼着娘娘能來陪她說說話呢,見到娘娘定是高興。”風荷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她糾纏,笑着扶着她往裡邊走。院子裡早有下人們看見,迎了出來。
蔣氏歪在牀上,戴了秋香色的抹額,容色比前幾日好了些許,有淡淡的粉紅,只是精神依然萎靡,再看不見從前的嬌笑俏麗。
王妃憐她身子虛弱,心傷難愈,竟沒有給五少爺房裡安排人,由着五少爺每晚歇在蔣氏房裡。這一點,風荷是挺佩服王妃的,沒有被孫子衝昏了頭腦,還是明白嫡子嫡孫纔是正統,庶出的再多又能頂什麼用呢。
世子妃看見妹妹容顏憔悴,就是一陣心酸,緊走了幾步,拉住她的手嘆道:“你呀,怎麼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樣子呢。孩子沒了,以後還是會有,只你身子弱了,那就真的麻煩啊。你年紀也不小了,都是人家的人了,怎麼還由着自己性子來,母親也不勸着你。”
因蔣氏最小,國公夫人最寵,蔣氏也就這個大姐的話能聽幾句,她委屈地扁了扁脣:“大姐,再有幾個孩子,他們都不是那一個啊。我日日感受着他在我體內成長,與他一同分享這初爲人母的喜悅,孰料他會突然棄我而去呢,你叫我心下如何不難過?”她說罷,就伏在世子妃肩頭嚶嚶啜泣起來。
風荷不由心中暗歎,或許蔣氏是最真的人。旁人多多少少將這個孩子當做了一個籌碼,沒了就當失了一個籌碼,以後還會再有。只有蔣氏,她是母親,每一個孩子對她而言都是不同的,她是真心愛那個孩子,纔會比他人的痛苦更甚十分。從這點而言,她的確是無辜的受害者。
世子妃聽得心中也是酸楚,但此時不能順着蔣氏的話說,以免她鑽了牛角尖,反而勸道:“雖如此說,他既然走了就是你們的緣分太淺,你將養好了身子,說不定一年半載的他重新降臨了呢。你一味這樣傷心難過,他便是想來看你都不成啊。”
說實在的,世子妃確實很能勸導人,她幾句話一說就把蔣氏的心神收攏了過來,聽得蔣氏來了精神,篤定地道:“大姐放心,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好好保養着身子的,不再傷懷了。只求大姐閒來無事多來看看我,我在這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蔣氏只是一時口快而已,而且她一心都撲到自己姐姐身上,幾乎忘了風荷就在房裡。而世子妃不同,趕緊打斷了她的話,衝風荷笑道:“瞧她,一見了我就愛胡說八道。什麼沒有人,你們府裡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不說了,你還有這麼多的妯娌弟弟妹妹呢,怎麼就沒人說話了。”她對蔣氏連連使着顏色。
蔣氏恍然發覺風荷也在,眼神黯了黯,客氣地道:“四嫂別怪我糊塗,四嫂快坐啊。”
屈冤了風荷,雖然一切已經過去了,但大家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現在每次見到風荷,蔣氏的表情都有些訕訕的。
“我豈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五弟妹望着有個孃家的姊妹說說笑笑是常理,有何不可的。”她忙笑了,瞧不出有半點不對勁的感覺來。
“多虧了四少夫人大方,我這個妹妹啊,在家裡得寵,小霸王似地,換了旁人還不定能與她合得來呢,不過聽她說與四少夫人倒是不錯。”世子妃抿嘴笑着,似乎在等風荷一句肯定的承諾。
風荷自問與蔣氏關係不好不壞,也算過得去,莞爾笑道:“都是一家子妯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什麼話不能說開。而且我雖年小,到底比她長一些,理應有做嫂子的樣子。娘娘說是不是?”
“是,正是。三妹若能有四少夫人一半,家母也不會日日唸叨着不放心了。”她呵呵笑着,寵溺地揉了揉蔣氏的頭髮。
風荷陪着笑:“娘娘與弟妹先說着,我去下邊看看,回頭再來。”她們姊妹必是有體己話要說的,自己在這她們反而不便,正好趁了這機會下去也好。
兩人都沒有多作挽留,笑着看她去了。
待她走遠了,蔣氏才鬆了心絃,抱怨道:“大姐,我哪有那麼不堪,你就會在外人面前抹黑我。”
“你還說呢,當日那麼衝動,連帶着父親母親都發了懵,冤枉了人家,如今見了面都沒有一句抱歉的話,虧了她氣度大,若是別人早拂袖而去了,還肯替你去迎我?你想想,你要被人冤枉了,你見了人還是沒有一點顧忌不成,只怕鬧得什麼樣呢。
唉,不是姐姐愛說你,你已經成婚有了自己的人家,就不是孩子了,許多事要多聽多想,不要被人牽着鼻子走。你看這次,你們不是差點被人利用了,這分明是一石三鳥、借刀殺人之計,偏你只顧難過傷心,半點理智都沒了。當日事情鬧得那般,你試問誰心裡沒個疙瘩的,她半點不表示出來難道就代表她不介意不成?
越是這樣的人你越要小心,你看我,爲何待她這般客氣,就指望着她能不與你太過計較,不然憑你和妹夫兩個的心機,十個都不是她的對手。你還不肯承認,瞅我幹嘛,自己用心想去,我這話說得有沒有理。”世子妃說着,就着了幾分氣惱,以這個三妹的心性,自己當日就說過應該嫁去比自己門第低的人家,方能憑着孃家有好日子過。父母只是不聽,一心念着榮華富貴,榮華富貴難道沒有盡頭,以柔玉的脾性根本不適合杭家這潭渾水。
蔣氏聽得咬了脣,低頭不語,眼中卻是含了淚,低泣道:“我何嘗不懂大姐是爲了我好,可我就是拉不下那個臉來嗎。她本來就樣樣都好,經此一事更是得了王爺的心意,這府裡是沒有我的活路了。”
世子妃氣得狠狠戳了戳她鬢角,沉聲喝道:“你都渾說什麼,沒有活路,有王妃在,有妹夫在,你只管好生當你的少夫人去。你若覺得自己及不上人家,那就多跟着人家習學啊,何必還故意遠了人家,這與你又有什麼好處?”
蔣氏越發低了頭,臉微微泛紅,呢喃道:“我也不敢瞞姐姐,起初我也是一心與她交好的,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好,她的性子更不是那等掐尖耍滑的。只我沒料到她出身一般,卻是那般品貌,爲人處事皆比我老道,比我得人緣,連她身邊的丫鬟都個個能幹,與府中人交好。
我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獲得王府人的心,焉能不着急?小五他的將來與我是息息相關的,我與她勢必要成爲水火不容之勢,姐姐你叫我怎麼辦?從前杭瑩與我多要好,閒了就來我這邊閒話半日,如今,姐姐你看,都是往她那兒去了,我都分不清究竟她是杭瑩的親嫂子還是我。照這樣下去,我在這府裡是半點地位都沒了。”
世子妃是聰明人,這些她早想到了。她自然希望蔣氏夫妻能順順當當繼承了王位,那樣對她也有好處,但若不成也沒有什麼,杭家也不會虧待了自己妹妹。可是,她亦是清楚,一旦嫁進了杭家,這些就由不得你了,不是你願意不爭就能退出的,你被情勢逼着,不得不去爭去搶。
蔣氏與董風荷,總有一日會成爲對頭,那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這樣,她才愈加擔心這個妹妹,她心思簡單,三言兩語就能被人看透了,憑什麼去和那個四少夫人鬥呢,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支持,她勢必會輸。而且以她對董風荷的瞭解,那個女子,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斃命的狠招。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走到這一步,就沒有了回頭路,還怕多一個厲害的敵人嗎?
出了流鶯閣,風荷決定先去前院,讓人到宮門口打探一番,看看太妃什麼時候能回來。照往常的規矩,太妃與王妃應該已經回府了纔對,今兒晚了,會不會是皇后有事留着她們商議呢。
選秀在即,只怕就是爲了這事了。
即使後宮不會充實太多人,即使皇上皇后鶼鰈情深,皇后也不能不做任何防範,在宮中受寵近二十年的女人,絕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尤其還牽涉到太子立妃,這可是關係到朝堂,關係到江山,更關係到杭家的百年大計啊,禁不得皇后會慎重再慎重。
韓穆雪,能不能順利當選太子妃呢?私心上而言,風荷是希望韓穆雪一舉成功的。不管後宮會有多少風雨,不管太子待她是什麼形狀,那都是韓穆雪不得不接受的未來,誰讓她生於那樣的家族,誰讓她受了家族十幾年的重恩呢,她必須用自己的一生來回報。
不要覺得風荷勢利俗氣,她們都是純正的古代人,都是庭院深深中成長起來的少女,都將無奈而勇敢地肩負起她們的責任。婚姻或是情愛,都沒有可供她們退縮的後路,她們只有義無反顧的前進。
風荷輕輕搖搖頭,笑着甩去那些紛亂的思緒,那些事,她想不想都無法決定,還是顧着眼前的事吧。
吩咐完了下人們話,她看看時間還早,晚飯還有一段時間,親自去了一趟大廚房,讓她們預備一桌上等的席面。世子妃下午過來,想必是要留飯的,不然寧願等到改天再來。
做完這些,她忖度着時間差不多了,準備迴流鶯閣去照顧着,蔣氏臥牀,她再離開太久就不大好了。誰知剛走到半路,卻撞見匆匆而來的杭天曜,二話不說,笑眯眯拉了她往凝霜院的方向走。
她只得囑咐沉煙去流鶯閣說一聲,杭天曜找她應該是有事纔對,這個人,在外面,就不能注意一點,就會給她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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