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剛見到那名管事過來時,風細細其實就已猜到了一二,聞言倒不意外,只道:“九爺若是允可,我想先一步過去,與他談談!”
宇文憬之頷首,當即擡手招過正從側面經過的一名小婢,吩咐她領風細細過去。那小婢也是個曉事的,心中雖對風細細的身份甚是好奇,卻到底不敢問,便引了風細細往偏廳去。
九王府乃聖上敕建而成,即便是在寸金寸土的衍都內城,仍是佔地甚廣。風細細隨了那小婢一路穿堂過廳,走了足有盞茶工夫,方纔到了偏廳跟前。
偏廳外頭,正有人候着,眼見風細細過來不免怔了一下,張口欲問的當兒,風細細卻已先一步打斷了他:“你們先退下吧!九爺讓我帶了幾句話給賀爺!”那人也不敢深信,不免拿眼看向那小婢。及至小婢會意的衝他點頭,他這才朝風細細恭謹一禮,退了下去。
風細細邁步進了偏廳,也不說話,只靜靜拿眼看向正自悠然啜茶的賀清章。
賀清章神色不動,直到擱下手中茶盞,他才轉了眼去看風細細,金色面具下的沉瞳內似乎掠過一絲訝色,但那張面具實在太過光亮刺眼,這一些些小小的異樣,也實在讓人難能確認。
風細細直直看他,眼神澄澈而寧靜,帶着一種一往無前的堅決:“你是誰?”她乾脆問道。
她並不喜歡迂迴,而目下的情形在她看來,單刀直入也要比迂迴婉轉要有利得多。
賀清章彷彿怔了一下,薄薄的脣角旋即似笑非笑的微微挑起一個弧度:“如果我說,我並不是你想的那個人呢?”語調卻是漫不經心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
“那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他在哪兒!”沒做任何停頓,風細細很快的接了下去。事實上,纔剛走進偏廳的那一瞬間,她就覺出了不對。而爲什麼會覺得不對,她卻又說不出來。她只是覺得,眼前這個人,與她頭回見到的賀清章幾乎就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不期然的擡起手來。賀清章輕輕摩挲了一下自己線條堅毅方正的下顎:“他已回去了!”
“回去了哪兒?”風細細步步進逼。分毫不讓,言語更是毫不客氣。
賀清章似乎笑了一聲:“當然是大源!”他輕飄飄的道:“我們若都在北熙,大源有什麼事兒發生。那豈不是鞭長莫及!”他說着鞭長莫及的話,語氣卻仍是無所謂的。
“那就是說,前段時間我們見到的那個人,果然是他了!”風細細冷靜追問。
“當然!”賀清章顯然也不是個喜歡打誑語之人。
“我想見他!”賀清章雖是直言不諱。有問必答,但風細細卻無奈的發現。這個人實在太過滑不溜手,至少二人說了這一會的話,除了風入松來過又走了,而且是回了南源外。她什麼也沒能問出來。而這兩點,無疑也是對方本來就打算告訴她的。
“我想知道爲什麼?”終於無法繼續保持先前的咄咄逼人,風細細擰了秀眉。語氣緩和。
“這是他的事,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他!”賀清章的回答依然滴水不漏。
然而二人的這場拉鋸,卻無疑是風細細輸了。她不是潑婦、也不是棄婦,對風入松也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所以原諒她沒法撲過去揪住對方嘶吼、哭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只能緩和了語氣,用冷靜的態度來面對賀清章。然而冷靜面對無謂,卻顯然是後者贏了。
抿了脣,她最終也只能不悅道:“可他現在身在南源!”風入松人在南源,這叫她如何去問。難道讓她千里迢迢追去南源,只爲了問個究竟嗎?再退一步說,就算她願意走這一趟,靖安侯府也是不會答應的。她難道還能對風子揚實話實說不成。
讓她意外的是,賀清章居然瞭然的點了點頭:“那你知不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
“目的?”微詫的看他一眼,風細細不無遲疑道:“難道……是爲我?”賀清章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那就是說,他們此來衍都,即便不是全爲了她,至少也與她有些關聯。
滿意的揚起嘴角,賀清章輕輕擊掌,表示對她的讚許:“若是不出意外,昨天落水之人,本該是你!”他悠悠閒閒的道,目光同時略帶審視的上下打量了風細細一回。
心下猛然一震,下一刻,風細細已瞪大了雙眸,一切種種瞬間閃過她的腦海,讓她陡然明白過來。風入松所以假託賀清章之名前來大熙,確實是想要帶走一個人的,但那個人卻並不是宇文琳琅,而是她。悄無聲息、又不留一絲隱患的帶走一個侯門千金的最佳方法,無疑就是聯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她與風家一貫冷淡的關係來看,她若當真嫁去南源,兩下里從此想必也就是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了。
勉強壓下心中的震驚,她力圖平靜的道:“這麼大的局,只爲我一人,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也還好吧!”斜乜她一眼,賀清章淡然道:“畢竟你身份敏感,冒然上門提親,即便風子揚允了,也難說瞿家那邊會不會藉此刁難,沒得生出許多波折來!更何況我是大源慶豐侯!”
風細細還真是沒想到這一點,這會兒聽他這麼一說,這才猛然醒悟過來。不錯,她是風家的女兒,也是瞿家的外孫女,光是這兩點,風子揚就不會輕易答允讓她遠嫁,更何況嫁去的還是南源,對方又是手握南源近半兵力、似有異心的慶豐侯府。
說到底,她是風府小姐,瞿家便再護短,也不好管到風府裡頭。但出嫁乃是大事,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母親瞿氏夫人雖是過世了,瞿氏夫人的孃家人卻仍在,何況風、瞿兩家不合已有多年,誰也不敢說,瞿家不會以這門婚事爲由,再挑起事端來。
再進一步說,南源畢竟是異國,雖說兩國近幾十年一直無有兵戈之事,往來雖不頻繁,但表面關係維持的總算也還不錯。因此上,慶豐侯往大熙求娶也實在也不算出格。
但既然跨國求娶,那自然該是人往高處走,這麼千里迢迢,奔赴大熙,弄得街傳巷聞,最終卻去了靖安侯府求親,這實在也有些說不過去。尤其風子揚也曾掌過一段時間的兵,這樁婚事若真成了,私底下只怕也少不了靖安侯與慶豐侯早有勾連的傳聞。
顧及到此,風子揚又豈會輕易答應這門親事。
下意識的抿了抿脣,風細細皺眉道:“所以你們就真真假假的設了這許多套,結果還是將自己給套進去了?”話到最後,尾音不覺微微上挑,其中更帶出了無限譏嘲。
“呃……”生生被她噎了一句,賀清章不自覺的勾了勾嘴角,好半日這才嗤笑道:“你這丫頭,跟傳聞中的真是大不相同,若依我說,像你這樣的,真不必費那心思來折騰,仍舊讓你自生自滅也還罷了!”言語之中,雖聽不出多少怒意來,卻隱隱透出不耐。
冷笑一聲,風細細毫不客氣的回道:“只可惜,你們不但折騰了,還折騰錯了!”
被她一嗆再嗆,賀清章到底還是怒了,金色面具掩住了他絕大部分的面容,唯一可以的下顎與嘴脣在這一瞬間繃得極緊,語氣中也多了幾分冷意,同時低叱了一聲:“不識擡舉!”
風細細又怎會懼怕他的三言兩語,聞聲當即回敬道:“此事關係到我終身,你們自顧計劃,可有考慮我的感受?如今計劃出錯,更是無由的拉了琳琅下水,毀她終身。虧你有臉!”
賀清章怒道:“毀她終身?我已應了娶她爲妻,毀她終身之說從何談起?”
風細細一聽這話,便知宇文琳琅與賀清章的這樁婚事已是塵埃落定,只等禮節完備了。這一點本來不出她的意料,只是在得知真相後,她心中到底還是氣不過:“琳琅對你全無感情,你對她,也是宛如路人,似你們這樣,何談琴瑟和鳴、終老白頭?”
賀清章生生被她氣得笑了起來:“這話說得倒有趣!我就在此拭目以待,看風小姐你如何尋一個情投意合、山盟海誓的夫君,從此兩情如一,神仙眷屬!”
風細細話一出口,心中其實已覺後悔,莫說是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就算是在她從前的那個年代,真正能琴瑟和鳴,終老白頭的人也是屈指可數,自己這話,確是有些過火了。只是這個時候,她卻是萬萬不能低頭的,當下冷冷應道:“那你就等着看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後繼乏力,風細細心中雖仍存不少疑惑,但賭着這口氣,也不肯低頭相詢,只是冷了臉在賀清章對面坐下。好在二人並未僵持太久,因爲宇文憬之終於出現了。
神色自若的邁步入內,宇文憬之含笑衝賀清章一拱手,客客氣氣的喚了一聲:“賀兄!”
兩下里見過了禮,少不得又寒暄幾句,這才各自坐定。因宇文憬之才一進來時,便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風細細便也跟着坐了下去,仍是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