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風細細仍是睡到日上三竿。從前的風細細幽居小院,從不早起給劉氏請安,她自也不會上趕着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粉飾太平的事兒,只是樂得循着舊例。
懶洋洋的起身盥洗完,風細細在妝臺前坐下任嫣紅爲她打理一頭長髮。嫣紅小心翼翼的執了象牙梳,一面慢慢梳理,一面卻笑道:“這陣子小姐落髮的毛病可好轉了許多,不似從前,一梳子下去,讓人好生心驚!”言下甚是欣悅。
風細細聽得一笑,便隨口道:“我從前聽人說,發是血之餘,身體好、氣血旺,頭髮也就自然變好了!”事實上,從前的她,也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笑應一聲,嫣紅纔要再說什麼時,外頭碧瑩卻已匆匆的走了進來,稟道:“小姐,瞿家大小姐命人送了些東西來!”
微怔了一下,風細細略略回頭,詫異問道:“可說了是什麼東西嗎?人可還在?”
碧瑩忙道:“是紫菱姑娘親自送來的,像是個食盒的模樣!紫菱姑娘這會兒還在外頭候着!”
風細細與瞿菀兒見面不多,對她身邊的人也不甚瞭然,唯獨紫菱,她卻是見過幾回的,此刻聽是紫菱來了,少不得吩咐道:“既是紫菱來了,怎麼卻不請進來!快去請!”
碧瑩答應一聲,不多片刻,便引了紫菱進來。那邊嫣紅則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不多片刻,已爲風細細綰了一個簡單又不失俏皮的垂掛髻。風細細這才起身轉頭,朝紫菱笑道:“菀兒表姐可還好嗎?”一面說着。已示意碧瑩給紫菱看座。
紫菱笑着謝了座,回話道:“回表小姐的話,我們小姐一切安好!只是正和老太爺置氣,暫時卻出不了門!只得差我過來,一來看看錶小姐,順道也捎些鮮果點心給您嚐嚐!”
風細細聞言,心中也不覺一暖。一面示意嫣紅上前接過食盒,一面嘆道:“勞你們小姐掂掛了!只是你們小姐被關禁閉這事。說到底,也還是我的不是……”
紫菱雖儘量說得輕描淡寫,風細細卻仍能想象得出瞿菀兒所承受的壓力。只是可惜,她現在還幫不了她。甚至也許……以後依然幫不上……
她想着,忍不住嘆了口氣,心中沒來由的有些難受。
她這邊話說了半截,忽然頓住了,卻難爲了紫菱,讓她接話也不好,不接話又似乎默認了風細細的話。好在嫣紅在旁覺出她的爲難,忙輕輕推了風細細一把。
風細細這才一驚回神,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表姐可還讓你帶了什麼話給我沒有?”
紫菱暗暗鬆了口氣。忙道:“我們小姐說了,若是沒有意外,九月十二。她應該也會過去四公主府。小姐還命我囑咐表小姐,這幾日謹慎些,莫要出什麼紕漏,有什麼話,只等見了面再慢慢分說!”
風細細自是一一點頭,紫菱又略坐了片刻。便起身辭了出去。
送走紫菱,嫣紅再回屋時。卻見風細細正靠在椅背上,神思幽窅,看那意思,怕是這半日動也沒有動一下。忍不住皺了皺眉,嫣紅上前,低低的喚了一聲:“小姐……”
移眸看了她一眼,風細細一揮手:“你回來了!我沒什麼事,來,快過來看看錶小姐都送了些什麼來!”一面說着,卻已站起身來,也不等嫣紅動手,便伸手打開了那隻紅漆雕花食盒。
食盒並不太大,統共也只四層,第一層四格擺了四樣精緻點心,風細細掃了一眼,雖覺精緻非凡,但也還罷了。卻不料嫣紅在旁瞥見,竟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呀!難爲表小姐還記着,這幾樣糕點都是小姐幼時最愛吃的呢!”
“哦”了一聲,風細細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那幾碟點心,以便記住這幾樣“自己”素日愛吃的。抽出第一層後,下頭的三層,卻都是些時令鮮果,計有龍眼兩串、石榴與臍橙各四隻。這些物事,看在風細細眼中,卻是絲毫不覺出奇,看過了也就算了。
倒是嫣紅,在旁笑道:“怪道表小姐今兒忽然送了東西來,敢情是新得了宮中賞的貢品!”
黛眉輕輕一揚,風細細偏頭若無其事的笑謔道:“你又知道是貢品了?”
抿嘴一笑,嫣紅解釋道:“畢竟是在衍都,若論起來,石榴與臍橙其實倒算不上十分稀罕,但這龍眼卻不同。畢竟這東西產在南源國中,距離既遠,又不耐久儲,尋常商家哪裡做得這等買賣。因此京中所有,幾乎都是宮中賞賜,卻是極難得的貢品!”
聽嫣紅這麼一說,風細細這才恍然大悟。現如今她所在的,早不是從前那個交通發達、運輸便利又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了。默然片刻,她才笑道:“既如此,你且將這些東西收好了,等回頭,再酌量分一分,大家一道嚐嚐!”
嫣紅對此倒不意外,當下點了頭,便伏侍風細細用早點。風細細舉箸,先嚐了瞿菀兒送來的四樣點心,卻是樣樣合口,顯然她如今的口味,與從前也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及至用過了早飯,她才忽然想起這一陣子,居然都沒見着嫣翠,便是碧瑩,也只是剛纔來傳了個話,便再不見人影,不免詫異問道:“嫣翠呢?怎麼這半日都沒見着她?”
嫣紅一面俐落的收拾着碗箸,一面笑道:“小姐忘了,昨兒煙柳不是說了,讓我們抽空去試一試新衣,有不妥的地兒也好現改!我想着再有幾日,便要去赴宴了,因此一早就打發了嫣翠她們先去女紅房試衣。轉頭等她回來,我再過去!”
瞭然點頭,風細細不再多問什麼,只歪在那裡,蹙眉靜靜出神。嫣紅送了碗箸出去,再回來見她如此,卻不免擔心起來,當下上前輕輕推了她一把,低聲道:“纔剛用過早飯,只是起來走幾步,消消食兒纔好!”
風細細應聲睜眼,站起身來,她也懶怠出門,就在屋中緩緩的走了幾步,而後卻忽然問道:“嫣紅,你說……大爺……他……還在人世嗎?”風細細的性子,一貫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瞿菀兒既處處想着她,她又怎能不爲瞿菀兒想。
嫣紅陡然聽了這話,不覺也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吞吞吐吐的道:“俗話說得好:吉人自有天相……大爺……看着也不似早夭之人,應該……應該……不會有事吧……”只是她口中雖這麼說着,卻連自己都有些不信自己說的這話。畢竟風入松已離家將近八年了,八年而無一絲消息,實在讓人再不能樂觀視之。
嘆了口氣,風細細道:“我倒不指望他回來,只是一想到菀兒表姐,心中總覺有些難受!”
嫣紅輕輕點頭,正要說話之時,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說笑聲,箇中隱約有嫣翠的聲氣,顯然是嫣翠一行人自女紅房回來了。而嫣翠也果然來的很快,不過片刻工夫,便已笑吟吟的抱了一個翠色包袱進來,且向風細細笑道:“小姐,快來看看我們新裁的衣裳!”
風細細不欲掃興,果真過去看了一回。嫣翠歡歡喜喜的拿了新裁的衣裳,一一在身上比了一回,她人生得本就甚爲出挑,膚色也極是白皙,襯着才做的顏色衣裳,卻是讓人眼前爲之一亮。嫣紅在旁看着,也不免跟着誇了幾句。
嫣翠吐舌笑道:“這回的衣裳,她們倒真是不惜工本,又很費了一番心思。我一件件細細看了,還真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來……”說着又向嫣紅道:“姐姐的衣裳,我也看了,色色都是上好的,看着就讓人覺得歡喜!”
嫣紅笑着擡手,戳了一下她飽滿豐隆的額角:“看你這小鼻小眼的,不過是幾件新衣而已,哪裡就讓你樂成這樣了!可知我們這裡還有更好的東西你不曾見呢?”
嫣翠聽得眼前一亮,當即追問道:“姐姐說的可是紫菱送來的好東西?不知卻是什麼?”她纔剛在外頭,已聽碧瑩說過幾句,因此這會兒倒是一聽就明白了過來。
風細細在旁忍不住調侃道:“一說到吃,眼看着你便來了精神,連新衣裳也都丟到腦後了!”
嫣翠也不生氣,只衝她作了個鬼臉。這會兒屋裡只她們三人,自也不必講什麼規矩,嫣翠掃了一眼屋裡,瞅見那個陌生的食盒,頓時撲了上去。風細細與嫣紅在旁看着也只是笑,倒也並無攔她的意思。興致勃勃的開了食盒,嫣翠小心翼翼的拈起一粒龍眼,捏了一下。也並沒着急嘗一嘗,便回頭道:“你們可不知道,我今兒在女紅房,聽她們說起南源國的事兒了!”
“女紅房的人怎會忽然說起這個?”風細細隨口的問了一句,並沒太在意。
嫣翠皺了皺嬌俏的小鼻子,答道:“聽她們說,南源國使團前兒才入的衍都,帶了好些稀奇物事來。哦,對了,據說皇上還在宮裡的什麼殿上設宴招待了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