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氏神情,李媽媽心下不覺一驚,只是斟酌片刻之後,她仍是決定實話實說:“不瞞夫人,我過來夫人這裡之前,纔剛去過二小姐處!”說到這裡,她語聲一頓,言語卻愈加小心:“據我看來,如今這位二小姐,與從前相比,竟是判若兩人呢!”
劉氏這會兒也已徹底冷靜下來:“你且說說,她如今卻是怎麼個判若兩人法?”她緩聲問。
李媽媽當即答道:“今兒二小姐命她屋裡的嫣紅去我那邊,道是二小姐有事喚我過去商量!”
她聽了這話的時候,第一感覺便是吃驚。她身爲風府內院管事,內院一應事宜大多在她手上,平日裡自然少不得要與風細細打交道的,而因着劉氏的緣故,對風細細,她也一直頗爲留心,因此上,幾乎可以說,她是這風府內對風細細最爲了解的人之一。因其瞭解,所以對風細細居然會使人來喚自己過去也便愈加吃驚。這位小姐,可是從來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事實上,風細細在風府後院乃至整個風府,都是一個近乎透明、全無存在感的人。
每月的份例、每季的衣裳首飾,你送去了,她便無聲無息的收下,你若尋了藉口遲延,她也幾乎不會多說什麼。這樣的主子,雖然不會有誰會去刻意討厭,但也無人會去多看她一眼。
更不說她原本也就不願見生人。
然而這一次,她看到的,卻是一個與前截然不同的風家二小姐。依然因病弱而面色蒼白、身形纖瘦得彷彿風吹就倒,然而那一雙眼,卻是明黠而生機勃勃的。見她進來,她便笑了笑,並不起身,只命一邊的嫣翠倒茶,又令嫣紅取了錦杌來,賞她坐下。
做這一切的時候,這位小姐表現的很是自然而近乎落落大方,而等她行禮謝座之後,她卻也並不多說什麼,便自步入正題:“李媽媽,最近這陣子,園子裡的桂花開的倒好!”
這話入耳,李媽媽便是一怔,待得醒過神來,忙即皺眉道:“二小姐怎會想起這個來了?”口中說着,不免擡眼瞪了一眼一邊侍立的嫣紅、嫣翠二人,沉聲斥道:“大夫早說了,二小姐的身子不宜吹風,今兒忽然想起這個,必是你們二人日常無事,從旁攛掇!嫣紅,我平日看你,倒也甚是穩重,怎麼行事卻這般輕狂?二小姐若有個三長兩短……”
她還待再往下說,卻已被面色倏然陰沉下去的風細細截斷:“李媽媽……”她厲聲呵斥着,面上寒霜凜凜:“我的人,我自會教訓,不勞你越俎代庖!”
李媽媽聞聲,早又呆住了。她是萬萬沒有料到,這位素來膽小怕事的二小姐,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愣了一愣後,她才勉強的笑了笑:“我這也是爲小姐着想……”
冷得仿若冰棱一般的眸光在她面上剮過,她聽到風細細的聲音:“我這院子太寡淡了!我喜歡桂花,明兒你便帶幾個人來,在這院子裡移上幾株桂花!還有,如今菊花正好,你也一併命花房的人送些過來擺放起來!”卻是直截了當的命令口吻。
到了這個時候,李媽媽已再無法維持她那一貫的鎮定自若了,心念電轉之下,她很快的尋出藉口來:“二小姐有所不知,那園子裡的桂花,乃是先太祖奶奶心愛之物,輕易卻不能動……”
她還想再說,卻又被風細細不耐的打斷:“這府裡,除了院子裡的那片桂花林,難道別的所在便沒有了?即或沒有,難不成這衍都之大,卻還買不到幾株好品相的桂花樹了?”見李媽媽還待辯駁,她也懶得再聽,當即冷聲道:“嫣紅,你去把賬簿取來!”
在一旁看得近乎瞠目結舌的嫣紅聞聲,當即答應着,轉身過去,取了賬簿來,奉與風細細。風細細看也不看,接了賬簿,手揚處,已將那本賬簿重重的擲到了李媽媽的臉上。
這幾年李媽媽在風府內院可稱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一時竟呆在那裡,半晌回不過神來。耳中,風細細的聲音已冷冷響起:“這本簿子你不妨拿去,好好看一看!看看這裡頭,這幾年到底短了我多少銀錢、物事去!李媽媽,你可記得,我心情好時,賞你個體面,喚你一聲媽媽,我若心情不好,便賞你兩記耳光,你也還得給我賠着笑臉!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平白鬧得自己沒臉!”
這一番話,卻是夾槍帶棒,全不客氣,直說得李媽媽臉上青白紅三色交織,委實好看得緊。
冷冷掃她一眼,風細細淡漠道:“嫣紅,送李媽媽!”竟是連個辯駁的機會也不給。嫣紅在旁早聽了個目瞪口呆,這會兒得了這麼一句話,方纔猛省過來,忙自上前一步,作勢送客。
李媽媽僵了半日,終於還是默不作聲的行禮退了下去。路上自己回過頭來想想,卻是愈想愈覺不對,自個兒斟酌了一回,畢竟還是匆匆過來劉氏這裡,討主意來了。
劉氏聽她這麼一說,面上也不覺現出驚詫之色:“這話當真是她說的?”
李媽媽苦笑點頭:“我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夫人跟前胡言亂語!這話千真萬確是二小姐親口所說,我不曾篡改一字!”
劉氏慢慢點頭,下一刻,卻忽然問道:“這陣子,可有誰來看過她沒有?”在她想來,風細細既敢這般絲毫不留餘地的正面與她衝突,背後必定有人指使。
此事若真有人在背後指使,那會是誰?此人在沉寂了這幾年後,終於發難,目的又何在?
如此仔細一想,劉氏無由的便覺身上有些微微的冷意。擡眸看一眼李媽媽,她忽而問道:“這事,你怎麼看?”她心中雖已有猜測,仍想聽一聽李媽媽的意思。
稍稍遲疑,李媽媽終究輕聲的道:“會不會是……是……那邊的意思,想……針對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