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說笑間,忽見西頭有一行人正緩緩過來。宇文琳琅眼尖,一眼看出是誰後,卻是想也不想的一拉二人就縮在了側邊一塊極大的假山後頭。風、杜二人也是機靈之人,見她如此,忙緊隨其後,更不敢探頭去看。及至那一行人去得遠了,三人這才重又鑽了出來。
眼見那行人早走得無影無蹤,杜青荇到底忍不住,好奇問道:“纔剛是誰過去了?”
宇文琳琅輕吐小舌,笑道:“這會兒還在抄經的人,可算是中了彩了,太后正往那邊去!”
杜青荇“呀”了一聲,欣然笑道:“曼真表姐這會兒應該正在!可算叫她給等着了!”
聽她這麼一說,宇文琳琅反詫異起來,當即笑道:“你怎麼淨想着她,也不想想自己。其實你這會兒若抄了近路趕去靜室,沒準竟能與太后撞個對臉呢!”
杜青荇搖頭笑道:“我哪裡高攀得起!這次來行宮時,我娘就囑咐了,說我雖不笨,處事也還算有條理,但自小嬌寵慣了,只合尋個門當戶對甚或門戶略低的人家,圖個隨意自在、少受氣,那起攀附高門的事兒,還是留着給別人做吧!”
宇文琳琅萬萬沒料到會從杜青荇口中聽到這話,愣了半日,再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你娘倒是個實在人呢!”
杜青荇俏皮一笑,頰上梨渦淺淺,看着極是可人:“因爲我娘就是這樣的啊!”
宇文琳琅還真是不知杜青荇的母親出於那家,聞言不免詫異問道:“你娘是……”
杜青荇調皮答道:“好教公主知曉,我娘姓趙,出身安國公府!”這卻還是她頭一回在宇文琳琅二人跟前提起自己母親的出身來歷。
宇文琳琅久在衍都,人事均極熟悉。加之腦子又快,一聽這話,當即“呀”了一聲:“我道是誰,原來你娘就是安國公府那位嫡出的姑奶奶?”
杜青荇笑着點了點頭,也未多言。她本無炫耀之意,不過是說到這事,順口一提而已。風細細在旁聽着。也只眨了眨眼。雖不明究裡,到底也不好打破砂鍋問到底。
三人又說了一刻話,卻是全沒將太后過去佛堂的事放在欣賞。嗣後眼看着時候不早,這才相偕回去聽雪閣。甫一進了聽雪閣,杜青荇便別了二人,徑回自己屋內。才一推門進去。卻已不由自主的睜大了雙眼,失聲的叫了起來:“表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原來嚴曼真這會兒竟歪在炕上。捧了赤銅雕花手爐,懨懨的闔目養神。聽她驚呼,嚴曼真這才慢慢擡眼,不無詫異的看了過來。顯然杜青荇這一問,讓然很是詫異:“已回來有一陣子了!這個月也不知怎麼了,月信竟早了幾日。虧我走得早,纔不致褻瀆了佛堂!”
杜青荇張了張口。到底沒忍心將太后如今正在佛堂一事說了給她聽。只是她素來不善作僞,嘴上雖忍住沒說,臉上那種遺憾之色,到底還是騙不得人。
直直看她,嚴曼真突兀問道:“是不是太后過去圓光宮了?”這一陣子,她心心念唸的無非就是此事,因此一覺杜青荇神情有異,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杜青荇一噎,好半晌才尷尬道:“沒……我……我其實也不清楚……”她只是從宇文琳琅口中得知太后往圓光宮去了,但太后究竟有沒有過去圓光宮,她卻真是不知道。
覺出她的異樣,嚴曼真不覺抿了脣,只是心中到底存了幾分僥倖,當下斟酌道:“青荇,你其實不必瞞我!我這人運氣一直也算不上好,我自己也知道這點,況佛堂靜室抄經之人,何其之多,便真遇上了太后,也未必就能如何?”
聽她這麼一說,杜青荇卻再不能瞞她,只得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是真不知道!我與琳琅她們在花園賞梅……剛巧遇着太后帶了一羣人從旁邊走過……琳琅……她怕麻煩,便拉着我們躲了起來……我……我什麼也沒瞧見……”
這話一出,嚴曼真的面容卻愈加慘白了幾分。杜青荇雖這麼說,但她如何聽不出其中的真意。宇文琳琅是何等伶俐之人,她既說太后往圓光宮去了,那就斷然不會有錯。可笑自己辛苦了這麼幾日,也不曾瞧見太后一角裙邊,她們三人只是出去閒走賞玩,居然便撞見了,可見人之際遇,自來便是天差地別,可笑自己還一心想着人定勝天。
她怔怔坐在原處,心中只覺陣陣酸楚,身上更是忽冷忽熱的,一忽兒像是被架在火堆上,一忽兒又像是浸在了冰水裡,種種滋味,只是難以陳說。耳中似乎聽到杜青荇的驚呼聲:“表姐……表姐……你怎麼了?”下一刻,卻早沒了知覺。
…………
圓光宮內,湯太后一行卻是來得靜默無聲。在正殿拜過菩薩,又親手上了香,太后這纔在恭敬侍立一旁的主持老尼的引領下,一路往裡走去。
將將走到殿後的幾間靜室跟前,主持老尼停了步,低聲問道:“太后可要進去看看?”
湯太后淡淡搖頭:“她們過來抄經,原該出自她們的一片向佛虔心,卻與哀家何干?況抄經素來講究心手合一、專心致志,她們見了哀家,少不得要起身行禮,反壞了清淨本心!”
主持老尼聞聲,少不得低頌一聲佛號,不再多言,引了太后徑自往後頭的一間靜室行去。
這間靜室,卻是特意爲湯太后準備着的,屋內佈置雖極簡單清爽,但目中所見的一應擺設卻無一不是珍貴至極。伏侍着太后在炕上坐下,主持老尼又親手捧了茶來奉上。湯太后接了茶盞,這纔開口問道:“近日共抄了多少經文?”
主持老尼應道:“稟太后,貧尼昨兒才點了數,又已得了二百餘份了!”
意甚滿意的點了點頭,湯太后吩咐道:“仍照從前的規矩,呈上來給哀家看看罷!”
主持老尼應着,便轉了身,親自捧了一疊經書過來,呈放在太后面前的炕桌上。湯太后取過最上頭的一份,展開仔細的看了起來。主持老尼則耐心的侍立一旁,不言不動。
對於經文顯然甚是熟悉,不過片刻,湯太后已看過了手中的一卷經文,點頭道:“這一份,抄的倒是極認真,倒是很下了些工夫。字寫得雖算不上頂尖,也還看得過眼!”
主持老尼笑道:“這位便是這回與十七公主同來的嚴家小姐了!別的不論,人是極勤勉的!”湯太后口中的規矩,說來其實極爲簡單,但知道的人卻實在是屈指可數。而嚴曼真所抄的經卷所以能放在第一,卻是因爲這陣子她所抄的經卷在諸家小姐中最多的緣故。
“嚴家的丫頭嗎!”湯太后語聲淡淡:“那日我也見了,生得其實不差,只是看着卻有些小家子氣了!”她說着,便闔了手上經卷,擱在一邊。又取過另一份來,待翻完了,才又開口道:“這個……落筆倒頗有些活潑氣,是杜家的丫頭吧!”言下卻也聽不出褒貶。
主持老尼揣摩不出她的心意,只得點頭笑道:“太后明鑑!”
湯太后也未多加評述,便又取了一份來看,同時讚道:“琳琅的字倒是長進了好些!”宇文琳琅與她雖不十分親近,但有璇貴妃在,每年也總要替她抄上幾卷經書還願。因此湯太后對她的字倒也並不陌生,只一眼,便認了出來。
主持老尼哪敢胡亂評議公主,只在旁含笑侍立。認出是宇文琳琅的手筆後,湯太后隨手便擱了經卷,取過下一份,展開細看。只一眼,卻已嘆了口氣:“最可惜的卻是瞿丫頭,就這麼生生的懸着,不知不覺的竟也這麼些年了!”說着已闔上了手中了經書。
在場伏侍之人,都知湯太后的脾氣,知她說也就是這麼順口一提,並不需要旁人插嘴多言,因此各自沉默,並無人應答。湯太后似也有些倦了,擱下手中經卷,端起茶盞喝了幾口。
及至放下茶盞,她才又伸手取過下一冊經書。才一翻開,她便輕咦了一聲,臉上難得的現出幾分意外之色來:“這是風家丫頭抄的?想不到這丫頭竟寫得一手好字!”
主持老尼忙回道:“若論起來,這位風家小姐的字兒,確是極好的!這麼些世家小姐,也無一個能及得上她……”聽出她話中有話,湯太后便擡了眼看她。
“不過這位小姐於經文似不甚熟悉,頭一日來時,只抄了幾行,便擱了筆,在靜室默誦了小半個時辰的經文。這幾日,雖是日日過來,卻也只抄一篇,再不肯多寫一字!”主持老尼小心翼翼的道,這番言語雖說都是實話,但顯而易見的絕非好話。
若有所思的目注手中經卷,湯太后久久不語,最終,也只是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若說起來,這丫頭也是不易,這麼些年,真是難爲了她了!”言畢已擱下了手中經卷。
所餘下的一疊經文。她卻只是隨手翻閱了一回,未再說過片語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