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外,坐落在村後山頭的一處人家,木柵欄圍成的院牆裡面,傳來沸沸揚揚的爭吵之聲。
挨着三間房和廚房臨近的一間低矮的房屋,裡面傳來陣陣咳嗽。
現在不過三月份的天,按說,這天應該是陽光溫暖、微風輕和。
躺在牀上的女人卻似身入冰窟、渾身顫抖。
外面那羣弟弟妹妹的話,更是像刀子一樣剜着她的心。
“這個錢我們不出,她掙的錢都給了老三家,爲啥生病的時候,卻讓我們平攤出錢,這事我不管。”楚家老二,年約二十五六歲的粗糙漢子,面部黝黑,瞧着不是很好相處。
老二是個窩裡橫的,貪錢如命的,說不給錢肯定不會拿,她還希望他們能多少憐憫她一些,可見,都不想管她。
“什麼叫錢都給了我們家?我可從來沒瞧見她給的一分錢,就是家裡兩個娃子想吃塊糖,她都不捨得給買,她生病的錢,我們家不是不出,是真的沒錢出。”楚家老三面露爲難苦澀。
老三在裝窮,他最是摳門,手裡定是存着錢,她沒生病錢,掙的錢哪個不是給他們兄弟三人分,現在卻落得如此下場,可恨啊!
“老六,你咋看,咱姐一直跟着你們住,這病你怎麼也得出錢吧?”
老大、老二齊齊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老六。
“大夫說了,這病是積勞成疾,就是花再多的錢都治不好,都這種地步了,我們根本沒必要再花錢了,想着不如先把棺材板準備好……。”楚家老六張口冷漠說道。
這話剛落,屋內那女子,一陣咳嗽喘息。
硬生生被氣出來的。
她招招手,想喚來平日最是疼愛的侄兒,伸手想出聲卻難以張口。
牀上中年女子,面色滄桑,瘦如枯槁,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死死的抓着身下冰涼的被子!
“買什麼棺材板,最便宜也需要五百文,我們家可沒有錢。反正大姑子也沒嫁人,不像上面兩個姐姐好說不賴的嫁了人。
按照村子裡的規矩,大姑子死了也入不了祖墳,買了管材也是無用。不如,等大姑子嚥下那口氣,用兩張席子一裹,在後山給她挖個坑埋了,這樣也省了不少事。”更多的是省錢。
說着話的是楚家老六的媳婦。
素來最是無情,對親孃都能不孝順,還能指望她幫忙。
屋內之人聽到外面的談話,被氣的倒在牀上不起,似是一口氣卡在胸口,憋在中間,是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這就是親情?這就是她從懂事起便照顧到大、成家立業之後的弟弟們,在她生病的時候,竟然是這樣對待她!
門內一年約七八歲的孩子,在屋裡大聲喊道。
“爹、娘,我大姑醒過後,又睡過去了……。”
這孩子是楚家老六最大的孩子,讓他在裡面看着,如此纔好讓外面的人談事。
楚老劉一聽,眼皮子動了下,起身從木凳子上起來。
“進去看看,興許是那口氣沒了,拖了這麼些時日,就差嚥氣了……。”
衆人一聽,覺着應該是,“興許是真的走了。”
“那就趕緊埋了去,這事算是處理完了,咱們也沒虧待大姑子不是。”
人聲雜亂,說的渾濁不清,屋內之人有感覺,卻無法感覺到呼吸,像是被人狠狠抓着咽喉一般,難受到不能呼吸。
她做疼呵護的親人,在她生病之後這樣待她。
她也曾是年約十三四的年輕姑娘,長得不算太好卻也有人上門求親,爲了養活弟弟妹妹們,她硬是錯過了嫁人的最好年齡。
誰料,他們竟然是這樣對待她這個姐姐的!
挖坑埋了?她還沒死,還沒斷了這口氣!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脫開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
*
山腳荒野中。
只聽有人拿着鐵鍬挖動土地的聲響,一鏟一鏟的黃土被拋出,兄弟三人也只有楚家老二一人在挖坑。
“你們兩個別站着,瞧着坑挖的差不多了,把大姐扛過來,趁着天色還早,埋了。”
“成,我們現在去,家裡還有木板,擡着過來好了。”
楚家老六頓了下,心中還是有些傷心。
爹孃死的早,是大姐帶他們長大,現在人死了,他們自然是難過,卻有些可惜,大姐死了,他們家這些活誰幹?也沒有人掙錢給他們了。
很快,楚家老六和老三,擡着木板過來,身後跟着一個孩子,瞧着木板上的人,眼神有些奇怪。
剛到挖好的大坑下,楚家老六和老三一起奮力擡着放到下面。
“沒氣了,直接放下埋土就好。”楚家老二手握鐵鏟,作勢挖土埋人。
瘦的皮包骨頭的女人被用一張草蓆皮子包住,興許是人死了,埋她的人不上心,猛地往下一扔,根本沒有對死人的尊重。
女人被扔到坑裡,黃土埋在身上,那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孩子,一直瞧着坑裡面的人。
“爹,我大姑不是睡着了,咋就要被埋了?”
被埋到土裡,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小孩子家家的別說話,快回去吧。”楚老六斥責道。
小孩子不出聲了,站在坑外,眼睛一直落在被黃圖淹沒的人。
眼眶紅紅的,“爹,大姑的手動了,你看露在外面的胳膊在動。”小孩又喊了聲。
他這一驚一乍的喊,讓埋死人的三個嚇了一跳,楚家老大更是嚇得扔掉手中鐵鍬,站的遠遠的。
楚家老六比兩個哥哥心狠,咬牙低聲道,“都這節骨眼兒上了,埋……。”
*
救命,救我……,
感覺被黃土埋掉了腿腳。
她明顯的感覺到了,他們是真的想埋了她,感覺到黃土埋入胸口,壓的她難受,本就不容易呼吸,現在更是一點呼吸都沒有了。胸口悶、黃土撒在脖子、臉上、口腔鼻子,全都是黃土……,剝奪了她全部的呼吸。
救我……,她不死心的喊着。
她低聲輕微喊着,只有那個小孩子瞧見了。
那三個大人,她最疼愛的弟弟們,正奮力用黃土埋了她,她親身感覺到,生命就這樣被剝奪,她沒死,只是病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