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甘琳表這個態,比較及時,合了嚴大人的心意,他的冷臉頓時緩和不少,不過,他還是搖搖頭,表示沒什麼事。
他不肯透露,甘琳越發肯定了心頭的猜測,卻不敢露出絲毫異色,直到送走了這幫瘟神,她才撩起裙子往後宅跑。
等她跑到爹的牀邊,看到老爹一臉病容,又是一驚:“爹真病了?”
“死丫頭怎麼說話,爹又不是裝病!”甘知縣壓低了嗓門罵道,麪皮也紅了,又惴惴不安的問:“聽說錦衣衛的人都走了,是嗎?”
看了着急上火的爹一眼,給了個稍安勿燥的眼神,甘琳推開後窗,探頭看看沒人,再把門窗關嚴實了,纔回到牀前,悄聲說:“爹,我懷疑錦衣衛是把奚樵弄丟了。”
甘知縣被口水嗆了,一陣猛咳,咳得臉紅脖子粗。
“一定是這樣的。”甘琳又說了一句,與其說是給爹聽,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她越想,越覺得嚴大人問青蘿有沒有見過奚樵,分明就是奚樵不見了,錦衣衛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估計他們都怕奚樵被秦煜抓走了吧。
見女兒表情變化,甘知縣反駁的話都嚥了回去。就算這事聽上去都奇幻,他還是直覺認爲女兒的話是對的。
甘琳在桌邊坐下,順手拿起茶壺倒茶,卻走了神,茶碗斟滿,茶水溢出來,她都沒有發現,直到老爹提醒,她才放下茶壺。
“會不會是秦大人乾的?”甘知縣低聲問。
她苦笑着說:“誰知道呢,女兒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爹還是接着重病不起吧,女兒到祖母那邊看看去。”
走到岔路口,甘琳上了通往壽槐堂的路,走了一截,又拐上去香雪院的路,跟甘雲振母子打了招呼,剛好撞上嬸子強撐着身子,給小堂弟做小衣裳,被她把針線都給奪走,說家裡有有繡娘做這些活計,她自會安排給他們母子做好衣裳,讓嬸子只管安心養病就好。
從香雪院出來,甘琳才發現從嬸子手裡搶走針線時,被針刺了手指頭。都說十指連心,受傷的指尖一刺一刺的痛着,還伴着灼燒感。
她把手指頭放在嘴裡吮着,走了兩步,突然有種心慌意亂的感覺,彷彿有什麼不好要發生的感覺。這種不好的不安感,一直延續到她路過弄影閣時,她想到要進去看了一下揀來的那孩子,也不知道爲什麼,心頭不寧的感覺就消失了。
她猛地怔住,擡頭向上看,弄影閣頂層的樓欄上,那個揀來的孩子,正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一臉的愕然。
他剛想起來自己的名字叫做……奚樵!
就在他想去找甘琳,跟她說他的名字時,她就出來了,實在太巧了。
俯視下方,他可以清晰看見她的眉眼,那烏漆漆的瞳,折射出一道光亮,映得她的臉更顯恬靜寧美,彷彿整個人都融入了天光雲影裡般,唯美如畫。
這幅畫面太美,看得他要呆住了,久久不曾出聲。
“小傢伙餓了吧,下來,我讓人給你弄飯吃。”她的臉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神色,嘴角輕扯出一抹淺笑,不多時,那笑意就蔓延到了眼底,整個面容都生動明媚了起來。
奚樵樵皺眉,看着下面這個笑得一臉傻氣的女人。對於不喜歡的人,他就算是失憶了,也吝於給一個笑容。只不過,這個女人,他並不討厭,只是煩她把自己不當回事,丟小狗一樣把他扔在這樓裡,就不管了。
“你上來。”他傲嬌的說。
甘琳笑笑,打發人去廚房拿飯菜,她當真拿腳就往樓上跑,一口氣跑到頂層,看那彆扭孩子還站在樓欄邊沒動,只拿冷眼掃她。
“幹嘛一幅吃人的表情?”甘琳笑着走過去,不留神,一腳踩了顆茶杯的碎瓷片,摔了一足,被針扎過的右手,再次悲劇了,好死不死一巴掌按在另一塊碎瓷片上。
“笨女人小心啊!”
奚樵驚呼一聲,飛身掠來,一手扯起了甘琳,把她扶到椅子裡坐着,轉身在翻箱倒櫃的找傷藥,彷彿剛剛那個對甘琳冷眼相向的人,並不是他自己一樣。
連甘琳都不知道這屋裡有傷藥,沒想到奚樵還真翻出一小瓶雲氏白藥,很麻利的給她上藥包紮。
甘琳笑着打趣:“你的鼻子簡直堪比狗鼻子,一下子就聞到了藥味兒。”
奚樵那個氣啊,可是看她被碎瓷片扎破的掌心,也只能強行嚥下去。要知道,是因爲他心裡煩燥,把一套茶具都給砸了,才弄得地上到處是碎瓷片。
不過,把他的鼻子比作狗鼻子,還是讓他氣得肺要爆了。
“你纔是狗鼻子。”奚樵憤憤然罵回去。
看着他的彆扭樣子,甘琳的眸色不由得柔軟了幾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眯眯的說:“好啦,是姐姐失言。”
奚樵這才罷了。
沒多久,有丫環拿來飯菜,擺在桌子上。甘琳還真餓了,招呼了奚樵一聲,就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哪有姑娘家吃飯這麼粗魯的?”奚樵嫌棄的說。
甘琳奮力的嚥下滿口的菜,不爽的說:“吃你的吧,真是多管閒事。我就不淑女了,關你啥事啊!”
奚樵語滯,就只能把氣撒在飯菜上,然後,就是他比甘琳的吃相更粗魯了,簡直像餓牢裡放出來的餓死鬼,風捲殘雲般,很快把桌子上的菜一掃而空。
“算你狠!”甘琳把筷子拍在桌上,揉了揉八分飽的肚子,聲音也放軟和了下來:“你可以到樓下玩,也可以去香雪院找雲振玩,但是別的地方就不要去了。現在瘟疫還在蔓延,錦衣衛又弄丟了大魔頭奚樵,萬一你衝撞了哪個瘟神,就麻煩了。”
奚樵板結的酷臉,也露出驚詫太過的傻樣兒。
啥意思啊,這是,他剛想想自己叫奚樵,甘琳就提到這個名字,是同名,還是有別的什麼緣故?
還有,瘟疫這個詞兒好熟悉,似乎跟他有莫大的關係?
轉瞬間,奚樵心裡也轉了七八個彎兒,對上甘琳看來的關切眼神,不由自主的回了個很勉強的笑容。
甘琳也是一笑,然後在笑容微微沉靜下來,感覺身沉頭重,就和衣往榻上躺去。
她也沒有見到在自己轉身後,他也將笑容收斂了起來,眼中突然迸發的,是猶疑的寒芒,還有一絲絲的陰鬱。
很快,她就在榻上睡着了,眉頭微鎖,彷彿在夢裡,還有什麼愁緒難解。
奚樵瞟到她睡着的樣子,感覺好可愛,不禁多看了幾眼。這會子她睡着了,纖長的睫毛微顫,顯出與平時不同的柔美。他的目光滑過她精緻的臉頰,順着下巴下移,落在光潔膩白的頸子上好久。
就這麼站在榻前,看了許久,奚樵神情變幻莫測。直到雙眸變成一泓幽深的寒潭,他才慢慢伸手,試探着觸碰了一下她誘人的臉頰。
長這麼大,擱正常男人早就娶妻生子了,可是他失去了做男人的資本,懂得多,從未對哪個女人生出親近的念頭。一旦有女人接近,只會讓他滋生暴戾之氣,想要狠狠的凌虐。唯有她,讓他在相處時,能放鬆。
此刻,在他指尖上,像是有電流涌入,直達心底,像是有某根弦不經意被觸動,那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卻不讓他討厭。
只是,他像是被驚到了,手一下子縮回來,耳尖都紅了,透着心虛。
“不許碰他!”
幾乎是同時,窗外突然響起一道怒喝,黑衣的秦煜穿窗而入,一把拍開奚樵的手。
奚樵根本沒有辯解,說他已經收回了手,而是震駭的瞪着秦煜。
是秦煜!
他的心底狂吼,濃烈的恨意翻騰,讓他丟失的記憶,如同開閘的水流泄,想起來是在修煉的緊要關頭,聚癘之陣遭到毀滅性的破壞,無法修復,他修煉中斷,遭到功法反噬,縮骨成童子身,罪魁禍首就是這個秦煜。
此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的雙眼瞬間充血。
甘琳也被秦煜那一聲怒喝驚醒,睜開眼,認出他來。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想跟秦煜扯上什麼瓜葛了,揉着眉心嘆道:“你還來幹什麼?”
秦煜沒留意奚樵,走到牀邊,看到她臉色紅得很不對勁,伸手想摸她的額頭,奚樵卻伸出手臂擋住了他,冷冷的說:“你不許過來,她不想見你。”
被迫棄武從文,秦煜就收斂了鋒芒,決定韜光養晦,不輕易與人起衝突。只是天不從人願,他還沒正式上任,就跟奚樵死磕上了,又被嫡母趁機坑了一把,他的忠心部下死傷慘重,弄得他也是心浮氣燥,哪怕眼前是個孩子,也有些急燥起來,喝道:“滾!”
這個字眼,聽在奚樵的耳中,是那麼的刺耳,偏巧,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遭到功法反噬,拿秦煜沒辦法,不僅不敢動手,還得忍,怕被秦煜發現真實身份,他可不想連命也丟了。
他暗中發狠,秦煜今日給他的羞辱,來日必要加倍的索還,至於甘琳,她一個黃毛丫頭,有再多的心計,也是枉然,只要他拿捏住她爹,就不怕她不乖乖就範。
他是個太監,可是沒有律法規定,太監就不能娶媳婦婦兒。要是她想要個兒子,大可以收養嘛!
總之,奚少督公平生第一次,在追逐權利的嗜好之外,多了一樣人生追求。
於是,他的面容平靜下來,看着秦煜走過來,眼裡小刀子嗖嗖的射出,臆想着把情敵千刀萬剮。
他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了這口惡氣,甘琳卻炸毛了:“堂堂知府大人,衝個孩子耍威風,真是了不起啊!”
一把拍開奚樵的手,秦煜摸了甘琳的額頭,確定她在發熱,無奈的問:“誰耍威風了,你都沒發現自己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