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球人的大多數家庭都在地下城。居住在地面的少之又少。而吉登巴揚的家,由於他的堅持,也屬於這少之又少的住在地面的家庭之一。
這天的傍晚,屋外面的陽光已經從猩紅色慢慢轉爲灰色,屋內也已由自然光線轉變爲人工照明,那是牆壁上塗有的發光粒子,在光線轉爲暗淡時,發光粒子自動發光。吉登巴揚跟女兒小玉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吉登巴揚的妻子赤阪裡奈獨自在家。這位雱青大陸上極有名氣的前美人如今雖然人老色衰,但舉手投足之間仍然不失優雅風采。她剛剛吃完晚飯,聽到她的那隻電子狗汪汪叫了兩聲,她來到前廳,不由大吃一驚。只見房門大開着,五六個她不認識的人已經闖了進來,她的那隻電子狗的中間部位開了一個拇指般大小的口子,邊沿一圈黑顏色,被扔在門口。她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想要發出報警信息。但是來不及了,她很快被控制了。
“你們是什麼人?來我家何事?”她哆哆嗦嗦地問。天球上地面住宅大多建在地下城附近,且形成一個社區,周圍有一圈圈的防護林。地面野獸很多,防護圈的防範設施即能有效地防範野獸進入,也能防範萬一出現的歹人進入。可是這幾個人輕而易舉地進入她的家中,顯示他們不會是一般人。
“我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你一家子人都是幹什麼的。”一個個子不大的小夥子操着細細的嗓子說着,雙手插在褲兜裡,在她的家裡四處走了一圈,裡裡外外看了一遍,然後又回到她跟前。
“裡奈阿姨,你還是這麼漂亮。”他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不無羨慕地說。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她再一次問道。她發現這個小夥子湖藍色的瞳仁閃閃發亮,如鑽石般漂亮。“怎麼這麼眼熟呢?”她想。
“你的丈夫和女兒這段時間很少回家看你吧。”他說:“瞧你這孤單的,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怎麼樣?就替我們去見見你的女兒,行不?”
“爲什麼是替你們去看我女兒?”
“嚴格說,不是看你女兒,而是去看你女兒的情人——一個另外星球上的人。”
“你說什麼?我女兒的情人是那個地球人?這不可能,你們騙人。”她驚恐萬分地叫了起來。她只依稀地知道自己的丈夫研究的課題跟什麼地球有關,但也就知道這麼一點點,丈夫從來不跟她透露研究當中的任何事情,女兒也不跟她多說什麼。女兒是個另類,天生麗姿,卻不喜歡跟男孩子廝混,一門心思做學問。她怎麼做地球人的情人了?這也太震撼了。
“我們騙你幹什麼,你去看看就清楚了。”小夥子說着,態度嚴肅起來:“你明天就去,除了去看你的女兒,你再去看看那個地球人,順便把這張紙條塞到他的手裡。”
她明白了,這些人是讓她給他們傳遞信息。“這紙條上寫着什麼?你們爲什麼不自己送去?”
“我們要是能送進去,還來麻煩你幹什麼?你以爲舉世聞名的大科學家的家裡是好進的嗎?我們爲進入你的家就費了好大的勁。”
“我不送,要送你們自己送。”她說。她明白了,這些人肯定是要做對她丈夫和女兒的科研課題不利的事,她怎麼能爲他們做事呢?
“這可由不得你了。”小夥子突然之間黑了臉,咬牙切齒地說。“來,把那段視頻放給她看看。”
她對面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段讓她幾乎暈眩過去的視頻。她的女兒正被兩個男人抓住雙臂,還一個男人抓住她的頭髮,讓她仰着臉看着前方,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赤阪裡奈的心頓時猶如掉到冰窖般,女兒驚恐的眼睛令她心疼至極。“混蛋,你們把我的女兒怎麼樣了?”
“你放心,我們沒把你女兒怎麼樣?只要你答應送紙條,我們可以馬上放了她。”
她終於屈服了。
“還有,見到你女兒,必須絕口不提她被抓的事,否則,對你對她都沒有好處。我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小夥子警告她道。
第二天一大早,赤阪裡奈就來到研究所。小玉去她自己的辦公室接待母親。赤阪裡奈抓住女兒的手反反覆覆地看,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是驚喜,一會兒是憂慮,把小玉看得都起了疑心。
“母親,您幹嘛呢,不認識我啦。”小玉嗔怪道。母親雖然盯父親盯得緊,但來研究所次數並不多。自己這些天陪地球人,都沒有回家,她可能是想自己吧。
“怎麼,這麼多天不見,我多看你一眼還不行嗎?”赤阪裡奈擡手擦了擦溼潤的眼角,笑着說。
“您哪是多看一眼,就像是要把我吃進肚子似的。”
“我要真能把你吃進肚子,就不用這麼擔驚受怕了。”
“您擔心什麼呢,還怕我丟了不成?”
“就是。”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之後,赤阪裡奈提出要看一看地球人。小玉不敢擅自同意,因爲A國對地球人小水執行最高級別的保護措施,研究所有紀律,外面任何人,沒有得到前田石夫的同意,都不允許見他。之前小水參觀地下城,對他的安保措施由國家安保局直接負責,外鬆內緊,表面上跟着的人不多,暗地裡卻圍的鐵桶似的,不知道出動了多少人,又有多少監控設施盯着。小玉於是勸說母親不要看,說沒什麼看頭,不就跟咱們天球人一樣兩腿兩手一個身子再加一個腦袋,也就說話不一樣而已。但是赤阪裡奈卻不高興了。說你這丫頭片子,我難道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嗎?不是。我是爲了我的寶貝女兒。因爲我的女兒要跟地球人那個——,我揪心哪,這些日子夜夜都睡不好覺。我非得親自看看那個地球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也好讓自己安心一點。
“媽,您是從哪裡知道我要跟那個地球人那個的,我記得沒跟您說過啊。難道是父親透露給您的?”小玉紅着臉問道。
“你父親,他會跟我說嗎?除非江水倒流,星球倒轉。”小玉提到父親,赤阪裡奈的臉就變了。“我怎麼知道的你就別問了,反正我知道了,你就讓我見他一面吧。”
小玉吱吱哎哎不肯答應,母親終於生氣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是外人嗎?我的丈夫是項目負責人,我的女兒被選爲地球人女伴,你說,我怎麼會跟項目無關?再說,這個項目是你父親負責,我是你父親的妻子,我會做出對你父親不利的事嗎?”
小玉見母親生氣,無奈之下,說要請示研究所分管安保工作的前田石夫副所長。赤阪裡奈聽小玉說要請示前田石夫,又不高興了,“哼”一聲說:“你跟這個不正經的女人請示什麼?拿着雞毛當令箭。”
小玉知道母親爲什麼不高興,笑了笑,也不說什麼,就隔着辦公室把事情跟前田石夫說了。前田石夫沉吟了一會兒,表態同意了,但說只能給十分鐘時間。
“十分鐘就十分鐘吧。”赤阪裡奈嘟喃着說。隨着小玉走進小水居住的房間。她看見一個百無聊賴坐沙發上看視頻的壯壯實實的男孩子。
“這位就是地球人?”赤阪裡奈問道,得到小玉肯定的回答,就驚訝地說道:“好怪喲,這地球人咋長得跟我們天球人一個模樣呢?”。
“這不奇怪,同在一個宇宙,都由碳水化合物構成,都遵從同樣的物理和化學定律,想不一樣都不成。”小玉說。
“可他的星球跟我們的相隔4億光年哪?”
“4億光年就算遠拉,真沒見識。”小玉不屑地說。
“怎麼,多學了一點知識,就嫌棄母親了?你這丫頭。”赤阪裡奈不高興地說。
母女倆鬥着嘴走到小水跟前,小玉向小水介紹自己的母親。“小水,這是我母親,她特意來見你。”
小水的眼睛沒有離開屏幕,語氣淡淡地說:“見就見唄。”
小水正無聊着,什麼也提不起精神,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這可把小玉氣壞了。什麼態度?我母親好歹也是長輩,怎麼就這麼不受待見呢。可是礙着母親的面不好發作,只好騙母親說:“他說知道了。你想知道什麼你就問吧。”
赤阪裡奈就說:“也沒什麼要緊的話要問。你讓他站起來我看看。”
小玉於是把母親的話翻譯給小水,末了加了一句話:“小水,她是我母親,你可別太囂張了。”
小水心說,你這小妞真逗,我什麼時候囂張了?不過他還是站起身來。
赤阪裡奈仰着臉看他說:“喲,這地球人長得真不懶。個子高還壯實。你們特意挑選的?”
小玉就說:“他這個樣子在地球人中很普通,比他長得壯實,個子更高的有的是,我們只選了箇中等的。”
“中等的都這麼樣了,那,這地球人也太牛了。”赤阪裡奈咂着嘴說。於是跨前一步,站到小水跟前,伸手捉住小水的兩隻手,親親熱熱地說:“地球人,你既然做了我女兒的情人,你可要對他好喲,不許你欺負她。”
小玉沒有翻譯母親的話,卻把臉轉向牆壁,彷彿在牆壁上看見了一朵好看的花兒。而這時,小水感覺赤阪裡奈修飾得很好的長指甲戳得他的手掌心癢癢的,剛想抽回來,覺着自己左手的手掌心觸到一個什麼東西,他奇怪地看着赤阪裡奈,正要開口,卻見眼前這個女人笑咪咪地盯着自己,把臉很輕很輕地搖了一搖,他把話嚥了回去,於是也回報給她一個微笑。
赤阪裡奈把紙條塞到小水手裡,就鬆了手。她很守時,十分鐘時間一到,就擡腿走出房間。小玉送母親出去,機器人老三老四也相跟着送到門口。小水假裝要方便,走進衛生間,打開手掌心,一看是一張小紙條。那紙張很是細膩柔軟。張開來,上面是一行比地球上幼兒園的孩子還寫得稚嫩難看的字。
“有陷井,別輕信,三天內逃出地面,有人接你回地球。”
底下署名是:有正義感的天球人。
小水反反覆覆看着紙條上的字。最初一刻,他的心裡一陣狂喜。想,這麼說,我真的有希望回到地球上去,回到村裡,看到靜秀靜文她們?他一蹦老高,使勁揮了揮拳頭,好像他前面正掛着一個沙袋,由着他出拳揍它。雖然吉登巴揚說過如果實驗順利,他可以回地球,但他不大相信。
可是不一會兒,他冷靜下來了,像潮水退去後露出堅硬的礁石,種種的疑問由心裡爬出來。給我寫紙條的是誰?是一個人還是一羣人?應該是一羣人吧,一個人是幹不了這麼大的事情的。他們是幹什麼的,爲什麼要救我,真的是什麼正義之士?他們又是怎麼知道我的,能把我救出又送我回地球嗎?他們靠什麼救我,也有宇宙飛船嗎?他們爲什麼選擇讓小玉母親送紙條,小玉母親跟他們是一夥的?我能相信他們嗎?還有,他們說有陷井,別輕信,這是什麼意思,是說這個天球上的地球研究所把我擄到天球上,其中有什麼陰謀鬼計?這個陰謀鬼計是針對我的,還是針對天球上什麼人的?還還有,他們讓我走出地面,出了地面,他們就能救我?可是我又怎麼才能走出地面呢?
種種的疑問亂糟糟地盤旋在他的腦袋裡,蚯蚓似的纏繞在一起,得不到答案。他突然想起,應該送送小玉母親,如果有可能,再跟她問一些問題。於是他把紙條撕成一條條碎片,放進馬桶裡讓水給沖走了。他急衝衝出來,趕到門口時,正逢小玉送走母親回來,兩人在門口撞了個滿懷。
“瞧你慌里慌張的,要幹什麼?”小玉從小水的懷裡掙脫出來,責怪道。
“沒什麼,想送送你母親啊。”小水說。
“送我母親?”小玉盯着小水看了半晌。“你沒搞錯吧,我母親早就走遠了,你纔想起要送她,你早幹嘛去了。”
“剛纔不是內急嘛,去衛生間了。”小水隨口撒謊。
“哼,鬼才信呢。”小玉擡腿走進房間。
小水隨後也跟進來,人像丟了魂似的在房間裡東站一下,西坐一下,嘴裡唸唸有詞,反覆嘮叨着那張紙條裡的字。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連機器人也看出來了。
“小水,你丟東西了嗎?”老四問。
“啊沒有,沒有。小水答道。”
“你肯定丟東西了。讓我想想,你丟了什麼呢?哦對了,你把自己的魂丟掉了,是不是?”老四咯咯咯笑着。
“滾。”小水怒氣衝衝地衝她吼了一聲。這娘們,這個時候還跟我開玩笑。他反身走到牀邊,把腳上的鞋一甩,就躺到牀上。兩條胳膊彎曲着,放在腦後,眼睛望着天花板沉思着。
“小水,你這頭懶豬,又不洗澡就躺牀上。”小玉看見了,氣得大叫起來,上前拖小水。她最看不慣小水不洗澡甚至連手腳都不洗就躺在牀上,太不講衛生了。
“幹什麼,你還想跟我睡一起?”
小玉剛要再說他幾句,轉眼一想,語氣軟了下來。“你想跟我一起睡嗎?”
“不,想。”小水盯着小玉的臉看了一會兒,慢慢從嘴裡蹦出兩個字。
小玉氣壞了,舉着小拳頭拼命錘打着小水。“你又羞辱我,你又羞辱我。”
小水用兩條胳膊擋着小玉的小拳頭,一邊說:“哎,你搞清楚,是你自己說要跟我睡,又不是我說的,我怎麼就羞辱你了。”
這一夜小水沒有睡安穩,在牀上翻來覆去想事情。第二天起牀,他已經作出了決定。怎麼說,這都是個機會,成功了當然好,失敗了也沒什麼,最多就是把他看管得更緊一些罷了,他爲什麼不試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