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
邁入澹寧宮正殿,第一眼瞥向殿側一角的水鍾,見到上面顯示的時刻,樑新心中頓時一定。看側廂‘門’前的小太監略聽響動,眉眼一轉隨即就趕兩步到身前,躬了身笑着行禮,樑新臉上也帶出了一點笑容,卻微作矜持地輕咳一聲:“裡面,皇上……還起沒起?”
瞥見他眼裡一閃而過的緊張,那小太監忙笑道:“樑總管,可是巧了……皇上才起的身,剛叫了洗漱,這刻正是要您進去的時候呢。”
聞言,樑新頓時輕“哼”一聲,順手在那小太監頭上拍一下,笑罵道:“壞心崽子,是哄我這新來的呢?!又不是第一天進來伺候……既然才叫了洗漱,自然是等宮人們退出來後再進去。你倒慌什麼?”
“奴才不慌……奴才是怕樑總管慌了神。”‘摸’‘摸’頭,那小太監只笑着往水鍾方向丟過一眼,“這幾日總管都來得早,偏今兒晚了一刻多,就想着是不是還不慣這邊,一時丁不住也是有的……”
“胡說!”板了臉罵一句,樑新隨即笑起來。擡頭看一眼側廂,卻是忍不住感嘆,“這皇上……以前不在跟前不知道,這幾日下來,才知道是真不容易。”
話音未落,對方已是答得順溜:“總管大人知道小的們的不容易,以後常體貼我們也是好的。“誰說你呢!”樑新頓時又是一眼瞪過去,但見那小太監笑得皮皮,卻也不再多話:他確是半月前才升任的崇安殿總管,比擎雲宮中職權最高的內廷總管僅差一等。日間要隨時在天嘉帝跟前伺候,算是真正的天子近‘侍’,地位自不同一般。然而相比較於這些在澹寧宮裡已有兩三年地小太監,在天嘉帝面前卻是真正的新到,嘴皮子上玩笑兩句,也不好當真同他計較。下@載手……打***何況說話也都是實情,擎雲宮裡都知道澹寧宮差事最難,因爲君王治政之所,每天就在天嘉帝眼皮子底下。言語行動不能出半點兒錯不說,而且伺候的時間還都極長……自己就是初任了殿閣總管,連續數天隨‘侍’駕前,緊張辛苦,今天才起得遲了。想到天嘉帝勤政,登基三十五年來從未有晏起誤朝。心中一時不禁滿是感慨。
聽到殿中一陣雲靴響動,樑新急忙垂了手立在一邊。隨即細竹紗簾輕挑,先是一隊宮人捧着盆盂手巾等物退出來,然後一身常服的天嘉帝才穩步走出到正殿來。瞥見樑新。隨手一揮示意他免禮,擡頭看一眼殿‘門’外天‘色’,“欽天監、觀象臺那邊都吩咐過了?朕這便去。”
一邊說着。一邊邁步出殿。樑新急忙小跑兩步跟上:“是,皇上。前日已經通告過,這幾日欽天監查看雨水,主官們隨時都在……今天,應該是張恆張大人當值。”
大周國都承安,地處西雲大陸中央偏北,一年之中雨水豐調,而‘春’夏之際降水最多。而緋櫻‘花’朝、大周的開朝國慶。六月初六正在這一段時間,因而每到節日之際,欽天監便要格外關注天時變化,爲各種慶典儀式安排參考。今年是崇寧五年,大週三十五年的大慶,天嘉帝由是更加重視……他平日就關注天文氣象。每半個月至少到一次欽天監。或親自查看水汽寒暑,或對比歷年記錄的數據。時逢大慶。官員們更是小心周到,雖然幾日前小朝上天嘉帝只是慣例的吩咐一聲,欽天監也早已定下章程作好準備。
聽到樑新回報,天嘉帝微微頷首,腳下卻是不停。小行人步伐輕快,穿過小半個擎雲宮徑往位於禁城東北的欽天監。時天方破曉,不曾大亮,各宮殿閣地內監宮人多忙着取下宮燈熄滅燭火。望到君王行經,見慣了他勤政早起,卻都並無驚奇,各各依例行禮。風司冥路上也無耽擱停留,只在經過藏書殿時令人前往查探,看是否已經有早起的宗親子弟入殿讀書。
到欽天監,監副張恆恰在起草奏疏,見皇帝駕到急忙拜迎,隨後將已經擬完成的奏疏進呈天嘉帝。見他奏疏中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判斷從今日起到初六國慶承安雖有‘陰’而不至落雨,風司冥眉頭不由微挑,看向身前恭恭敬敬‘侍’立着的青年朝臣的目光裡多了一分有趣和玩味。微一沉‘吟’,卻是輕笑道:“張恆,入欽天監之前,太阿神宮裡跟地是池大人吧?”
張恆聞言身子微跳,不由自主擡頭:天象氣候觀測之法,他確實是師從太阿神宮主持池豫兮,但究竟時間,卻在池豫兮接任最高神宮主持之前。而後進入到欽天監,上面又有數位主官,因自己所好駁雜,每有興趣便即發問,可以說各主官之術自己皆有所傳。天嘉帝先前從未問過自己師承,突然一刻提及,雖然語調是疑問,輕笑聲中分明流‘露’出確定無疑。心中驚岢,隨即躬身答道:“是,皇上明鑑,微臣的啓‘蒙’恩師正是池大人。”
風司冥微微笑一笑,將奏摺合起拈在手裡,看一眼又點一點頭,“看得出來,對天象判斷自信的程度……當年爲朕東征路途上預測,也是一般無二。”
知道池豫兮曾以副執祭司之身隨天嘉帝出征東炎,沿途觀測天象,爲大軍行進定下嚴密‘精’確的時刻;配合雨水天時,成就了冥王“神佑”之名,爲征服草原民心立下巨大功勳。張恆心下恍然,躬身行禮,對天嘉帝地目光卻是有了幾分不同。微微頷首,將奏疏遞還給張恆,風司冥笑一笑道:“既然肯定無雨,那便讓按無雨的儀式規程佈置。還有什麼要考慮或添補的,一會兒與監正房大人議過後,摺子就直接送到傳謨閣吧。”
“是,微臣遵旨!”
雙手接過奏疏,倍感信任地青年朝臣聲音裡已滿是抑制不住的‘激’動。淡淡看他一眼,風司冥又點一點頭隨即起身。隨行的內監宮人急忙跟上,待出了欽天監,樑新湊前了一步,“皇上,早膳排在哪裡?是小西園的習武場,還是直接令傳到藏書殿?”
天嘉帝少年從軍,武藝‘精’深,數十年來更鍛鍊不輟。每日早起,總有兩刻時間舞劍‘操’練,或是到武場練習騎‘射’。因習武場就在宮廷北首,御‘花’園與藏書殿之間,天嘉帝常在練武結束之後到藏書殿,查看皇子和宗親子弟的晨課,有時也會將早膳傳在此間,與這些皇子、世子們一同用餐。若是如此,御膳房便要提前做下準備,斟酌着藏書殿中較多孩童、少年的情況,將各人膳食的數量、食材種類等安排妥貼。所以樑新有此一問。風司冥略一思忖,剛要開口回答,目光一轉卻猛地頓住。微微怔一怔,才輕聲道:“樑新,剛纔……那是什麼?”
眼角餘光似瞥見一道青影掠過,然而匆匆一眼,樑新也不敢肯定便是天嘉帝方纔所見所問。但不敢多言,只躬身回答:“皇上恕罪。奴才愚鈍、眼拙,沒看得清楚。剛纔……似是一隻鳥兒。”
“是鳥啊……輕輕一聲,風司冥轉頭看向不遠處透出無數青綠蒼翠的御‘花’園。靜靜駐足,耳邊聽到晨風帶來一陣陣林木聲響,更有早起鳥雀地歡噪,天嘉帝這才微微扯動嘴角,“是,確實應該是鳥兒不錯……
看着天嘉帝神情,樑新忙笑一笑:“是,大約是常在園子裡的鳥兒,早起各處覓食,被人聲驚動了,所以又急急飛回那個方向去了。”
微笑頷首,風司冥目光卻沒有從遠處那片鬱郁林木上收回。靜默半晌,正當樑新猶豫着是否開口詢問,天嘉帝這才嘆息似的輕輕一聲:“樑新,到園中去走走。”
聞言樑新頓時微吃了一驚,然而一看天嘉帝轉上了青石小道,快步便向御‘花’園走去,一句“‘花’園此刻尚未打掃”的話就再不能說出口。急忙示意了身後幾個小太監趕緊往前方知會當值宮人、開啓園‘門’伺候等等,一邊則是跟上天嘉帝腳步,同時笑道:“皇上,時辰早,地上還有水汽,留神路滑。”
沒有答話,快步進到園中,風司冥徑直轉過兩各卵石小徑,這才略略放慢腳步。時‘春’盡入夏,園中紅瘦綠‘肥’,見天嘉帝極純熟地繞到一片蓯末掩蔽處,一扶一挑,竟‘露’出藤‘花’“牆”後小小拱‘門’,樑新不由又是一驚。急忙上前扶住了藤木,跟隨轉進去,樹木‘陰’蔽的小路盡頭豁然開朗,只見一彎清溪環着一座小丘,小丘上‘花’樹繁茂,晨光下紅白‘交’映,竟是別有‘洞’天。
在宮中近二十年,御‘花’園雖大也早已走得爛熟,樑新怔怔地望着眼前景象,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望見‘花’樹間跳躍的青影,天嘉帝微透了一絲輕鬆地嗓音也從耳邊傳來:“樑新,外頭伺候,一刻鐘後再來。”
硬盤數據依舊生死未卜中。所以這一更字數就少點,最難過地時候也再推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