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梵,大宴前你答應朕的事情,忘了麼?”
風胥然嘴角含笑,刻意壓低的聲音卻透‘露’出深深不滿;‘逼’視着身前穩穩執壺爲自己斟滿酒杯的青梵,銳利的目光似乎要在他身上‘射’出兩個‘洞’來。
淡淡笑一笑,青梵毫不閃避地回視胤軒帝,“陛下之言青梵不敢違背——方纔已經到偏殿向衆位夫人敬酒問安,現在也是稟明瞭皇后娘娘這纔回到陛下身邊伺候的。”
“朕要你不可敷衍,你倒躲得輕鬆自在!”風胥然聲音裡有着一絲隱隱的咬牙切齒,“你擅自將若璃許配他人朕且不追究,但我北洛佳麗便這般不入你眼,竟是情願同朕及一班垂暮老人空耗如此良宵?”
“皇帝陛下聖明卓著,青梵得伴御駕之側,正是備受教導深得其益,故此不願擅離。若陛下以爲青梵礙了聖上眼目,青梵自當告退還家。”
“青梵,不要以爲入了朝朕便會一味縱容於你……”
“臣不敢!”
看着眼前青年一本正經行禮告罪,風胥然幾乎壓制不住眼中將噴之火。此刻水榭正殿之中樂舞酒宴已畢,按着大朝大宴歷來的規矩,正是朝臣與官眷相會相識相‘交’之時。御苑***輝煌,一處處亭臺‘花’閣都備下了點心茶水,除了各處要緊‘門’戶有‘侍’衛宮人看守護衛,整個御‘花’園都留給了難得入宮入園的朝臣官眷們遊樂賞玩。當然,說是遊樂賞玩,不如說是給予朝臣彼此最堂皇正大的結‘交’機會。任何乾綱獨斷的君主都不會容忍朝臣相‘交’過密連結成黨,但官員往來本是朝堂的必然,而彼此的聯姻更是利益聯繫的紐帶。胤軒帝允許官眷參加每月大宴並暢遊御苑,許多朝臣命‘婦’子‘女’藉此相識相‘交’乃至傾心相對,卻讓胤軒帝輕鬆地掌握了官員彼此的姻親聯絡,並收攏了無數青年男‘女’感恩朝拜之心——承安京中傳有美名的良子佳人,多是因大宴而盛名朝野;溫雅隨和成全佳偶,更是一改胤軒帝朝堂上堅剛狠絕的形象。柳青梵茂齡未婚,風采聲名既廣播於朝野,又是太子太傅、大司正的尊貴身份,自然引來無數芳心愛戀傾慕,朝中百官但凡有適齡‘女’兒也無不心懷期冀。這次大宴雖然名上是徐皇后爲三皇子風司廷再選王妃,但皇子配偶乃是帝后欽定,風司廷又深愛仙逝的瓊華郡主對一衆‘女’子不屑一顧,因而衆人莫不將目光心力集中在柳青梵身上。胤軒帝原本知道青梵因着君氏血脈絕不會答應娶風姓‘女’子爲妻,之前以此詰難本就是爲了使他將目光轉向朝中大臣的閨秀。不料他到偏殿一轉便回,然後牢牢粘在自己身邊同着兩位國公說話——那些養在深閨的嬌怯少‘女’哪裡敢上前?卻是把自己當作活生生的擋箭牌、避風港了。
確實‘逼’得太緊了……風胥然心中終於暗歎一聲,輕輕搖頭,“朕有些乏了,在這邊榻上歪一會兒,和蘇在這邊伺候,你們幾個在朕跟前也差不多要乏了,去外邊鬆泛鬆泛。青梵,你且代朕向皇后再祝壽誕,傳朕的話說天‘色’既晚若睏乏就早些休息,今日是她的喜日,不必死守着到朕跟前立規矩。另外,傳朕的旨意,今日遊園時禁定於子時初正,令大家放心玩樂。”
“青梵遵旨。”
躬一躬身,青梵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時禁定在子時,也就是說大宴遊園將在子時結束,衆臣及所有官眷都要在子時回到水榭向皇帝拜謝然後出宮。風胥然特意令自己去傳旨,其實是要自己前去察看此刻朝臣相‘交’情形,屆時纔好爲皇甫雷岸等青年將領和新拔擢的朝臣指婚,當然這其中自然也不乏對自己的計算考慮。看來方纔當着劭諶洛凱的那番刻意舉動和突然決定確實震動了高高在上的帝王——青梵忍不住微微一笑,隨即嘆息一聲,這才穩穩擡頭起身向着水榭之外走去。
望着水‘色’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風胥然這才長長嘆一口氣,“和蘇。”
“陛下。”
“去傳司冥過來吧。”
走進朝臣聚集的碧濤館,微笑着點頭回應一路大小官員的行禮,青梵徑直走到正陪着劭諶洛凱與風司廷及其他朝臣說話的林間非面前,“林相,請移步,有事相商。”
林間非眼中驚愕一閃而過,隨即微笑頷首,一邊向劭諶洛凱行禮致歉,“林某失陪了。”
見劭諶洛凱和風司廷一起行禮,青梵也微微傾一下身子,隨後伸手握住林間非的小臂,半拉半帶着快速離開。
一出碧濤館,青梵立即使出浮光掠影的步法,帶着林間非直掠到御苑一處幽靜池塘石橋之上。林間非笑‘吟’‘吟’看他放開手背轉了身,這才慢條斯理打理起並不零‘亂’的衣衫袍服,“怎麼,皇上皇后繼續‘逼’婚麼?”
“如果你再多說半句,我立刻請旨爲你與映蘿公主賜婚!”
五年前毓親王的映蘿公主看中青年拜相的林間非而有意下嫁,被林間非再三婉拒,甚至到他娶妻白琦也不改癡心,至今還是雲英未嫁。聽青梵如此一說,林間非頓時收斂起臉上全部故意而爲的笑容,“青梵,你真的要把‘玉’璃……傾城公主嫁到西陵麼?”
“她是璃貴妃的‘女’兒,雖然自降生便一直由皇后撫養,又極得帝后寵愛,身份到底尷尬。”
林間非默然:嫁到北洛的離國公主,胤軒十三年“‘玉’螭宮之變”的核心人物璃貴妃,風司退和風若璃是她同胞雙胎的一對兒‘女’。風若璃產下之時極其虛弱,若非當時的王妃今日的徐皇后堅持不懈親力照顧只怕根本不能存活。徐韻芳既爲王府主母,風胥然自然默認了她抱養公主的行爲,只是在公主封號上取“‘玉’璃”二字,以兼顧璃貴妃心情。風若璃自幼長在皇后宮中,便是平素也與生母極少‘交’談,“‘玉’螭宮之變”自然不曾‘波’及到她的身上,風胥然對這個‘女’兒的喜愛也未曾受到宮變的影響,只是衆人心志一同地不再稱呼她的公主封號而直接以名冠之。
風若璃天‘性’帶着北方海域的清冷之氣,在皇后的教導下養成端莊自持的皇家氣度,宮變之後隨徐皇后禁閉祈年殿的一年下來更是不苟言笑,青梵“冷淡常顏‘色’”一句絲毫不錯。只是清明如柳青梵不可能不知道,能夠讓這位“一顧傾人城”的冷淡公主“動容開”的正是他自己。就這樣被他當面拒絕甚至被親口許諾他人,林間非實在忍不住爲風若璃深深嘆息。
“不過是懵懂少‘女’的夢想寄託,就此斷了她妄念也是好的。”
“青梵可知你是多少少‘女’的夢想寄託?能決斷一個兩個,卻不能決斷百個千個。”林間非低聲輕笑,“你不知方纔碧濤館中熱鬧,連念安帝都有意將親妹許你,這可是連幾位皇子王孫都沒有得來的天大福份!青衣柳太傅之名在西雲大陸的盛隆可見一斑。”
“吉昌公主上方妤婧……夜紂皇后早逝,上方未神並無同胞,哪裡來的親妹?”
林間非淡淡搖頭,“若非帝君看重的公主皇子,哪裡會在此刻議論婚事?便是皇上也不容許。西陵勢力強大,無論是哪一位皇子得與吉昌公主聯姻都是天大好事也是天大難事,不如你名位尊榮舉足輕重又凌然邦國朝堂之上。爲帝后執壺行禮必是親小,但柳衍柳先生既爲皇上至‘交’,以此計算輩份禮節也並無差錯——青梵,你可要考慮周到了。”
青梵微微皺起眉頭,但隨即又輕輕放開,“間非,青梵尚不想成婚。”
“未得傾心之人,不使半點委屈。我雖知你,也只能在朝廷之外爲你周旋;若是皇上一意強求……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很小。”林間非笑一笑,伸手拍一拍青梵肩頭,“好了,別想這些煩心的了——想得人都老了許多。嗯,皇甫似乎同護國公的明瑞郡主看對了眼……”
知道林間非是努力開解自己,青梵也報以微笑,“皇甫雷岸的眼界確實不低,但是最年輕的上將軍,他可以要求更多。”
“已經是郡馬爺了,難道還真的做駙馬不成?”見他笑容真誠,林間非語氣也放鬆下來,“若他選了映蘿公主,我倒是要大禮相謝。可惜啊……”
“可惜什麼?”青梵意味深長地笑睨着林間非,“間非兄,若你信得過青梵,就從現在開始考慮謝禮吧。”
林間非頓時呆了一呆,怔怔地看向青梵,“你是說真的?”
“相聞彷彿曾相見,相識恨不早相逢。”青梵低低笑着,一邊伸手掐了一朵晚‘玉’香在指間輕輕‘揉’搓,“有毓親王、寧國公兩條老狐狸在其中穿針引線,這兩個彼此也算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了……現在,間非兄還要懷疑麼?”
“原來如此!”林間非恍然大悟,伸手按住額頭,“毓親王的王妃正是寧國公姨妹,我原本還以爲……”一邊笑着搖頭,一邊忍不住連連嘆氣,“毓親王身份尊貴,不管事的閒職親王自然比盤根錯節的朝臣官員要清楚明白地多,而有靖王殿下在他上面壓着更出不了什麼事來——皇甫果然聰明,真是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
青梵微微一笑:林間非並不知道皇甫雷岸“承影七‘色’”的這重身份,不過自己原意也不想幹涉下屬的個人家事與情感生活。方纔掠過御苑時掃向湖畔‘花’徑的淡淡一瞥讓自己對他的選擇徹底放下了心,想來七‘色’之“靛繡”未來的生活也會如林間非夫‘婦’一般美滿和樂吧。
“……皇上會很高興的,這是喜事,大大的喜事!”
林間非終於給他一番長長的分析最終作結。望着那雙充滿期待的深‘色’眼眸,青梵心上只覺一陣陣暖意包裹,臉上卻是神‘色’不動,“確是喜事。但三皇子那裡……”
“三皇子那裡的事情皇上自有安排,倒是青梵你應該到掃‘花’居那邊去結識結識朝中新進的青年才俊。不是入朝爲官不足三年,就是剛剛從地方調至京城,一個個頭角崢嶸滿身倒刺,正是你最喜歡的那種……”
青梵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聽聽你說的,我哪裡就喜歡那些!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傢伙,我又不是天生給人當保姆的命……”
“事情已經可以上手,但還沒有被官場和這繁華的承安京磨去了棱角銳氣——我知道你喜歡的。”林間非‘露’出平和笑容,眼中卻是光彩閃爍,“三司重理職司事務急需人手,也是那些孩子難得的運數了。”
“很好,間非兄……謝謝。”
“好了好了,你爲我做的遠比這些多得多了!”林間非眼中滿是溫和笑意,“想聽我說說麼?”
“求之不得!”
“我最看準的一個,是胤軒十五年的殿生,參加大比年紀最小的孩子。平素寡言少語不聲不響,遇到事情冷靜周到得簡直比官場老手還強;手法雖然嫩了一些,可一次勝過一次的見識和潛力實是我這些年僅見。有心歷練,但我事務瑣碎繁忙,跟在我身邊進益不大;偏那孩子資質不是單專一事的,又不敢輕易放開他到六部。”
望着林間非的眼‘色’神情,青梵頓時輕笑起來,“能讓‘門’生滿天下的林相這般煩惱,如此人物我是定要見識見識的——是在掃‘花’居吧?什麼名字?”
“鏡葉——那孩子的名字是,秋原鏡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