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花’居。
看着室內醉得東倒西歪躺成橫七豎八的景象,青梵和林間非先是相顧愕然,隨後都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隨手招過一個小太監,林間非吩咐立刻準備醒酒湯之類送過來。擎雲宮雖然規矩森嚴,但大宴的遊園開始之後只要不是借酒撒瘋殺人放火,普通的酒醉忘形都不算失儀。不過參加大朝大宴的朝臣都是久歷宦場‘精’明老練,就算不跟在皇帝身前,在這擎雲宮之內還是時刻保持着小心謹慎,加上大宴允許宮中后妃和官眷出席,人們更是不敢‘亂’了禮節。但對於眼前這幾個初見天顏、第一次參與大朝大宴的年輕人,一旦駕前的規矩束縛一去自然是壓力驟散心情舒展,又有佳餚美酒當前,果然是樂而忘形了。
林間非微笑着搖搖頭。宮裡佳釀酒香醇厚,清甜暢口但後勁極大,不善飲者往往喝到酩酊大醉而不知其因,所以每當大宴都會早早備下醒酒之物。胤軒帝雖然寬容,但大宴結束時衆臣的朝拜告退還是必須的禮節,身爲宰相首輔林間非還是要看顧着這些年輕人的。見其中一個醉得較淺的喝了醒酒湯目光漸漸恢復清晰然後忙不迭地行禮,林間非笑着點一點頭,“罷了。”目光在掃‘花’居里轉一圈,“秋原呢?又逃席了?”
聽出這位“酒量狹窄、三杯必倒”出了名的青年宰相言語中感同身受同病相憐的意味,那官員忍笑答道,“回林相大人的話,是。”
林間非對他強忍的笑意視而不見,只是轉向青梵,“秋原鏡葉是眼下朝中最年輕的從事官,十四歲考上的殿生,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而已。少年人一點酒量也無,偏偏同事的幾個又是喜歡熱鬧的……三天兩頭逃席,腳底抹油的本事確實練得極‘精’——只是今天可惜不能給青梵引見了。”
青梵笑一笑,“有其師必有其徒,倒也不難想象。”
林間非正要反駁,卻見‘門’外和蘇匆匆走進來,“林相大人,皇上宣您立刻過去。”
林間非一怔,一邊青梵卻笑起來,“可是皇甫將軍去見了皇上?”
“正如柳太傅所言。”和蘇向他欠一欠身,隨後轉向林間非,“皇后娘娘、毓親王、王妃都已經到了水榭偏殿的煙‘波’致爽齋,商飛白商大人也趕到駕前去了。”
青梵重重拍兩下林間非的肩膀,“你看,這份大禮你可是根本逃不掉!皇甫既然點了映蘿公主做毓親王駙馬,帝后親自賜婚,這主婚人的位置非你莫屬——趕緊去吧!”
“你不一起過去?”見他言語動作沒有絲毫要趕到胤軒帝駕前的意思,林間非不由有些奇怪。
青梵笑一笑,“和總管。”
“請柳太傅吩咐。”
“若是皇帝陛下問起,就說我一會兒過去。”頓了一頓,“司冥殿下也在煙‘波’致爽齋?”
“是,靖王殿下一直都在陛下身邊。”
青梵點點頭,“好,我知道了。間非兄你趕快同和總管過去……我在苑裡再走走,清靜一會兒。”
說着,便擡步向掃‘花’居外走去。
婚事、聯姻、結親,回到承安後似乎以這幾個詞接觸的頻率最高。
國家的、個人的,別人的、自己的……一樁樁一件件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卻是全部都在考慮着關係,計算着利益。大到兩個國家的結盟,小到兩個人的契合,最先考慮的是彼此利益的高低得失,是個人對於家族對於朝廷對於國家當盡的義務,而不是青年男‘女’的愛慕心情。而所有關係到自己的,和從前經歷的似乎也沒什麼兩樣。
二十三歲,這個年紀確實必須爲一生計劃考慮了。記憶裡遙遠的時光已經變得淺淡模糊,但是腦海中那一種熾熱強烈的渴望卻從未真正消失。刻骨銘心的不是曾經的偶像而是曾經的青‘春’,一生一次的放縱和執着讓那個二十四年其實並無遺憾——愛過,被愛過,努力過,也追求過。風司廷的喊叫質問似乎依然在耳邊縈繞,身在其位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滋味沒有人會比自己體會得更深刻。所以纔會被那一次喝問‘迷’‘亂’了心情,纔會因爲目睹那一份應有的完美完滿而自傷自苦。
婚姻,家,歸屬。
苦笑一下,青梵緩緩鬆開不自覺握緊的手,靜靜看着掌心上彷彿流動的月光。
不是不明白風胥然步步緊‘逼’的真實用意,只是正如自己告訴林間非的那樣,心無所屬,因此不願讓任何好‘女’子爲自己而委屈。因爲曾經愛過,縱然只是初戀的酸澀,縱然只是單方面付出的執着,縱然只是一個自己和自己的情感賭局,那種牽腸掛肚、那種坐臥不安、那種瞬息喜怒,還有那種因爲心有所慕的青澀和幸福,都是記憶的銘心刻骨。兩世爲人加起來四十三遍寒暑,要讓遇事習慣了沉靜相對的自己再次動心乃至燃燒,真的很難。
無關靜心冷情,只是自己的心境,遠非身體二十三歲的年輕。就像掃‘花’居里那些年輕人的恣意歡樂乃至大醉忘形,絕不是自己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想到這裡,嘴角不由浮起溫和的笑意。擡眼向水榭方向望去,卻見面前倒映了漫天星光的湖面,心中更是開闊。青梵臉上微笑越發加深,從湖畔正坐着的石上站起,也不去循御‘花’園中的大路,只順着湖畔負了手慢慢踱步。夜風中傳來‘花’草的氣息,也‘混’合了一些淡淡的***官眷身上頭上脂粉香氣,清甜溫軟讓人只覺十分的安閒舒適;加上頭頂星光、身畔湖水,雖然身處繁華富貴極致的人間高處,青梵卻感覺有一種十丈軟紅中的超然出塵,心情越發平靜祥和,只盼這份寧靜能如此一直長久下去。
但,好景難長好夢易醒,看着突然撲到自己面前大吐特吐的少年,青梵只有無奈地感嘆。
出手如風地點了他兩處‘穴’道,見他‘迷’‘蒙’的目光頓時清明隨後‘露’出極度尷尬慌張直到恐懼的神情,青梵苦笑一下,“什麼話都不用說,先找個地方換了這身衣服纔是。” 放眼四周,隨即帶着少年向最近的一處建築掠去。
御‘花’園中建築出湖畔的水榭歌臺一處外,其他的亭臺樓閣規模都極小,最多也只容十數人同時起坐,卻是正好應了大宴後遊園的需要,三三兩兩分散苑內各處的建築也不至於一大羣人都聚到一起。苑中各處都有老練的宮監伺候,那流水塢的管事宮人見青梵帶着一個步態踉蹌的少年進來,連忙趕上去扶了少年,一邊向青梵道,“太傅請安坐,奴婢立刻派人到傳謨閣取衣服過來。”
青梵笑着點一點頭,“取了從事官的官袍來就好,我的衣服麼……”擡頭向外喊一聲,“寫影!”
月‘色’緊身袍服的月寫影走進來,身後跟着一身青藍宮監服‘色’的青年男子。青梵向寫影微笑頷首,隨即轉向他身後捧着托盤的宮監,“藍衫,你穿這一身倒是很好。”
“主上取笑了。”身爲“承影七‘色’”,藍衫自然知道青梵言下之意,“下午聽着調令從‘交’曳巷趕進宮來伺候,還未來得及換下府中衣物。”
“宮裡伺候我的人可不少,寫影,太小心了。”
“主上久居在外,兀然回宮,寫影怕多有不習慣不周到之處。”恭恭敬敬再行一個禮,月寫影從藍衫託着的盤子裡取過“天水無岫”,“請主上***吧。”
青梵笑着點一點頭,一邊看了身邊坐着的少年一眼。見他方纔見到突然出現的寫影和藍衫時那份驚疑之‘色’已經轉爲了然,青梵心中暗笑一聲,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雖然天命者的身份以及道‘門’種種的特殊關係讓胤軒帝默認了自己在擎雲宮出入佈置自由的行事特權,但當着旁人身爲朝臣基本的禮儀還是一定要遵守的。‘交’曳巷的柳府是胤軒帝特意賜予他的住宅,他不在承安時都有胤軒帝派了宮人照顧並時時親自過問情況,柳府伺候的下人穿了一身宮監服‘色’完全合乎常理,少年想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疑‘惑’盡去。只是,暼眼間突然發現少年半側了臉且臉上滿是暈紅,青梵心中微微一怔,隨即輕笑了起來。
等寫影和藍衫替他換好袍服,傳謨閣的小太監也趕了進來。向青梵行過禮,小太監這才走到少年面前道,“秋原大人,容奴婢爲您***。”
見秋原鏡葉急急站起身來接過衣服,剛要脫了髒衣卻猛然打住,然後向自己看了一眼,少年清秀斯文的面孔上帶着微微的赧然,青梵瞭然地一笑,“一會兒在水榭見吧,秋原鏡葉大人。”
不等少年答話,青梵徑自負着手步出流水塢,一出大‘門’,已是忍不住的嘴角上翹。
“主上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看着亦步亦趨的月寫影,青梵又笑了一笑,隨即頓住腳步,“怎麼,寫影覺得奇怪?”
寫影沉‘吟’一下,靜靜地答道,“寫影不明白……這是違反北洛朝廷國法律令的事情,也不合乎慣常的禮儀禮節,主上何以會如此欣喜?”
青梵笑着,也不回頭,“這就該問藍衫了——藍衫,我曾說過承安京中事務委你主管,凡有異事奇事無論大小都要了解熟悉,分類歸檔熟記在心,你可還記得這一句話?”
“主上吩咐,藍衫不敢有誤。”
“那麼關於胤軒十五年最年輕的殿生,此刻承安京中最年輕的六部從事官員,宰相臺傳謨閣的得力人兒秋原鏡葉,他的事情的全部記載,今天午夜我要在我的書案上看到。當然,這幾年他做的詩文、寫的策論、起草的奏議,一份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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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此處,我想很多東西應該讓大家犯‘迷’糊,或者有些暗示不清不楚……但是發現章節實在比較難分,姑且如此,秋原姐弟到底是怎樣的人物,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