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尖細的、飽含恐懼的、若人憐惜的尖叫聲在酒樓裡轟然響起,將衆位食客們的耳朵和眼睛都揪向了酒樓正中的舞臺。這尖叫聲比瀟瀟的要溫柔,比小霜的要婉轉,美人的尖叫聲也是美的,美人尖叫的表情也是動人的!這類叫聲來自撫琴的紫衣女子。護院們從瀟瀟身邊撤走,去了那美人身邊,和握住美人白嫩小手的黑壯漢子對峙着,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瀟瀟輕踢了一腳小霜,二人貓下腰就準備開溜。”大膽毛賊,竟然敢在我們最有福酒樓鬧事!”小二叉着腰,神氣活現地開始教訓起那黑壯漢子來,護院們向前邁了一步,虎視眈眈地盯着那人。衆位食客紛紛向那人投去惋惜的眼神,彷彿眼前這黑壯漢子已經是頭破血流,斷手斷腳的了!你沒見那護院有多麼壯實嗎?就算你黑壯男子有幾招功夫,雙拳能抵得住十腳?看會兒熱鬧吧!
看熱鬧又不要錢!不顧小霜的反對,瀟瀟從門口折了回來,擠進了人堆裡,有熱鬧看,不看白不看!等會兒打得差不多了再走嘛!不過一口茶的功夫,大家才發現自己的眼界多麼狹窄,世間雙拳抵百腿的人都有,何況這十腿?那黑壯漢子不知道身形怎麼一動,胳膊怎麼一揮,小二就去了房樑之上,護院就到了桌子底下,而美人——還在黑壯漢子懷裡。倒吸口涼氣,這人功夫真不賴,但是人品太差了,怎麼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呢?
一陣倒吸氣聲,人羣讓到一邊,將瀟瀟露了出來,原來瀟瀟自言自語的毛病又犯了,剛纔那番話不是想的,而是她說的!黑壯漢子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瀟瀟,那細長的狼眼精光畢現,讓人想起那草原上剛剛冬眠完畢的餓狼。”好,有種,你們中原人還挺膽大,爺我喜歡!”黑壯漢子放開美人,一掌揪住瀟瀟,將她提了起來,瀟瀟在他巨大的手掌中,就像一隻草娃娃,在半空中晃盪着。”是啊,我們中原人就是膽大,你敢和我比試比試嗎?”瀟瀟不服輸地叫嚷起來。
小祖宗嘞,你又暈頭?你打得過他嗎?小霜急得直跳腳,上輩子作了什麼孽啊?這輩子要來操心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菩薩啊,保佑我早點死了算了,我眼睛一閉,啥也看不到,我也不爲她操心了!這邊急得雙眼發黑,瀟瀟卻胸有成竹起來。
黑壯漢子狼眼一眯,將瀟瀟放回地面,瀟瀟仰頭看着他,好傢伙,鐵塔一樣嘛!得吃多少糧食啊!”你說吧,比什麼?誰贏了美人就歸誰,怎麼樣小兄弟,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免得等下被我打成肉餅!”與狼眼人一行的傢伙們都笑成一團,而瀟瀟身後的食客們卻逃得一乾二淨,只有護院們還強撐着,躲在柱子後面看着他們。”沒文化的人才喜歡打打殺殺!”瀟瀟不屑地翻翻眼皮,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你們草原人是喜歡喝酒的吧?我們比喝酒怎麼樣?””哦?喝酒?哈哈哈哈?小兄弟,你可別後悔!我們大、大、大哥,可是草原上第一勇士,殺人如麻,喝酒如喝水啊!”一個繫着虎皮腰帶的壯漢狂笑起來,一羣漢子笑得肩膀直晃,那狼眼男人眼睛更亮了,看着瀟瀟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焰來,想不到這中原土地上竟然敢有人挑戰他的酒量!
好!太好了!小霜在後面直拉瀟瀟的袖子,瘋了,一定是瘋了,敢和別人比喝酒,上次和凌宵出去,不過喝了一兩壺,便醉得直喊自己娘,現在和這人比喝酒,難道真是這兩次摔傻了?”美人,拿最烈的酒來!”瀟瀟將小霜推開,上前伸手在美人臉上摸了一把,喲,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真舒服,難怪這野人會看上她了。
美人臉上一紅,小聲應了聲:”是!”
不一會兒,十大壇烈酒便一字排開,整齊地擺放在二人面前。”這是我們南風最有名也是最烈的酒——醉七嬌,在我們這裡,從來沒有人能喝過三碗的,曾有人拼命喝了四碗,結果睡了整整七天,二位爺,就用這醉七嬌嗎?””醉七嬌,好名字,有嬌伴身邊,纔有好酒醉人心,狼眼,咋比?”瀟瀟拍拍手,爲自己這句話叫起好來,自己啥時候這樣有文化了?狼眼?這名字也不錯!
那黑壯男一笑,拎起一罈便往嘴中倒去,馥郁淳濃的酒香向空中潑去,在空氣中肆意奔跑着,佔領了酒樓裡每一寸地方,並且向大街上侵佔而去,人們只聞到這香味,便覺得有些醉了,這腿腳都有些發軟起來。
一罈畢,狼眼一抹下巴上的酒,將罈子往地上一摔,得意地看向瀟瀟,不是說沒人喝過三碗嗎?我就喝一罈給你看看!
看你怕不怕?”沒文化!粗人!美人,這罈子錢也得跟他記上,這都是別人的財產!”瀟瀟坐下來,吃力地抱起罈子,笨手笨腳地倒了一碗,然後捧起碗慢騰騰地喝起來:”酒是什麼?聖物!能解人憂愁的聖物!你這樣浪費,咦,地上灑了好多!灑的不算啊,你那壇只算喝了三分之二!””羅嗦,快喝!”虎皮腰帶按捺不住,吼了一聲。”沒辦法,我大傷初愈,抱不起酒罈子,只能一碗碗喝!”瀟瀟咂咂嘴,又倒了一碗:”醉七嬌,好喝,咋和甜酒一樣的嘞?”狼眼臉色一變,如此辣烈的酒,他竟然說像甜酒!
一碗、一碗、一碗、又一碗,約莫一柱香的功夫,瀟瀟終於喝完了一罈,她打了個飽嗝,指着第二壇說:”到你了,快喝!”狼眼臉色鐵青,他開始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烈酒在腹中開始翻騰起來,他咬了咬牙,提起了第二壇,而瀟瀟依然倒了一碗,慢瀟瀟的喝着,像在喝她說的甜酒。”咦,你又浪費了這麼多!”瀟瀟放下碗,指了指地上的酒漬,面露惋惜。”你!”狼眼手一鬆,酒罈子又掉到地上,碎了一地。”哇,兩個罈子錢!”瀟瀟跳起來,拍着手叫嚷起來。那男人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重重地拍下去,只見那銀錠竟然深深地嵌入桌子裡面,就像是從桌子里長出來的一樣。
瀟瀟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這人不是想動手了吧!完了,要變凌肉餅了!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立刻跳了起來,那男人竟然如鐵塔一樣,往後倒去,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待他手下把他擡起時,大家才發現,那地上的磚竟然被砸得粉碎!”哈哈,他醉了,你們輸了,快快走吧!”瀟瀟得意地叉着腰,神氣活現地抖着手指。一羣漢子怎麼也沒有想到是這個結果,擡着狼眼灰溜溜地便出了酒樓。”多謝公子爲小女解圍!還請公子賜姓!”美人低頭走到瀟瀟面前,面上一片桃紅。”賜姓?解個圍而已,怎麼能讓你跟我姓?免了免了?”瀟瀟揮揮手。美人一臉愕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瀟瀟,旁邊已經有人笑出聲來。
小霜連忙拉着她的衣袖小聲提醒道:”人家是問你叫什麼名字!跟你姓!你想得美!”啊?那就問我姓什麼就成了嘛,幹嗎說什麼賜姓?這怎麼能怪我?瀟瀟一瞪眼,說:”我們那裡不這樣說話的嘛,有什麼好笑?”
衆人一聽笑得更大聲了,笑聲中,一個顫顫的男聲擠進瀟瀟的耳朵:”女兒啊,爹爹剛趕回來,你沒事吧?”
詢聲看去,只見一位穿着褐色錦緞袍子的、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小跑了過來,哇,有這麼肥的人!簡直比喻姑姑喂的那頭豬還要肥!”沒事,爹爹,多虧了這位公子搭救,趕走了那些惡人!”
美人向瀟瀟嫣然一笑,面上的桃紅更盛了。”哦這樣啊!小四啊,這位公子剛剛吃了什麼?”胖男人看着店小二,拖長了聲音問。”吃了鮑汁青菜頭、清蒸人蔘乳鴿、乾煸香菇,還有雪蛤湯、紅燒魚、煎小脆、煮四鮮、炒脆肚,對了還喝了一壺龍井!”店小二指着瀟瀟那桌子殘渣湯水彙報着:”共計三十八兩七錢!””什麼?三十八兩七錢?明明是十八兩啊!”瀟瀟急忙辯解道。”是,飯菜十八兩,雨前龍井二十兩,那上好的玉壺使用費七錢!”小二不慌不忙的解釋道。
啊?還有玉壺使用費?難怪說南風人善於經營,果然名不虛傳啊!瀟瀟和小霜大眼瞪小眼地乾站着,然後將目光投向了事故女主角,那紫衣美人。
果然,那美人拉着肥肥的手撒起了嬌:”爹爹,人家剛救了我呢!””哎呀女兒,爹知道,這樣吧,那七錢零頭就不要了,對了,剛纔你喝的這兩壇酒還沒算嘞!哎呀,兩大壇醉七嬌嘞,老夫得賣多少錢呀!”
那肥肥蹲下去捏着碎片長吁短嘆起來。啊?酒也要算是我的?瀟瀟幾乎暈倒過去。
一間黑乎乎的屋子,兩隻小水塘一樣的天井,三個姿態各異的身影,還有無法數清的、堆了滿地的碗筷碟子。
黃小四坐在長板凳上,神氣活現地晃着肩膀,捏着嗓子說道:”快點洗,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哎呀,怎麼這樣笨手笨腳呀?客人要用這玉壺了!別碎了,你可賠不起!””你貓貓的,真把我當苦力使啊!”瀟瀟坐在小板凳上,身上是一件打了補丁的舊衣裳,雙手在池子裡胡亂攪和着,小霜坐在對面,噘着嘴,不時狠狠瞪瀟瀟一眼,那目光落在瀟瀟身上時,瀟瀟連忙咧開嘴巴小聲說:”別生氣,等出去了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