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瑾軒挑眉,眼梢裡的笑意漸漸放大,“那當然。”
語氣中,有着淡淡的自得。
權若雪又拿了一個玫瑰糕進口,嘴上有些含糊不清的道,“臭美。”
納蘭瑾軒輕哼一聲,他撩起衣襬緩緩坐下,也拿過一個玫瑰糕吃了起來,“你那是妒嫉。今天的午膳歸你做。”
權若雪聞言頓時噎了下,她怔怔道,“我不會。”
“難不成爺生來就會的嗎?不會可以學,午膳你做。”納蘭瑾軒白了她一眼,還是伸了手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了起來。
權若雪默默的擡頭看了下天,正想說果然是吃人家的嘴軟,卻忽然發現,此時的天色已經接近正午了,她頓時樂了,“你看天色,已經是該吃午膳的時辰了,所以……”
她嘻嘻笑着,還未將接下來的話說完,納蘭瑾軒就接了口,“所以,你做晚膳。”
權若雪頓時焉了,她看着自己晶瑩剔透的指尖,小聲道,“我真的不會。”
“就這麼定了,放心吧,到時候爺不會嫌棄你做的難吃的。”
納蘭瑾軒說完還頗爲溫情的撫了撫權若雪的發。
於是,權若雪徹底石化。
**
時間過得飛快,下午的時候,權若雪不過是躺在牀上小睡了會兒,又看了會書,起身的時候,太陽竟然都已經下山了。
她站在院中,擡頭看着天邊暗紅的雲彩,心想,不會真的要她做晚膳吧?
“還不去廚房,在這兒呆着幹嘛,本少都餓了。”
忽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嚇了權若雪一大跳。
她側頭,納蘭瑾軒負手站到她的身旁,桃花眼眯得狹長,漆黑的眼瞳裡泛着淺淺的柔光,如天邊雲霞般美麗動人。
權若雪不由看得微微一怔。
手指收攏,抵上薄脣,納蘭瑾軒輕咳一聲,“本少知道自己長得比潘安還要美上十分,但你的眼神也太露骨了些吧。”
權若雪的眼皮一顫,她若無其事的伸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少臭美了,本小姐是剛剛被你嚇了一跳,沒恍過神來罷了。”
納蘭瑾軒扭頭,薄辰一彎,笑得分外動人,“那你現在恍過神了吧,還不去給本少做飯。”
權若雪聞言嘴角頓時撇得老長,她嘴上喃喃道,“一天到晚做什麼了,老是嚷嚷着餓啊餓,難道上輩子是餓死鬼投胎嗎?”
邊說邊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納蘭瑾軒忽然側了頭湊到她的跟前,瞬間,俊臉在她的眼前被無限放大,下意識的,權若雪往後微微退了一小步。
漆黑的眼瞳如一汪流水定定的看着她。
“幹嘛?”權若雪抿了抿脣,不知道他這是又鬧的哪一齣。
納蘭瑾軒挑了眉眼,一本正經道,“你剛纔說的,本少可都聽見了。”
“餓死鬼投胎嗎?呵。”
當最後一個話音落下,納蘭瑾軒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好笑着走遠。
權若雪則驚得差點一口咬下自己的舌頭。
一路走到廚房,他前她後,兩人一時無話,難得的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與午間時分對掉的是,這次,坐在庭院內悠哉的喝着茶的人換成了納蘭瑾軒。
此時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整個落霞山莊也依次點起的燈籠。
橘黃色的燈光籠罩着這方小院,頭頂月高星稀,蟬鳴聲響起,偶爾間,還從外院飛過幾只螢火蟲。
權若雪怔怔的站在爐竈前,熱氣撲面而來,額間已經隱隱的沁出了汗水。
看着眼前擺放整齊的鍋碗瓢盆,還有旁邊案上的各色果蔬、肉類,權若雪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再看院子裡的納蘭瑾軒,他此刻正坐在老槐樹下的藤椅上,低頭看着暗衛剛剛送來的信件,偶爾端起桌上的花茶淺抿一口。
好不自在。
說起這花茶,還是納蘭瑾軒見權若雪喜歡,也特地命了下人泡來給他嚐嚐。
片刻。
也許意識到某人的目光,納蘭瑾軒將手中的信件翻過一頁,懶懶的說了句,“先把菜洗了,切好。”
權若雪怔了一怔後,這才彷彿找到了主心骨,她走到案前,拿起一些蔬菜和肉類便放到水裡清洗了起來。
洗幹後,撈上來,放到案板上,權若雪拿起案上的菜刀,又調整了下姿勢便開始切了起來。
噔噔噔噔。
聲音倒是乾脆俐落,甚至院子裡的納蘭瑾軒聽到後還特地擡起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當看到案板上濺得四處都是的分不出形狀的物體,納蘭瑾軒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終於對這頓飯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切完後,權若雪自己看着都忍不住泄了口氣,她咬咬牙,又朝納蘭瑾軒看了過去,“然後呢?”
納蘭瑾軒聽到她的問話甚至都不想擡頭,只敷衍的說了句,“剩下的你自由發揮吧。”
權若雪狠狠的瞪了納蘭瑾軒一眼,收回的目光重新落到這堆被切的亂七八糟的菜上,沉吟了會,走到竈前。
好在剛纔將下人們遣出去的時候還留了一個燒火的。
伸手探了探鍋內的溫度,剛剛好。
權若雪舀過一勺油放進鍋內,油被燒熱,滋滋的濺着油花,有燒灼的痛楚濺上手背,她一驚,連忙舀了一勺涼水倒進了鍋內。
結果,本就被燒熱了的油猛地摻入了涼水,一個更大的油花濺開,滋啪一聲,顯得格外嚇人。
嚇得權若雪當場就將手中的勺子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伴隨着女子小小的尖叫,納蘭瑾軒猛地起身,幾乎不假思索的就朝權若雪跑了過去。
“怎麼了?”
甚至都沒留意到此時的鍋內已經平靜下來,上前就攬了權若雪入懷,一雙桃花眼上下的查探着她身上是否受傷。
那緊張的神情溢於言表。
“我沒事,只是被嚇了一跳。”
緊窒的懷裡,男人好聞的氣息撲面而來,權若雪吸了吸鼻子,搖頭道。
她話音剛落,納蘭瑾軒就緊緊的抱住了她,忽然男人輕斥的聲從頭頂傳來,“你怎麼那麼笨,連頓飯都做不好,本少都快餓死了。”
明明是斥責的語氣,聽到權若雪的耳朵裡,莫名的,心頭一陣暖熱,於是,她伸手圈上納蘭瑾軒的腰身,悶聲道,“都說了我不會了。”
好一會兒,納蘭瑾軒才輕輕的放開了她,他垂眸,眉眼出奇的溫柔,“你到院子裡去坐着,我來做吧。”
權若雪剛想應聲說好,又一想,便開口道,“可是說好了這頓晚膳我來做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忘了自己下午時對於做這頓晚膳的牴觸情緒。
納蘭瑾軒看着這一地的狼藉,笑了,“難道你還想將這個廚房給毀了?去坐着吧,本少可已經餓了,等你的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晚膳呢。”
最要緊的那句,做出來能不能吃還是兩說呢,納蘭瑾軒聰明的沒有說出來。
“好吧。”
權若雪說着,最後自己也笑了。
她緩緩的走到槐樹下,伸手端起桌上的花茶,也不介意是剛纔納蘭瑾軒喝剩下的,小口小口的抿了起來。
溫馨的燈光裡,納蘭瑾軒挽起袖口,胸前圍了一條圍裙,光線打在他的臉上,少了平時的玩世不恭,多了一絲認真,亦多了一絲深刻。
手上切菜的動作飛快,舉手擡腕間,那股高的氣度依跡可尋。
權若雪捧着茶杯,一時竟看得有些癡了,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會做飯的男人竟是這樣的俊。
君子遠皰廚。
從這句話不難看出,男人們對做飯的態度,何況這還是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她雖然不喜歡男人們的三妻四妾,但在這個風氣盛行的月落,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顯得是多麼可笑。
從來不曾想過,這一生會遇這樣的一個人。
他的隱忍,他的紈絝,他的深重,他的嬉笑怒罵,他的執着認真,卻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會做飯的他。
第一次, 權若雪對於他曾經的所有經歷有了深深的好奇。
也在想,到底是怎樣的際遇,才造就成一個這樣矛盾卻在一舉一動間緊牽着她的心的男人。
“在想什麼?”
當最後一碟菜被放到石桌上,納蘭瑾軒看着出神的她,終於出聲問道。
“在想你。”權若雪脫口而出。
納蘭瑾軒微微一怔,隨後愉悅的笑出了聲。
看到男人微深了的眼眸時,權若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說了什麼,臉上飛紅一片,她扭頭,吐着舌頭。
過了片刻,也無半點聲息傳來,權若雪又回過去看,卻發現,納蘭瑾軒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
他的眉眼彎彎,臉上盡是她不曾見過的溫柔。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灸熱,權若雪終於忍不住輕輕出了聲,“不是早就餓了嗎?再不吃,飯菜又涼了。”
納蘭瑾軒收回目光,脣角始終彆着一抹淺淺的笑,他拿起一雙銀箸遞給權若雪,也不多話,只說了句,“快吃吧。”
權若雪接過銀箸,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麼,她低了頭,默不作聲的吃起了飯。
納蘭瑾軒挾過一筷子菜送到她的碗中,“嚐嚐看。”
“哦。”權若雪悶悶應聲,也沒擡頭看他。
於是,在這個月光薄淡,燈火微暖的夏夜裡,兩人圍坐在廚房裡的老槐樹下,石桌上,幾碟簡單清爽的小菜,一小鍋米飯,在納蘭瑾軒時不時給她夾菜和他眉眼中難得的溫柔裡,漸漸沉靜。
意外的,這竟是納蘭瑾軒二十多年來的歲月裡,吃的第一頓如此舒心的飯,因爲權若雪。
吃過飯後,夜色漸漸深重,蟬鳴的聲音也沉靜下來。
兩人回到居住的小院,見月色正好,便命下人搬了兩把藤椅放到院中,賞起月色來。
小院裡有一個花圃,裡面種滿了優曇花,優曇通常是在夜裡綻放,白日裡便會凋謝,花期極短,只是不想,納蘭瑾軒會喜歡這樣的花兒。
此刻,優曇的花骨朵鼓鼓的,潔的白色,在明亮如水的月光中,顯得越發剔透起來。
花前月下。
權若雪看着,幾個字忽然在腦海裡跳躍起來,然後,她輕輕的笑開。
納蘭瑾軒躺在藤椅上的頭微微一側,瞅見她眉眼裡清澈的笑容,脣角一勾,問,“在想什麼這麼好笑。”
權若雪搖頭,並不打算將自己所想告訴他,只是轉了話題,“想不到,你居然喜歡曇花。”
納蘭瑾軒一笑,看着花圃裡的花骨朵,輕聲道,“想不想聽故事?”
“嗯?”權若雪微微疑惑。
納蘭瑾軒又笑,他的目光定格在曇花上,深長而悠遠,沉吟了下,語聲輕緩的開了口,“曇花又叫韋馱花。韋馱花很特別,總是選在黎明時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綻放。”
“想傳曇花和佛祖座下的韋馱尊者有一段哀怨纏綿的故事,所以曇花又叫韋馱花。傳說曇花是一個花神,她每天都開花,四季都很燦爛,她愛上了一個每天爲她鋤草的小夥子,後來玉帝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大發雷霆,要拆散鴛鴦。”
頓了頓,納蘭瑾軒見權若雪認真的聽着,目光中微微的帶了一絲迷離,彷彿今天的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的一個夢,於是他的聲音越發的輕柔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將這個美麗的夢驚醒。
“玉帝將曇花貶爲一生只能開一瞬間的花,不讓她再和情郎相見,還把那個小夥子送去靈柩山出家,賜名韋馱,讓他忘記前塵,忘記花神。”
“可是花神卻忘不了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馱尊者都會上山採春露,爲佛祖煎茶,就選在那個時候開花,希望能見韋馱尊者一面,就那麼一次,一次就夠了!遺憾的是,春去春來,花開花謝,韋馱還是不認得她!”
“所以後來人們都說,曇花一現,只爲韋馱。”
語聲落下良久,權若雪彷彿才從曇花的憂傷裡回過神來,她幽幽道,“花神真可憐。想將自己最美麗的時候綻放在自己心愛人面前,可是那個她記了一輩子的心上人,卻始終不認得她。”
“曇花一現,剎那芳華,她不顧一切的去愛,無論結果如何,總歸是付出過,爭取過。”
納蘭瑾軒心頭如福至心靈,一句話就那麼脫口而出。
“也對,如果思量太多,總是計較得失,那還是愛嗎?”
說完後,權若雪猛地一怔,她不想自己竟然接了那麼一句。
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總是在計較着得失,瞻前顧後,這還是當初在邊疆那個敢愛敢恨的權若雪嗎?
不僅權若雪怔住,便連納蘭瑾軒也神色怔忡看着她。
不顧一切的去付出,哪怕最後只能如曇花一現,可到底她還是爲自己愛的人綻放過自己最美麗的時刻不是嗎?
世事無常,太多美好的事物總是易逝,何不珍惜當下,憐取眼前人,不思量結果,不計較得失。
一時間,兩人靜默,心頭百轉千回,像是有什麼淌過,一下子靈犀在心,兩人竟不約而同的朝着對方看去,眸光微深,脣角上揚。
納蘭瑾軒緩緩伸手。
權若雪會心一笑,輕輕的將手放到他的手心。
她的指尖微涼,他的掌心溫暖,貼合的瞬間,十指漸漸扣起。
側了頭,隔着藤椅權若雪靠上他的肩頭。
忽然,納蘭瑾軒緊了緊她的手心,道,“快看,花開了。”
權若雪連忙看去。
只見,月光如水,靜靜的覆蓋在曇花上,如脈脈銀霜,花骨朵兒一點一點的撐開,伸展,漸漸的,定格成美麗的花兒。
有夜風吹拂,花瓣便輕輕的顫動着。
“真是美得讓人心碎的花兒。”權若雪靠在納蘭瑾軒的肩頭,低聲說。
伸手攬住她的肩頭,納蘭瑾軒抿脣笑,“其實夏夜裡是觀看曇花最美的時刻。”
“是嗎?”
權若雪亦笑。
***
牀榻上,兩人相擁而眠,枕在納蘭瑾軒的懷裡,權若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今天你怎麼不將我趕出去了。”納蘭瑾軒忽然笑。
權若雪剛闔起的眸子緩緩張開,在他的懷裡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這纔開口道,“你知道嗎?一開始,你這個人心思太深,隱藏的也太深,我看不透。本來這樁親事對我而言,也是突如其來。”
“有時候,我甚至想,我不過是來金陵遊玩,怎麼會這樣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權若雪說着擡頭去看他的臉色,見他始終舒展着眉心,認真的在聽自己說話,笑了笑,又道,“若說你無情,你明明幾次救我,可說你有情,你的眉眼又太過涼薄。你也許不知道,無論你隱藏的多深,表面上的你對我用了多少心,可你的眉眼始終是冷的,深重的。”
“那是我無論如何也看不穿的。”
所以,即使我怎麼去迴避對你的感情,卻還是被你的一舉一動所牽動。
這句,權若雪沒有說出口,實際上,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對納蘭瑾軒到底存了多深的感情,哪怕心裡頭隱隱的知道,即使如現在的片刻溫情,背後也是一如既往的危機四伏。
不管是宮裡還是莫名的黑衣人,其實納蘭瑾軒本身就是一個危機。
她只是,衝動的不想去想罷了,又也許是今晚的月色太過美好,曇花的故事太過淒涼,她並不想和那個故事的結局一樣。
“那現在呢?你看的穿嗎?”
說着,納蘭瑾軒忽然低頭,眉眼認真的看向她。
權若雪抿脣一笑,在他的懷裡又偎進了幾分。
其實,她想問,那你呢,對我是個什麼感覺?可話到嘴邊,她還是忍住了,就像今晚她說了這麼多,納蘭瑾軒卻始終不曾說過一句他心底的真實想法。
到底是他隱藏的太深,她感覺不到,還是他的心還在戒備着任何人的進入。
想了許久,最終也沒得出一個答案來的權若雪卻在這樣的糾結裡沉沉入睡,臨睡前,彷彿有什麼深鬱的香氣在她的鼻端一掠而過。
納蘭瑾軒看着沉睡過去的權若雪,手中的迷香緩緩捏緊。
她的眉眼其實很清澈動人,不是那種美豔絕倫的美,而是那種清澈乾淨出塵的絕美。
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在她的臉上描繪着她的眉眼,從額心往下,直到脣邊。
納蘭瑾軒其實心裡也充滿疑惑,他不過是說了一個故事,怎麼會在說完那個故事後,想擁有她的心思那麼強烈!
甚至強烈到,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能阻止到他。
屋外,暗衛的聲音輕輕響起。
“主上,人來了。”
今晚是他和皇帝約好了見面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不加掩飾的出現在皇帝面前。
可當他的目光停留在權若雪恬靜的睡顏上,納蘭瑾軒竟微微失了神,她脣邊微括的笑意,讓他不忍抽出自己的手,以致於驚醒了她的美夢。
直到暗衛在外頭又輕輕的喚了他一聲,他這才如夢初醒。
輕輕的在她的脣上印下一吻,納蘭瑾軒這才抽身離開。
**
夜涼如水,皇帝負手立在院外,目光沉靜,俊秀的身影在地面投擲下長長的影子。
腳步聲踩踏而來。
皇帝轉身,黑暗中,納蘭瑾軒的身影漸漸透出,“你來了。”
納蘭瑾軒看着皇帝站在自己的小院內,眉心一皺,“不是說好了在前廳等候的嗎?”
“屋裡悶,出來走走。”皇帝微笑,絲毫不介意他不悅的語氣,眉眼愈發的溫柔起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吧。”納蘭瑾軒越過他,說道。
皇帝淡淡的目光落在納蘭瑾軒的後背,他輕道,“九弟,你果然沒有叫我小看。”
納蘭瑾軒的腳步一頓,他嗤笑,“你何嘗小看過我,多少年來,你們母子可曾鬆懈過對我的防備。”
皇帝沉默。
月色下,納蘭瑾軒的身影拐上長廊,在快要從皇帝眼中消失的時候,皇帝忽然說了句。
“無論如何,九弟,這次的事,朕還是要謝謝你。”
納蘭瑾軒的身形一僵。
良久後,他輕淡涼薄的聲音隔了老遠傳來。
“我沒有哥哥,也不是你的九弟。這次的事,我不是爲你,是爲了天下百姓。還有,事情還不明朗,不要急着說謝,說不定,到頭來我會反咬你一口。”
“你不會。”
納蘭瑾軒的話音剛落,皇帝就篤定的接了口。
“話不要說的太滿。”納蘭瑾軒輕嗤一聲,舉步走入了長廊。
皇帝鳳眸裡溢出些許溫和,隨後跟上。
又在落霞山莊住了兩日,今日一早便不見納蘭瑾軒的蹤影,權若雪正想出莊去走走,卻不想在門口遇到了一個她並不太想看見的人。
是連雪。
卻是她幾日未見納蘭瑾軒,偷偷的從將軍府裡出來,尋上了落霞山莊,沒想到卻在門口遇上了權若雪。
一想到這幾日都是兩人在一起共度,連雪的眸光微沉,面上卻不顯山露水。
“原來四小姐也在這裡。”
權若雪點頭,對這個女子的印象始終停留在那日在權府她對納蘭瑾軒大膽的表白上,心中並不是多歡喜,遂與她打了個招呼,便轉身又進了落霞山莊的大門。
哪知,連雪卻快步跟了上來,她微沉的眸裡閃過一絲沉戾,忽然輕笑道,“你以爲三少對你真的有幾分意思嗎?”
“你什麼意思?”
權若雪轉身看她,眉眼沉重。
連雪幽幽一笑,“你不知道三少的過往,我卻是知道的,我跟了他多年,且不說我與他的情份,便是曾經有個女人在他的生命中最難過的時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她陪了他整整六年的時光,你認爲你能比得上?”
連雪說的那個女人其實就是柳嬪,當時柳嬪的身份詭秘,只怕來者不善,納蘭瑾軒是告訴給她們的,自然,納蘭瑾軒對柳嬪不會存有任何感情。
只是,連雪今日偏要扭曲事實。
權若雪只覺喉尖一哽,竟是生澀到痛,她好容易將那句,那個女人是誰壓下喉間,又平復了下心境,這才冷冷道,“每個人都有他的過往,重要的是現在。”
連雪一愣,不意權若雪竟然如此難纏,沉默後,她又輕輕的笑了起來。
“那我再告訴你個事兒。”
“不,我不感興趣,也不想聽。”權若雪擡手,冷淡的看了連雪一眼,轉身就走。
背後,連雪譏諷的話語如重錘重重的擲上她的心口。
“太后忌憚三少,一直放了人在三少身邊監視着,若是三少沉迷於女色,便剛好可以讓太后放鬆防備,而你剛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權若雪的腳步頓住,十指收攏,攥成拳,指甲漸漸的掐入手心。
“還記得當時關於你的悍婦流言嗎?那都是三少爲了讓太后相信他是真的迷上了你而放出來的。”
“最重要的事,你和她很像。”
說話間,連雪已經繞到權若雪的身前,她盯着她漸漸灰暗的眸子,一字一頓的問,“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
庭院內,納蘭瑾軒一身白裳,他負手在後,桃花眼微微眯起,左右各立了幾名暗衛。
他的神色極淡,正與暗衛們交代着什麼。
院門被人從外推開,納蘭瑾軒擡眸的時候,正好看到權若雪腳步有些虛浮的從外面走進來。
她的神色複雜,雙眸微微渙散。
納蘭瑾軒眉心一緊,連忙迎了上去,“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他微帶急切的聲音,權若雪緩緩擡眸,灰暗的眸子緩緩映上對面那人修長的身影后,這才彷彿漸漸找回了焦距。
就在納蘭瑾軒準備伸出手去扶她的時候,權若雪忽然往後一退。
兩人之間,頓時隔了一步還是兩步的距離。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納蘭瑾軒落到半空的手幾不可見的僵了僵,他擰眉,耐着性子又問了一句。
權若雪卻怔怔的看着,那一刻,她彷彿覺得納蘭瑾軒漆黑的眼瞳光瑩淡淡,如水流淙淙,卻又似重重薄霧。
一眼,望不見底。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連雪的一番話,權若雪竟覺得只不過隔了片刻,眼前的人就再度陌生起來。
喉嚨酸澀,哽的厲害,原本那些質問的話卻一下子統統說不出口來。
也許,她在怕,怕聽到一個她不想聽到的答案。
她的異常沉默讓納蘭瑾軒微擰的眉心又緊了幾分,只是,權若雪不開口,他便也不去問,只等着她自己主動告訴他。
可最終,權若雪抿了個笑,還是輕聲的問了這麼一句。
“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納蘭瑾軒卻一愣,原本緊擰的眉心一下子深重起來,一雙眸子仍緊緊盯着權若雪,但他最後也沒給她個答案。
或許,這也是納蘭瑾軒該問自己的,在他心裡,她到底算什麼?
他眉眼中的遲疑刺疼了權若雪的心,她輕輕一笑,水眸裡一片清亮,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着,她開口,一字一頓。
“還是,只不過是你用來迷惑太后的工具?”
納蘭瑾軒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亦笑,桃花眼底漸漸冰冷,“誰告訴你的?”
“原來是真的。”
權若雪彎脣笑着,那眼眸微彎的弧度美得驚人,卻在瞬間,一顆眼淚快速的墜下。
她說着,笑聲漸大。
納蘭瑾軒也不上前,只擰眉看着,更不辯解。
十指攥得生疼,可是再疼,卻始終不如自己的心疼。
權若雪抿了脣,她咬了牙,竭力的控制下,眼中終於再沒有眼淚沁出,偏生她此刻的神情是如此倔強。
“你把我當什麼了。”
再開口時,她聲音低啞到極致,嗓音裡的空洞,聽得讓人心疼。
納蘭瑾軒斂了眉眼,沉默良久後,終於上前扶住了她的腰身,不理會她眉眼裡的抗拒,只淡淡說了句。
“別鬧了。”
權若雪冷笑,毫不客氣的將他的手拂開,她不喊不叫,只輕聲的說着話。
“別碰我。”
“你寧願相信別人也不願相信我麼?”
納蘭瑾軒薄脣輕啓,淡淡的看着權若雪,亦輕聲的回了句。
權若雪卻搖頭,自始自終,他都回避着自己的問題,她只求一個答案,可他偏偏不給。
“納蘭瑾軒。”
這是第一次,權若雪這樣連名帶姓的叫他的名字。
明明她的語調冰冷,可莫名的竟聽的納蘭瑾軒的心底一軟。
“讓我靜靜好麼。”
她垂眸,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下意識的,納蘭瑾軒邁了步子跟了上去,可剛走了兩步,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又漸漸的從院門處退了回來。
他站了一會兒,看着旁邊的暗衛,緩聲道,“派人在暗處保護她。”
暗衛領命,當下就追了出去。
納蘭瑾軒返身,看着花圃內凋零的優曇花,腦海裡浮現的全是權若雪明明難過卻始終倔強着的眉眼。
然後,心,竟一下一下的被扯疼,彷彿不知疲倦。
他緩緩的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心臟,怦怦跳動,剛纔她問,在他心裡,她到底算什麼的時候,他的心跳竟一陣加速。
她在他心裡算什麼?
說真的,其實他也清楚,只隱隱明白,對於她的感覺,總是那麼的說不清道不明。
身後,落地的聲音輕響。
連玉輕輕的走到納蘭瑾軒的身後,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是聲音卻異乎尋常的沉重,“三少,連雪那裡……”
話還沒說完,納蘭瑾軒就冷聲打斷了她。
“只此一次,連玉你明白麼?”
連玉聽後,臉上的神情微微一喜,然後又斂去,她道。
“謝三少不追究。”
頓了頓,連玉看着身前沉默的納蘭瑾軒,又疑惑的開口,“可是,剛纔您爲何不親自去追四小姐呢。”
納蘭瑾軒的臉上波瀾不驚,聽到連玉的問話後,也沒有太多的表情,沉默了一會,他方纔淡淡的道,“她現在在氣頭上,本少說什麼她也不一定聽得進去,更何況。”
他說着,緩緩轉身。
那一刻,連玉清楚的看到了納蘭瑾軒臉上一閃而過的狠戾,“已經有人盯上了落霞山莊了,也許不日內便會有行動。”
連玉微驚,她正要說些什麼,納蘭瑾軒的聲音又淡淡的響了起來,“本少雖已佈署好一切,但是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危險,本少都不想她涉及。”
他說完後,也許是看到了那個隱在院外若隱若現的身影,拂了衣袖便往屋裡去了。
比起剛纔微驚的情緒,連玉聽完三少的這番話後,心底更多的是震撼,她只是沒想到,短短些日子,四小姐在三少心底的位置竟如此之重。
她想着,刻意忍耐着不去看此時站在院外一臉殷切的連雪,只是自顧自的搖了搖頭,也許是藉機告訴連雪,此時三少並不會想看見她。
連雪或許是看懂了,不多時便離開了。
**
權若雪神思恍惚的從落霞山莊裡出來,她全無意識的走着,腦海裡全是剛纔納蘭瑾軒沉靜的模樣。
這個男人,從認識伊始,心思就藏的太深太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對他上了心。
以致於,當連雪告訴她和那個曾陪了他六年的女人很像時,她的心居然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幾次,她都想問出口,可都生生的忍住了。
其實她心底明白,她不過是在害怕着一個答案,若真是如她所想,也許她反而會不知所措。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揮灑。
天邊微紅的日光還有些微的刺眼,權若雪微微的閉了閉眼睛,眼底乾澀的厲害,有些微的發疼。
走着走着,當她的眼睛映上週圍的樹影重重時,權若雪忽然一驚。
連忙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竟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道上,再加上此刻完全黑沉下來的天色,哪怕她向來膽大,此刻也有了微微的害怕。
她捏緊衣袖,轉了個身,試圖沿着原路返回。
摒息間,她似乎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給絆了下,身子小小的踉蹌了下,還好,她反映靈敏,並沒有摔倒在地上。
“救……”
若有若無的呼息聲忽然響起。
權若雪又是一驚,這時腳踝處傳來一陣緊繃。
她低頭,卻被那隻猛地抓住自己裙角的大手嚇了一跳。
“救我。”
屬於男子低沉微弱的呼救聲清晰起來。
權若雪嚥了咽口水,心底的那絲驚懼漸漸散去,她就着黯淡的天色打量起地面的男子起來。
他一身華衣,面容精緻,眉宇間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油然而生,哪怕此刻的他一身狼狽。
男子的呼吸有些弱,但是他的全身上下並無傷痕,細細嗅去,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極淡的清香。
“你中了迷香?”
想了想,權若雪問。
男子點頭,似乎心神鬆懈了些許,緊揪住權若雪裙角的手漸漸下滑,雙眸漸漸渙散,看樣子是要昏迷過去了。
“喂,你別睡啊。”權若雪卻急了,她只好伸手拍打着男人俊的面容。
在權若雪俯下身子的瞬間,男子的身體順勢滑入她的懷裡,昏迷前,男子還不忘提醒她一句。
“這裡危險,快走。”
當男子的雙眸緩緩的闔上,權若雪終於明白什麼是欲哭無淚了,她環顧了下四周,回想起他昏迷前的提醒,一時間竟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看他一身華衣,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權若雪思忖了半晌,心道。
她索性一咬牙,一跺腳,吃力的拖了男子朝前走去,只是可憐了男子那一身的華貴。
待權若雪與男子的身影漸漸有消融到夜色中去,幾個手持刀劍的黑衣人出現。
幾人環顧了下四周,聽聲辯位,很快鎖定了權若雪離去的方向,幾人相視一眼,身形一躍。
剛走出兩步,幾人就被一行人截住了。
擋在他們跟前的人皆一襲青衣,掩了面容,只留出一雙精銳的眸子,卻是納蘭瑾軒吩咐下去暗中保護權若雪的暗衛。
黑衣人冷冷的看了暗衛一眼,開口警告。
暗衛們卻也不多話,躍上前就開打。
幾番過招,到底還是暗衛們的修爲高深些,不到一刻,黑衣人被盡數消滅。
與此同時,落霞山莊內。
納蘭瑾軒負手站在院內,連玉侍立在一旁。
忽然,四周腳步聲雷動。
屋檐上涌出數個人頭,月光下,閃着火把的長弓依次架起。
院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黑衣的蒙面男子領着人緩緩走了進來。
男子開口,聲音暗啞低沉,“上次讓你們跑了,這次可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又是你?”
納蘭瑾軒微微挑眉,似乎也不驚訝。
沒錯,眼前這個黑衣人就是上次在酒莊抓了他們的黑衣人。
蒙面男子走近,輕哼一聲,“如今你的扳指交不交出來也不重要了。”
“是因爲你們有了必勝的把握麼?奪位。”
納蘭瑾軒刻意拉長了語調,滿意的看到蒙面人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微微變了顏色。
“你怎麼……”蒙面人說到一半,陡然住了嘴,他冷笑一聲,“你想套我的話?”
納蘭瑾軒但笑不語,他伸手,連玉從懷裡摸出一把摺扇遞了過去。
唰的一聲,摺扇打開,納蘭瑾軒輕搖起來,半眯着的眸子靜靜的打量着蒙面人,那瞭然於胸的目光看得蒙面人心頭一陣不悅。
蒙面人揚了揚手,也不多話,“放箭。”
話音一落,屋檐上架着的火把紛紛離弦射向院內。
納蘭瑾軒不閃不避,依舊漫不經心的輕搖着手中的摺扇。
他的動作落到蒙面的人眼底,卻讓蒙面人微微變了臉色。
下一刻,一陣勁風朝着蒙面人的方向襲來,蒙面人旋身閃避,一支火把卻正好射上他的手臂。
衣料與皮肉被火把燒灼的惡臭傳來,蒙面人悶哼一聲,手下的人連忙上前去撲他身上的火。
“說到底,你還是太嫩了些。”
漫天的火光中,納蘭瑾軒輕淡的聲音緩緩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