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白晝悄然過去。
雁回關城頭上的激戰再次打響,這一次,有了充足步兵補充,配合數量更多的無當軍箭雨壓制以及查漏補缺,無當軍的戰損得到了立竿見影的減少,而北樑人的戰損則是毫無懸念地立刻大了起來。
再加上得知城中來了大批援兵,短時間內破城無望,攻城士卒之士氣也難免低落,即使有得知內情之後興奮不已的將軍們嗷嗷亂叫着催促,作用也不太大。
故而戰事雖依舊慘烈,但比起昨日還是輕鬆了不是一星半點,雁回關也守得叫一個固若金湯。
但城頭上的金劍成等人,卻沒有半點喜悅。
被重重圍困的他們,雖然還不知道青川關的消息,但都是知兵之人,以眼下青川關的情況,調集三萬虎豹騎過去,便很有可能把青川關啃下來。
鎮南王也是沙場宿將,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但他爲何無動於衷?
原因顯然只有一個:那就是北樑還有後手。
以此番北樑人這般興師動衆的架式,圍住青川關的人必不會少。
青川關若是丟了.
城頭之上的衆人甚至都不敢想那後果。
金劍成扭頭望着天邊,在心頭默默道:公子,您在哪兒啊!
——
青川關,血戰比起昨日的雁回關還要慘烈。
北樑人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爲了給控鶴軍營造出致命一擊的機會。
眼看着不世之功就在眼前,控鶴軍不論是主將耶律休還是下面諸將士卒俱是豁了出去,想要畢其功於一役。
他們的攻勢就如同夏日傍晚的狂風驟雨,瘋狂地砸向青川關這間小小的茅草屋。
但好在這茅草屋修得結實,雖然守軍的確不多了,但據城而守,對方每次能攻擊的力度有限,城中守城器械更是完備且豐足,還有一千精銳無當軍隨時查漏補缺,因此即使風雨飄搖,卻也頑強地挺立着。
不過看着時不時被擡下去的傷兵和滿地屍首,看着輔兵和精壯民夫都已披甲上陣,應如龍知道,堅持不了多久了,如今的城頭,但凡有一處出了意外,整個局勢便可能在瞬間崩塌。
他站在城牆上,閃電般伸出一槍,將一個自恃武勇的控鶴軍軍士捅了個對穿,憂愁地拔出帶血的槍頭。
公子,你在哪兒啊!
——
日頭緩緩偏移,天地間像是被一層霧氣籠罩,光線漸漸黯淡了下去。
烈陽關的南面城樓之上,兩個將領正坐在城樓的房間中,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
“元將軍,還是你有辦法啊,你看這城也守了,消遣也沒落下。”
對面是個三十來歲的將領,聞言冷哼一聲,“他薛宗翰此番有這麼大的功勞,就顧着薛家人和他手底下的嫡系,把老子扔在這兒吹冷風看城門,看個屁,他十萬大軍撲過去,這兒還有什麼好守的?無當軍還能飛不成?這分明就是找藉口給老子穿小鞋!他敢這麼做,老子還不能享受享受了?真他孃的就覺得我元家好欺負是吧?”
同桌之人不敢附和,只得端起酒碗,“哎!鎮南王或許自有他的考慮吧,不說那些了,來,喝酒喝酒!”
雖然被留下守城的軍官在城樓上偷摸喝上了酒,但烈陽關對南面基本的防守還是沒丟,城牆上也站着不少的軍士,大門緊閉,防範着自南面而來的可能的敵軍。
但是,烈陽關的北門卻是大大敞開着的。
因爲烈陽關實實在在就是在兩山之間藉着山勢修建的,東西兩邊根本無法通行,都不叫易守難攻,純粹是天險難越。
南朝軍隊要想進去,只能從南面進攻打破城池一途,這也是雙方疆域穩定在此足足數十年未有任何變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在衆人的眼中,北門就是絕對安全的,歷任烈陽關守將,平日也是大開北門,畢竟這滿城將士,身處邊疆,也是需要好酒好菜好女人來安撫的。
此刻的情形也一樣,雖然數十里開外正在血戰,但隔着高聳的城牆,北樑的商旅和往來的信使,依舊有說有笑地在這兒進進出出,帶來豐富的物資和四面八方的消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一隊守城官兵在北門值守,熟練地從來往人的身上搜颳着油水。
什長掂了掂手裡的錢袋,“這打仗就是好啊!今日來往的人都多了不少!”
一旁的手下笑着附和,“可不是麼,打今日下午起,這進城的人就沒斷過,咱們打仗,這些狗日的行商發財啊!”
什長哈哈一笑,“管他們的,咱們不去填人命,還能撈好處,還說那麼多作甚!換班之後,咱們上紅花樓去逛逛,也帶弟兄們消遣消遣!”
“頭兒威武!”
歡呼聲中,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騎兵自暮色中而來,飛快地接近了城門。
守城官兵邁步迎了上去,“站”
領頭的姜玉虎直接手中馬鞭一甩,“緊急軍情!滾開!”
鞭子雖然抽空,但在空中抖出一聲脆響。
那守城兵還待上前,一旁的什長立刻伸手將他扯住。
直到將這支隊伍讓進了城裡,然後才小聲吼道:“你這會兒犯什麼倔啊!這一看就是咱們的人,到時候惹惱了人家,一刀給你劈了你找誰說理去!”
“可是,我等奉命守城,難道問都不問嗎?就每日撈這點油水?”
“嘿!讓你撈錢你還覺得不樂意了是吧?就這,多少人想撈還沒這門路呢!”
什長哼了一聲,“好生待着吧,總比被叫去攻城填人命的好!”
許是覺得剛纔這話有些重了,什長又好言安撫,傳授起經驗道:“站在這城門口,學問可不淺,問不問,怎麼問,你得分情況!像現在,南邊正打着仗,那麼多軍伍調動,北面來人是很正常的,來傳遞消息的信使、來分功勞的大將,哪個是我們惹得起的?再說了,若是大軍前來,你問上一句還行,這兩三百人的,能有什麼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他望向城裡,看着那隊伍的去路,“你瞧,人不就直奔將軍府去了嘛!”
成功入城,姜玉虎扭頭吩咐幾句,身後便立刻有十餘人離開了隊列。
隨着一陣陣口哨聲在街巷中響起,零散入城的無當軍們立刻集結起了幾隊,各自悄然奔向軍械庫、糧草庫、馬廄等要地。
而姜玉虎則直接帶着人衝入了將軍府,以軍情急報的名義隨便扯了個將軍府的人,得知城中大將盡皆出了城,只留了兩三千人守關,如今奉命守城的是一個姓元的副將。
姜玉虎直接命那人帶路,那骨子裡的高高在上,那仿如天性般的跋扈,竟讓將軍府前留守的百餘人不敢有絲毫的忤逆,更遑論生出什麼質疑。
上了城樓,姜玉虎帶着人直接在城樓中,見到了喝得醉眼朦朧的二人。
“你誰啊?”
聽見有人來,那位出生北樑七大姓之元家的將領站起身來,既緊張又狐疑地看着他。
姜玉虎一言不發,走過去,閃電般拔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廢物,老實點。”
而身旁的親衛則默契地一人一刀,利落地結果了在場的其餘人。
元將軍瞬間嚇醒了酒,色厲內荏地道:“你是哪家的,本將是元家嫡系,你要考慮後果!”
姜玉虎嗤笑一聲,一邊推着他屋外走去,一邊冷冷道:“你要真有本事,薛宗翰豈能不帶你,說白了,哪怕有元家的背景,你也還是個廢物!”
“你到底是何人,竟敢直呼鎮南王名諱!”
姜玉虎看着不斷涌來的敵人,輕笑一聲,聲音驀地一振,“聽好了,本公子,姜玉虎!”
姜玉虎?!
當看着姜玉虎橫劍挾持了元將軍,城頭上的士卒立刻慌亂地朝着這邊衝來,結果聽見這名字陡然一愣,甚至有人被嚇得直接扔掉了手中軍械,應聲跪倒。
“姜姜.將軍饒命!”元將軍直接雙腿一軟,一股腥臊味從兩腿之間瀰漫。
姜玉虎看着城頭上的北樑軍人,“怎麼?還真想跟本公子打上一場?”
話音未落,姜玉虎一把擲出手中長劍,破空而出的長劍精準地刺入一個悄悄摸弓的男人咽喉,冷冷道:“繳械不殺!不繳械投降者,殺無赦!”
哐啷!
城頭之上,緩緩跪倒一片。
將近三百跟隨在姜玉虎左右的無當軍,毫髮無損。
兇名,何止赫赫。
城牆下,馬蹄聲漸漸響起,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奪取了戰馬和軍械的無當軍軍士迅速地恢復成了精銳騎兵的裝束,在城中迅速掃蕩起來。
從城頭上和將軍府傳來的變動終於在城中蔓延,尤其是當無當軍結隊,在城中穿插呼喝之後,整個烈陽關瞬間亂做了一團。
誰也沒想到,看似固若金湯的烈陽關居然落入了南朝人的手中。
來的還是那個南朝殺星姜玉虎!
就在城中人一片惴惴不安的時候,幾隊無當軍騎兵在城中奔走呼喊了起來。
“將軍仁慈,凡北梁平民,皆可離去,半個時辰之後未走者,後果自負!”
同樣的話隨着無當軍的馬蹄,傳遍了烈陽關各處。
一時間,無數人都朝着城門涌去。
什麼基業財產,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反抗?別的人興許還好說,那可是姜玉虎啊,攆着鎮南王到處亂跑的南朝殺神,幾個腦袋敢想那事兒?
許多的北樑官兵都換了衣衫,混在隊伍中,跟着逃了出去,而無當軍的軍士也沒有阻攔。
城頭上,姜玉虎平靜地看着城中的亂像,一旁的親衛疑惑道:“公子,爲何不阻攔那些趁機逃走的北樑官兵?”
姜玉虎淡淡道:“咱們就三千人,趁着他們這時候還沒反應過來,不在這時候利用他們的恐懼讓他們主動離開,我們怎麼順利地控制這個關城?”
親衛恍然大悟,佩服道:“公子英明!”
聽着這寡淡無味的奉承,姜玉虎嘆了口氣,這些話,還得是中京城裡那個傢伙說起來好聽啊!
罷了,先忍忍吧,等打垮了鎮南王,再讓他好好說幾句。
這番功績,怎麼也值得一兩首傳世詩詞吧?
姜玉虎悄然回神,扭頭對親衛吩咐道:“你先下去讓人準備好吃食、熱水,等北樑人離開之後,關好城門,大家再好好休整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留五百人給你守城,剩下的人,跟我走。”
親衛聞言面色一變,他當然知道姜玉虎的意思,但是隻有兩千五百人,是不是太少了些,他開口道:“公子,再多帶點人吧,這烈陽關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來,我用兩百,哦不,一百人就夠了。”
姜玉虎自信一笑,“不就是打個薛宗翰嘛,兩千人都夠了。”
他望着南面,神色從容,烈陽關拿下,這場仗就已經贏了七成了。
一個時辰之後,幾乎一空的烈陽關內,穿戴上北樑盔甲,拿着北樑軍械,騎上北樑駿馬的無當軍精銳在城中結陣,肅穆而立。
爲了跟真正的北樑人區分,每個人的脖子上,都綁着一根紅色的布條,鮮豔如火。
吃飽喝足,還洗了個熱水澡的他們,此刻精氣完足,內心的鬥志就仿如脖子上的髮帶般飄揚。
姜玉虎安靜地立在最前方,看了一眼一旁的親衛,“不惜一切代價,守好這烈陽關。”
“公子放心!人在城在!”
姜玉虎看着身後的袍澤,“話不多說,做好準備跟我一起去打北樑蠻子了嗎?”
“願隨公子!”
“出發!”
烈陽關的南門緩緩打開一條縫隙。
——
雁回關下,鎮南王薛宗翰坐在中軍大帳中,眉頭微皺,心頭忽然涌起莫名的不安。
他仔細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問題啊!
青川關那邊五萬控鶴軍怎麼都能啃得下來,青川關一到手,雁回關這邊就是慢慢將這批無當軍主力關在城裡磨死就成了。
南朝兩關一營的防禦格局被完全拆解,無當軍又進了籠子成了困獸,南下之路已是一片坦途。
此處距離烈陽關這麼近,糧草也不會有問題。
陛下親自謀劃的此事,朝堂之上也不會有人使絆子。
這不安從何而來呢?
姜玉虎嗎?
不會,姜玉虎若是西歸,路上還有自己的伏兵呢!現在什麼動靜都沒有,不會是他。
那莫非是文律?
是了,雨燕州的消息傳到中京,他定然要遭到南朝君臣的奚落乃至羞辱,不過無妨,好孩子,這也是對你的歷練,你且忍忍,待爲父給你個大大的驚喜!
他站起身來,剛準備出去督戰,就聽見帳外一陣喧鬧,城牆上,也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一個親衛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過來,“王王.王!”
鎮南王眉頭一皺,“有事兒說話!狗叫什麼!”
“王王爺!姜玉虎來了!”
“什麼!”
鎮南王騰地站起,衝出營帳,便瞧見一隊僅有數十人的隊伍,穿着他們大梁的鎧甲,遠遠立着,爲首之人,赫然正是那天殺的姜玉虎!
伏兵敗了,不僅如此,還被搶走了鎧甲!
真是廢物!
鎮南王一眼便覺得看清了真相,暗罵一聲。
“薛宗翰!滾來受死!”
姜玉虎和麾下隨從齊齊大喊一聲,而後姜玉虎更是張弓一箭,直接射倒了一個北樑騎兵。
身後衆人也紛紛張弓,一蓬箭雨收割掉十幾條性命。
射完之後,竟也不跑,就那麼囂張地看着。
幾十對幾萬,怡然不懼!
在城頭的歡呼聲中,北樑人的士氣悄然低落。
“王爺,小心有詐!”
“詐個屁!他拿什麼詐!拿下姜玉虎,這場仗就徹底贏了!”
薛宗翰當即命人叫來薛金槍和薛橫山,“此地交由金槍指揮,橫山你點齊三萬虎豹騎,與本王一道,拿下姜玉虎!”
二人都立刻點頭,他們的見識比起其餘的親衛小兵之類的不知道高了多少,知道姜玉虎這三個字在南北兩朝軍方的重量,甚至可以說,哪怕這一仗沒拿下兩關,只要陣斬或者俘虜了姜玉虎,那都算得上是潑天大勝。
若是姜玉虎一開始就在此間鎮守,他們或許會猶豫;
若是姜玉虎等大局已定之後,纔出現,姜玉虎或許會調頭跑了,他們也沒法追;
但現在,姜玉虎竟然膽敢直接出現在他們已經佔據絕對主動的戰場,並且,他還拋不下他那些還未倒下的兄弟,既然這樣,他們就只能笑納這個天大的禮物。
他們去主動進攻帶着完整無當軍主力的姜玉虎的膽子是沒有的,但要去欺負一個自投羅網又沒幾個隨從的姜玉虎的膽子,不僅有,還很大!
至於之所以用虎豹騎,是因爲雪龍騎和虎豹騎戰力相差無幾,而虎豹騎對這一片地形更加熟悉,都是薛家人,兩人也沒有爲此爭功,立刻下去吩咐。
眼見虎豹騎集結,姜玉虎倒也沒真杵在那兒等死,當即帶着扈從調頭離開。
三萬虎豹騎呼嘯而上,瘋狂追擊,而剩下的五萬多雪龍騎和剩餘虎豹騎以及步兵依舊將雁回關圍得密不透風。
薛橫山一馬當先,領着先鋒,死死盯住前方那幾十騎的背影,彷彿瞧見了無上的榮耀在向他招手。
姜玉虎伏在馬背上,扭頭看了薛橫山一眼,張弓射出一箭,“薛橫山!再跑快些!”
身後部衆跟着一喊,那副囂張,讓薛橫山面沉如水。
狂吧!我看你一會兒還狂不狂得起來!
他咬着牙,目光冰冷,但很快,他便瞧見了東面遠處的山坡上,赫然等着一支穿着無當軍甲冑的騎兵,一眼望去,竟似乎有四五千之多。
他們停在馬上,嚴陣以待,像是準備接應姜玉虎。
原來這就是你的倚仗。
薛橫山面露獰笑,眼下此間北樑兵馬足足十多萬,俱是精銳邊軍,便有五千又有何懼,我看你怎麼跑!
他沒有絲毫擔心,繼續催馬狂追。
但姜玉虎和他的護衛們,卻陡然方向一轉,沒有朝着那邊衝去,而是朝這北面逃開。
薛橫山不怒反喜,因爲北面遙遙在望的,赫然正是他們北樑的雄關,烈陽關。
到時候,我看你往哪兒逃!
坐鎮中軍的鎮南王薛宗翰瞧見眼前的狀況,立刻下令,分出五千兵馬去防備東面的援兵突襲。
接着又分出五千騎繞向西面,封堵姜玉虎的前路,自己親自領着一萬騎堵住南面,再加上北有烈陽關,後有銜尾直追的薛橫山所領的一萬騎,我看你姜玉虎怎麼逃!
鎮南王的嘴角漸漸露出笑意,當初大意被姜玉虎追殺了數百里,一直是他不願提起的痛,如今,終於到了一雪前恥的地步了!
看着姜玉虎和他的幾十名護衛,朝着烈陽關越跑越近,薛橫山眼底的興奮便越來越盛。
幾十人如同一片從天而落的葉子,隨風輕巧地劃過了烈陽關的城門。而眼前不遠處,西面圍堵的五千騎兵已經相向而來。
姜玉虎不得不調頭向南,而南面,鎮南王親領的一萬中軍,正緩慢而堅定地逼上前來。
包圍圈即將成型!
姜玉虎插翅難逃!
但就在薛橫山率着隊伍衝過烈陽關南門之時,烈陽關的城門忽然打開,一支提速完成的騎兵如一柄利劍,堅決而義無反顧地刺向了薛橫山的所在。
他們穿着和虎豹騎一模一樣的甲冑,騎着同樣的高頭大馬,從虎豹騎的老巢之中衝出,毫無防備地撞向了猝不及防的虎豹騎。
長槍見血,鐵蹄生風,這一支隊伍的突然衝入,讓原本秩序井然的虎豹騎瞬間大亂。
放眼望去,左右都是自己的人,卻不防備對方堅決而果斷地朝着自己揮出了刀。
薛橫山也是大驚失色,他甚至來不及考慮這烈陽關中衝出的騎兵爲何會朝着己方發動攻擊,一杆長槍,就攜帶着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撞下了馬。
“薛橫山已死!”
這支不知名的騎兵瞬間大喊,只是被撞下了馬的薛橫山高喊着我還沒死,不僅喊聲被淹沒,一陣馬蹄踏過,人也淹沒在了馬蹄之下。
這番突兀的變故,讓薛橫山率領的一萬人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慌亂之中,但這支騎兵卻並沒有執着於追殺他們,而是一衝而過,跟上了姜玉虎的步伐,朝着鎮南王的中軍猛衝了過去。
姜玉虎長槍平舉,高聲一喝,“烈陽關已丟,薛橫山已死,繳械不殺!”
身後的部衆跟着齊齊高呼,“烈陽關已丟,薛橫山已死,繳械不殺!”
彷彿呼應他的話,遠處的烈陽關城頭,瞬間立起了高高的姜字大旗。
原本還在納悶薛橫山的部衆爲何突然亂了的薛宗翰聞言瞬間一驚,心中一顆大石直落谷底!
糟了!烈陽關怎麼會丟了!
烈陽關一丟,原本的南侵之勢,瞬間變成了南朝人關門打狗,若是南朝若是心狠,自己這十幾萬大軍豈不是要齊齊被南朝包了餃子?
一向格局甚大的他,甚至都忘了去思考,自己的身旁此刻僅僅只有一萬人。
萬人軍陣,通常而言,站在後面的人,對戰場局勢都是不清楚的,只能聽着左右呼喊和看着旗號行事。
但就算是軍陣的最末端,也能瞧見此刻烈陽關上,那高高飄揚的姜字大旗。
旗幟迎風飛舞,就像一個碩大的巴掌,將他們的後路拍得粉碎。
一片愕然和慌亂中,姜玉虎帶着兩千五百從本就是無當軍精銳中再挑選出來的精銳,兇狠地撞進了鎮南王的中軍。
鎮南王這才如夢方醒,立刻呼喊阻攔。
虎豹騎雖然厲害,但先是主將身亡,接着城頭易幟,後路被斷,正是惶然之間,又被這樣一夥穿着跟自己一樣的鎧甲兵刃的人殺了過來,一時間,簡直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戰友。
他們分不清,無當軍卻分得清。
但凡頭上沒綁着紅色布條的,那就開殺。
這般一殺,虎豹騎也沒法,看見左右有人接近也只得自保揮刀。
此消彼長之下,虎豹騎不僅有勁兒沒處使,更不知道誤傷了多少同袍。
在這樣的亂局之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脫離混亂的戰場。
當大家都這般聰明地發現這個辦法並且付諸實踐的時候,一場逃亡就無可避免了。
鎮南王竭力號令着手下,但瞧見敗局已定,終究是惜身的念頭佔了上風,帶着親衛調頭朝着南方疾馳。
那裡還有他的雪龍騎,還有他翻盤的希望。
姜玉虎終究只有這幾千人,只要穩住了陣腳,不是不能重新反殺!
雪龍騎的盔甲可和虎豹騎不一樣,這鬼一樣的打法,再也不能奏效。
他不是不知道這樣可能引發更嚴重的後果,但他承擔不起輸了這一仗的責任。
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要抓住一切翻盤的希望。
主將一逃,局面便徹底崩潰。
山坡上停着如石雕的無當軍怒吼一聲,如猛虎下山,開始追着下方跟着逃竄的虎豹騎追殺。
若是有膽子大的虎豹騎能夠回頭看一眼,就能發現,這支無當軍僅僅只有一千人,隊伍中間,都是紮起的一個個穿着無當軍衣服的稻草人。
當初姜玉虎帶走了五千精銳,帶去奇襲烈陽關的就只有三千,剩下兩千人中,其中一千便佈置在此。
但就是這樣一千人,就死死牽制住了虎豹騎的五千人不敢動彈,此刻更是以一千追兩萬,瘋狂地屠殺着。
姜玉虎的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意,鎮南王若是剛纔真的鼓起勇氣向西突圍,青川關和雁回關的圍還不是那麼好解,但好在這位老朋友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雁回關前,雙方都無心戀戰,默默等待着遠方的結果。
沒過多久,煙塵大作,幾匹快馬先衝了過來,對薛金槍道:“將軍,王爺有令,速速整軍,接應王爺,圍殺姜玉虎!”
薛金槍面色一變,耳畔便傳來一陣齊聲大吼,“烈陽關已丟!鎮南王已敗!”
薛金槍再度神色猛變,心頭掠過和先前鎮南王一樣的念頭,但他畢竟不俗,立刻點起騎兵,分作兩邊,前面還擺了槍兵盾兵,將狼狽逃竄的鎮南王讓了過去,讓他們可以重整旗鼓。
錯身而過之際,他耳畔忽然聽見一聲鎮南王的大喊,什麼什麼虎豹騎。
他扭頭看着親兵,大聲道:“王叔剛纔說什麼?”
親兵也跟着大聲道:“我沒聽清啊!”
薛金槍翻了個白眼,打算將潰兵全部讓過去,再合陣。
咦?不是說有追兵嗎?怎麼沒見呢?
咦?這些虎豹騎瘋了嗎?怎麼朝我們動手?
臥槽!
他的耳朵終於聽清了剛纔的話,但那支銜尾直追的虎豹騎已經兇猛的衝進了他的左軍。
右軍正待增援,雁回關的城門打開,憋了整整兩日的一萬多無當軍騎兵如猛虎下山,猛衝了過來。
士氣本就低落的雪龍騎,此刻數量上也不再佔據優勢,面對着如狼似虎的無當軍,漸漸潰不成軍。
薛金槍也迴天乏力,只能儘量約束着隊伍,跟着鎮南王的潰兵一道。
“王叔!這是怎麼回事!”
鎮南王鬚髮都有些凌亂,“一言難盡,速速組織結陣,我已命人去雁回關南面召集慕容豹的兩萬多人,等他們過來,這仗還有得打!”
薛金槍欲言又止,轉身努力組織着抵抗。
但大勢已去,敗局已定,面對着姜玉虎親自領着的無當軍主力,在人數上也沒有太大優勢的情況下,敗而不潰是很難的。
當無當軍一遍遍地喊着烈陽關已丟,繳械不殺之類的攻心之言,本就以部族捏合起來的北樑軍隊終究是徹底崩潰。
這時候,南面的援兵剛剛抵達,便瞧見了漫山遍野的潰兵。
在他們身後,是兇猛如下山虎的無當軍。
臥槽!
這部分雪龍騎不僅猝不及防,連領兵之將都是臨時的,更是不堪一擊。
在象徵性的阻擋之後,便着急忙慌地參與進了逃跑的陣營中。
鎮南王裹在亂軍之中,雖然逃亡,但親衛還在,大纛未倒,還是將大部分的潰兵聚攏了起來。
他沉聲道:“爲今之計,只有指望控鶴軍了,我們過去,讓他們擋住無當軍。我們還有四萬雪龍騎,待我們重整旗鼓,四萬加五萬就是九萬,對上兩萬無當軍,依舊有望反敗爲勝!”
一番話說得周遭人都頗爲意動,於是士氣稍復,屁滾尿流地朝着青川關的方向逃去。
姜玉虎在後面如趕羊一般追着,對鎮南王的選擇毫不意外。
雖然此番勝局已定,但他心頭卻沒有半分放鬆。
有條不紊地發佈着指令,讓親衛去傳令,立刻派三千騎趕往烈陽關幫着守城,然後又派了兩千騎去幫着追殺潰兵的一千騎,務必要擴大戰果,一戰將虎豹騎徹底打殘打滅。
自己則親自追殺,用不停地鼓譟和刀槍的屠殺,不停給敵軍的慌亂加碼。
青川關,應如龍已經聽見了遠遠的動靜。
他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動靜,但向來知兵的他,立刻開始給城頭上的人打氣。
衆人不明真假,但下意識地相信起了他,因爲他們都覺得,這是公子能辦到的事情!
原本的守城軍已經幾乎死傷殆盡,一千無當軍也已損傷大半,城中的輔兵、民夫、青壯皆已上了城頭,仰仗着豐富的守城物資,勉強地守着,此刻奮起餘勇,再度局面穩住。
耶律休站在賬前,冷冷看着。
此戰控鶴軍的勇士死傷亦是很大,但只要打下這青川關,一切便都好說。
他正待下令投入更多的兵力,一個斥候慌張而來,“大帥!不好了!”
耶律休連忙一腳踹過去,厲聲道:“如今大局在手,有什麼不好了的。”
斥候看了一眼四周聞聲回望的衆人,也猛地反應過來,湊過去低聲道:“姜玉虎奇襲烈陽關得手,如今大敗虎豹騎和雪龍騎,鎮南王正領着潰兵朝我們這邊趕來,姜玉虎就追在他們身後!”
“什麼?”
耶律休只感覺像是被五雷轟頂,整個人都麻了。
“消息可真?”
斥候還沒說話,耶律休便望見了漫天的煙塵自東面而來。
薛宗翰,你他孃的是吃屎長大的嗎?
堂堂十萬大軍,擋不住一個姜玉虎?
耶律休不甘地看了一眼青川關的城頭,在心頭問候了薛宗翰家族的所有女性親屬,然後怒吼道:“整軍,列陣,東面迎敵!”
攻勢驟然停止,應如龍知道自己猜對了,癱坐在地,劇烈地喘着粗氣,然後呵呵地傻笑着。
城下,控鶴軍不愧爲耶律八部的精銳,很快步兵結陣在前,騎兵掠陣在後,在青川關前,面朝東面,集結完畢。
耶律石帶着親衛扈從站在陣前,果然瞧見了匆匆而來鎮南王的旗幟。
耶律石讓親兵跟着他一起喊道:“鎮南王,從兩側過,不要衝陣!”
鎮南王這時候還沒有徹底喪失理智,更知道潰兵衝陣的危害,竭力約束着部衆從軍陣兩邊衝過。
但是,姜玉虎又豈能讓他如願,遠遠望見,便立刻分兵三隊,一左一右,各自五千人,就是要驅趕着潰兵去衝擊控鶴軍的陣腳。
鎮南王和他身邊之人能夠保持理智,但龐大隊伍中的雪龍騎潰兵卻做不到,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耶律休喊了什麼。
只是瞧見面前有人阻攔便大喊讓路,不讓路,那就是直接揮刀相向。
生死關頭,哪兒還顧忌得了那麼多!
不敢向無當軍動手,還不敢欺負你控鶴軍嗎?
於是,控鶴軍的軍陣也是搖搖欲墜。
但他們終究有足足五萬人,又是嚴陣以待,雪龍騎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之後,終於也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般冷靜了些許,知道這是塊砸不爛的石頭,還是隻好朝着兩側跑去。
耶律休長出一口氣,無當軍也在這時候追了過來。
姜玉虎快馬而來,冷冷地看了一眼耶律休,高聲道:“本將與耶律石有舊,今日只追鎮南王,不殺你!識趣的趕緊滾蛋,勿謂言之不預也!”
耶律休面露驚疑,看着姜玉虎,心頭猶疑不定。
“冥頑不靈!”
姜玉虎冷喝一聲,三股無當軍匯成一股,陡然提速,朝着控鶴軍已經散亂的軍陣衝去。
耶律休雖然爲剛纔那句話心頭有些疑惑,也懷疑是姜玉虎的離間計,但身處此地,他知道貿然撤兵的風險有多大,於是當即召集士卒抵抗。
雙方戰做一團,一邊是士氣正旺,兇猛無比的無當軍,一邊是以逸待勞,嚴陣以待的控鶴軍。
無當軍更強,但是虧在人數;
控鶴軍雖弱了點,但是勝在人多陣齊;
雙方一時間打得難解難分。
而這時候,鎮南王也在竭力收攏潰兵,眼看着戰場的天平又將倒向北樑人。
就在這時,南面的遠處,驟起一陣漫天的煙塵,以及鋪天蓋地的喊殺聲。
只見南面遠處,數千騎兵一馬當先衝來,在他們身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步卒。
他們舉着軍械,高喊着,要來守衛他們的國土。
一眼望去,粗略一估,絕不少於五六萬。
耶律休嚇得面色發白,一回頭,卻發現鎮南王已經帶着人果斷調頭逃了。
“薛宗翰,我幹你親.”
皇權的威壓,讓耶律休生生忍住了對太后的褻瀆。
一旁的親兵開口道:“將軍,鎮南關已丟,咱們撤吧,別把耶律八部的精銳全部埋葬在這兒了!”
耶律休仰頭一嘆,腦海中掠過陛下雷霆震怒的臉,掠過耶律八部共主耶律石私底下對他說的那些話,最終竟想起了姜玉虎方纔陣前的高喊。
“我領本部斷後,你帶人先撤!”
“將軍,我來斷後,你先撤吧!”
耶律休沉聲道:“這是軍令!我先撤了,控鶴軍能活得下來幾個!”
控鶴軍開始緩緩後撤,姜玉虎眯眼一哼,“金劍成,你親領五千騎,親自“護送”控鶴軍離開,一百里後返回。其餘人,跟我來,我們去送送鎮南王!待與追殺虎豹騎的徐振山合兵之後,再來接應。”
說完,無當軍在層層軍令之下很快分做兩隊,姜玉虎親自領着五千騎兵,直追鎮南王的中軍所在。
而金劍成則同樣追殺起了撤退離開的控鶴軍,雖然對方撤退有序,但金劍成也不冒進,燉刀子割肉,沿路愉快地收割着首級。
鎮南王在軍陣之中,快速地揮動着馬鞭,此刻的他,還來不及想此戰之後,即將面臨什麼。
但他知道,如果他不抓緊逃,這一次,自己的頭顱恐怕就是姜玉虎不世之功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 ωωω ▪ⓣⓣⓚⓐⓝ ▪C ○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緊追而來的無當軍,心頭滴着血淚。
如果還能掌軍,打死也不來南面了!
青川關前,不多時,便恢復了寂靜。
昨夜至今的廝殺,和方纔的混戰,就仿如一場狂風,風過之後,留下滿地狼藉。
但城頭的應如龍知道,這場註定席捲兩國的狂風,纔剛剛吹起!
遠處的南面,前衝的隊伍緩緩停下,無當軍騎兵一個校尉勒馬,朝着身旁一位穿着鎧甲的男子拱手道:“大局已定,此番有勞鄭太守了。”
那男子脫下頭盔,豪邁地笑着道:“本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能夠親眼見證一場如此驚人的大戰,大勝,乃是三生有幸之事,管校尉言重了!”
“鄭大人此言差矣!”那無當軍校尉面帶笑意,“您這可不是親眼見證,您是親身參與!若無您和您治下子民的配合,我們這區區一千騎兵,如何能在這關鍵時刻嚇跑北樑大軍呢!”
鄭太守一愣,旋即哈哈一笑,“如此倒是本官貪功了啊!”
“沒有,但凡知兵之人皆知鄭大人之功。您放心,待此間事了,我一定稟明公子,也將據實上報朝廷!”
軍功難得,想到朝廷可能的封賞,鄭太守也難免心頭一團火熱,覺得不枉自己一番籌謀,風餐露宿幾日了,當即拱手,“如此便多謝安國郡王和管校尉了。”
“您客氣!那我等便先回城了,大戰之後,城中諸事繁多,地方狹小難以接待,就委屈鄭大人及諸位壯士了!”
“您纔是客氣,軍務要緊!”
管校尉拎着一千無當軍朝前衝出數十步,而後齊齊下馬,朝着身後的文官和普通百姓們,齊齊一躬。
身後的鄭太守和衆人也都齊齊鄭重回禮。
在這草原風沙之中,上演着感人的一幕。
他們是他們浴血奮戰的意義,而他們亦不曾辜負他們的期望。
——
與此同時,一隻飛鴿振翅,纔剛飛入昨夜舉辦完雨燕州大捷慶功晚宴的中京城。
巨石入水,一片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