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魚兒暗暗的在心裡感嘆時,馬四娘突然紅着臉、小聲的問了句:“魚兒,我那方帕子真的繡得不錯?我們眼下可是好姐妹了,你可千萬別蒙我啊,實話實說便是。”
魚兒看出馬四孃的眼底有着深深的不自信,於是便收起玩心、一臉認真的答道:“我實話實說———這方帕子你繡得真的很好!一眼便能看出一針一線都費了許多心思,這些魚蝦水草看起來更是栩栩如生、像是馬上就會從帕子裡蹦出來般。”
“可呂師傅卻說這兩方帕子繡得不好,”馬四娘有些失落的低喃了句,不過她很快就重新綻放出微笑:“但是我覺得這兩方帕子是我繡得最好的物事了,所以我纔會把它們送給你們,你們先將就收着、等我跟呂師傅再多學幾天,學好了功夫再重新繡兩幅送給你們。”
馬四娘這話魚兒聽了只微笑不語,但卻讓一直撓着後腦勺的李二妞更加急了起來,拿着馬四娘送的那方帕子、扭扭捏捏的說道:“四娘,你送我的這方帕子我可是喜歡得緊、一點都沒覺得它不好呢,只是我不似魚兒那般聰穎會串珠子,因此沒什麼好物事可以當回禮回送給你……”
李二妞說到這兒越發扭捏起來,魚兒看她都快把自己的腦袋撓破了、也沒擠出一句完整的話兒來,那副可愛的樣子、讓魚兒忍不住沒心沒肺的捂着嘴大笑起來,差一點就蹦出一句———二妞你不是彪悍得很嗎?怎麼也有扭扭捏捏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魚兒的幸災樂禍讓李二妞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隨即心一橫、張嘴說道:“四娘,雖然我眼下沒什麼好物事回送給你,但以後若是你被人欺負、你只管喊我來幫忙,我替你揍他們!”
“撲哧……”
魚兒先是毫不客氣的大笑了一聲,隨後故意沒心沒肺的插了句話:“喲,原來四娘送給二妞的那方帕子,還能當保護費使呢!二妞,要不要我也給你送點保護費啊?”
“魚兒!你就知道取笑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二妞邊說邊狠狠的跺了下腳,隨即便放下針線筐、伸出雙手不客氣的撓魚兒癢癢,魚兒生平最怕被人撓癢癢了,於是馬上扔下針線筐開始東躲西藏,李二妞見了更是不甘示弱的一路追着魚兒,一時間馬四娘身邊滿是歡聲笑語,讓她不由自主的跟着舒展開眉頭、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於是魚兒和李二妞便這樣同馬四娘成爲了好朋友,那一日魚兒一從村子裡回到家,就拿出馬四娘送的那方帕子、細細的研究起上頭的針法來,研究透了再以自己已經學會的那些針線活爲基礎,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試着把那魚蝦水草繡出來。
魚兒自個兒摸索的過程中,遇到哪些不懂的地方便會留心記在心底,第二天上老槐樹下做針線活時,便悄悄的觀察自己不懂的地方、馬四娘是怎麼繡的,偶爾遇到呂繡娘出聲指點馬四娘,魚兒便趁機在一旁偷師、把呂繡娘教的默默的記在心裡。
如此偷師的幾個月後,魚兒倒也能把馬四娘送的那方帕子,依葫蘆畫瓢的繡了出來,只是因爲是自我摸索、所以針法比馬四娘還要差上許多,不過能有這樣的成果魚兒就已經十分知足了,最起碼她是在沒有師傅領進門的情況下、自個兒摸索這進門的。
而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後,魚兒、李二妞和馬四娘三人已經成爲了十分要好的小夥伴,魚兒也把馬四孃的性子摸了個透———這馬四娘還真是個性子軟弱、什麼事兒聽她孃的人。
魚兒同馬四娘混熟了才知道,原來馬四娘壓根就不想嫁到城裡去,是馬二嬸一心要讓她學好本事當城裡人的媳婦兒。這馬四娘從小到大都是個沒有主見的人,馬二嬸讓她學女紅她就學女紅,讓她讀書識字她就讀書識字,長到這麼大所學所做之事,竟沒有一樣是馬四娘自個兒主動提出來的。
魚兒知道了馬四孃的成長經歷後,忍不住問道:“四娘,難道你就沒自個兒想做的事嗎?”
馬四娘努力的想了想,最終搖頭說道:“沒有,阿母說女孩兒不該存太多別的心思,好好學好各樣本事等着嫁人才是正經事兒。從小到大我的事兒阿母都早早安全好了,我也不用去多想……”
馬四娘說着頓了頓,才小聲的接了句:“我即便想了也沒有,阿母不會讓我做的,阿母拘我拘得很緊,若不是這兒做針線活涼快、又有呂繡娘看着我,阿母是不肯讓我出來這麼長時間的。”
李二妞聽了馬四娘這話,頓時覺得自家阿母真的是無比的寬容,雖然也讓她學女紅,但卻還是允許她自由的到村子裡玩,否則李二妞也不可能玩成這樣一副性子。
馬四娘見魚兒和李二妞都對她露出同情的目光,怕她們心裡會替自己感到難過,於是連忙自發補了句:“我就一直想着能有兩個貼心的小姐妹兒,眼下已經有了,我便沒什麼別的奢想了。”
魚兒實在無法理解馬四娘那種怪怪介紹別人安排的觀念,於是便再問道:“你不是說城裡人比張梅花等人還勢力,你不喜歡這樣的人兒、所以心裡其實不想嫁到城裡去嗎?既然如此,你爲何不早早同你阿母說了,好讓她不必費盡心思的教你學這個、學那個?”
哪知魚兒這話卻讓馬四娘一臉不解,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魚兒,問道:“我們做閨女的該學該做的事兒,不都是阿母幫着安排好的嗎?莫非魚兒學的這些活計,不是你阿母逼你學的?”
魚兒點頭肯定了馬四孃的話,同時一臉自豪的說道:“我阿母從不逼我,我學的這些活計都是我自個兒想學的,況且我阿母壓根就還沒想過替我說親,她巴不得能多留我幾年呢。”
李二妞聽了魚兒和馬四孃的對話,歪着小腦袋湊過來插了一句:“可不是嘛,雖然我不愛學這些女紅活計,不過我阿母讓我學時也先問過我的意思,我當時年幼覺得好玩才答應的,沒想到這一答應就得一學學到底了!”
李二妞臉上有着一副後悔莫及的神情,魚兒見狀忍不住想起她那個同樣有些彪悍的阿母,這李氏雖說天天逼着李二妞學女紅,但骨子裡卻極疼李二妞。
魚兒就住在李二妞隔壁,自然知道李氏其實一直都十分縱容李二妞,那些小娘子該學的活計、也放寬了要求來教李二妞,否則這李二妞比魚兒先學了一年多的針線活,怎會眼下的水平連魚兒的一半都不如?還不是李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慣出來的!
魚兒想想自己的成長經歷,再想想同樣受家人疼愛的李二妞,頓時有些同情起事事都無法自己做主的馬四娘來了。魚兒知道自己和李二妞可以算是特例,而像馬四娘這種從小到大樣樣事、連同婚事都由父母做主的小娘子,纔是北宋女子最普遍的經歷。
因此知曉了馬四孃的成長經歷後,魚兒變得比以前更愛楊大柱夫婦,也更愛同樣寵着她的哥哥們!魚兒再一次慶幸自己穿越到了這麼一個充滿溫暖和愛的家庭裡,否則她的命運只會同馬四娘一樣,事事都任憑別人安排好、自己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此後魚兒便更加憐惜起馬四娘來,而她們的關係越發的融洽後,魚兒也就大着膽子請教馬四娘刺繡功夫,沒想到魚兒才請教了一次、馬四娘就主動教起魚兒來,並且毫不吝嗇的把呂繡娘教她的女紅一一教給魚兒,一點都不覺得讓魚兒佔了便宜。
魚兒除了對心地善良的馬四娘心存感激外,自是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下了苦心學起女紅來,於是接連苦練了個把月後,魚兒的刺繡功夫立馬就進步了許多,繡出來的物事和馬四娘繡的已是不相上下了。
這馬四娘教魚兒一事,本是趁着呂繡娘不在時悄悄進行的,以免呂繡娘知曉了生出一些沒必要的事端來。哪知這一日魚兒正向馬四娘請教針法時,呂繡娘竟突然折身回來了……
馬四娘本來正手把手的教魚兒下針,一見呂繡娘回來立馬一臉恐慌的收回雙手,哆嗦着身子捧起自己的繡棚、抖着手指拿起針來,紮了半天也沒紮下一針,呂繡娘投在馬四娘身上的目光,更加讓馬四娘覺得背若芒刺。
這呂繡娘發現馬四娘偷偷的教魚兒後,便一直一言不發的來回打量二人,她的目光讓馬四娘心裡越來越慌,生怕呂繡娘會怪她偷偷的把她的手藝傳授給別人,更怕呂繡娘會到馬二嬸那兒告上一狀……所以眼下馬四娘雖然埋頭做活計,但那不斷顫抖的身子卻泄露了她的慌張。
馬四娘擔心害怕,魚兒的心裡自然也不好受,魚兒沒料到剛剛纔起身同人閒聊去的呂繡娘,會不到一刻鐘就突然折身回來,也正是因爲呂繡娘回來得比往常快了許多,魚兒纔來不及把手上正繡着的帕子藏起來……
既然來不及藏了,魚兒也只能硬着頭皮邊繼續繡下去、邊不動聲色的觀察呂繡孃的反應,心緒更是急速的轉動着、着急的想着對策。
魚兒知道北宋師父教徒弟的頭一個規矩,便是徒弟不能隨隨便便把師父教的本事外傳,這一點魚兒倒是能理解———若是個個都不按規矩把人家的家傳本事外傳,那家傳本事就不再是家傳本事了。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所以師傅收徒弟也是十分講究的,有的絕技只傳家人且傳男不傳女,若是無後也只能傳給一個男徒弟,由男徒弟繼續把這門絕技傳承下去。
即便那些可以外傳的絕技,師傅大多也只會收一、兩個徒弟,當然像呂繡娘這種人家給錢她就教的要另當別論,但即使呂繡娘靠教女紅賺錢,沒她的同意、她教的學生也不能隨隨便便把針法等外傳,這些都不必明說大家都知道、便會遵守的規矩。
所以眼下馬四娘可以說是犯了規矩,呂繡娘若是不高興、責罰起馬四娘來,也是呂繡娘佔理兒,指不定呂繡娘還能揪住這個小辮子、讓馬二嬸再賠一筆銀子呢,哪怕呂繡娘不讓馬二嬸賠錢,這件事兒要是讓馬二嬸知道了、她也一定不會輕饒馬四娘……
這馬二嬸的性子可不像馬四娘,不但好吹噓炫耀還是個愛計較、容不得別人佔自家便宜的主兒。因此若是呂繡娘到馬二嬸跟前告上一狀,說馬四娘不好好的用心學女紅、反倒浪費時間把學到的本事教給別人……以馬二嬸的性子還不狠狠的訓馬四娘一頓?
就在魚兒和馬四娘心裡都忐忑不安時,呂繡娘卻慢慢的走到了魚兒跟前,先是瞧了幾眼魚兒正在繡的帕子一眼,瞧完後乾脆一屁股坐到了魚兒身邊,肆無忌憚的看着魚兒繡帕子的針法和各個動作。
這呂繡娘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也不出聲罵人,這讓魚兒心裡十分納悶,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繡帕子,邊飛快的轉動腦筋想着替馬四娘開脫的法子,哪知她還沒想到好法子,呂繡娘便先開口說了一句意外的話兒……
“你這針下得不對,應該下在這個地方,後面再繡上去的才能銜接得上。”
這呂繡娘非但沒怪罪馬四娘、也沒罵魚兒,反倒伸手指點起魚兒的針法來,一下便指在魚兒下錯針的地方、讓她改正。這呂繡娘這麼好心的出言指點,一時間讓魚兒等人猜不透她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魚兒心裡邊揣摩着呂繡孃的意思,邊聽她的話換了她指的地方下針,眼下魚兒繡的是一副“蝴蝶追花”圖,這圖上的花兒有牡丹、有海棠、還有月季等,得用好幾種不同的顏色才能繡出這幾種花兒來,因此魚兒繡了一會兒便要換一種綵線來繡,就在魚兒換綵線時呂繡娘竟再次開了口……
“這牡丹花兒用大紅的繡線來繡倒是沒錯,但花朵側面部分的陰影你得用暗紅色的絲線來繡才行,你眼下繡的地方正是牡丹花的陰影處,所以你現在拿的那把紅線不適合,趕緊換了去吧!”
這魚兒前世可是學過美術的,因此呂繡娘只開口點了幾句、她立刻就領悟過來發現自己犯的錯誤,於是便改拿起暗紅色的絲線,串上針後慢慢的繡起牡丹花的陰影部分來。
魚兒知道這陰影部分不可一成不變,色調雖然看起來是一團暗紅、但這團暗紅裡還是有漸變的過程和過度的地方,於是不等呂繡娘再出聲提醒,魚兒自個兒便先換了線,一連用了三種顏色相近、但卻又有細微區別的暗色絲線,才慢慢的把那朵牡丹花的陰影部分繡好。
這陰影部分繡好了,魚兒便改用大紅色的絲線把花朵的其它部分慢慢的繡了出來,當然繡這些地方的時候魚兒也懂得舉一反三、依着自己的色感換了幾種顏色相近的絲線,使之呈現出層次感。而有了陰影部分的襯托後,魚兒最終繡好的牡丹花便多了幾分立體感,看起來讓人覺得栩栩如生、似有陣陣芬香撲鼻。
魚兒一繡好那朵牡丹花,呂繡娘立刻拍掌讚道:“好!沒想到你竟如此有天賦,只是偷偷的跟着四娘學我的刺繡功夫,竟學得比她還要好上幾分!”
呂繡孃的稱讚讓魚兒大感意外,就連馬四娘和李二妞都怔怔的看向呂繡娘,似乎不敢相信呂繡娘不但不追究偷師之事,還出言誇獎了魚兒!看呂繡娘臉上的神情,似乎一絲不滿都沒有!
三人當中還是魚兒最先回過神來,禮貌的衝呂繡娘說了句:“多謝呂師傅誇獎,我只是背地裡比四娘多用了些功,以勤來補拙罷了。”
魚兒這話倒不是刻意謙虛,打從跟着馬四娘學閩繡開始,魚兒不但白天一整個下午都在村頭老槐樹下做女紅,晚上吃過晚飯還悄悄的躲在船尾琢磨到半夜,通常要等劉氏催過好幾回了,魚兒纔會收住心思上牀歇息。
這魚兒比馬四娘多花了好幾倍的功夫在刺繡上,且魚兒自身本來就有着一些從現代得來的刺繡知識,加上魚兒先跟着劉氏學了尋常的針線活來打基礎,有了這些前提條件、魚兒學起來自然比馬四娘容易上手了。
加上魚兒本身對刺繡十分感興趣,於是便多費了些心思鑽研,還把自己前世學畫畫學到的一些色彩技巧等用到了刺繡上,這些技巧正好和閩繡的特色相互呼應,也就讓魚兒慢慢的繡得比馬四娘這個“師傅”還要好了。
魚兒的用心、呂繡娘自是一眼就看了出來,或許是呂繡娘見魚兒極有天賦,亦或者呂繡娘存了別的心思,魚兒同她謙虛了幾句後、她竟然開口說道:“以後你每天還和往常一樣到這兒來,和四娘一起跟着我學女紅吧,我就當收你當半個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