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豆子夾得還是有些慢,但楊六郎竟硬是耐住性子、花了大半個下午把慢慢一簸箕的豆子給分清楚了,他把簸箕裡最後一顆豆子夾進筲箕裡後,才放下筷子轉了轉有些痠疼的手腕,臉上也隱約有着一分疲色。
楊六郎只歇了一小會兒、就把挑出來的豆子推到年師傅面前,道:“年師傅,這豆子我已經一一分出來了,您可有別的什麼要考驗小侄的?”
年師傅臉上有着滿意的神色,感嘆道:“我見你年歲不大正是好動的時候,本是猜想你不可能靜下心來把豆子分出來,即便是分出來了,也要用上好幾日的功夫,沒想到你只用了一個下午就把豆子全分好了,考了你幾關後我才發現你對我手上這門手藝還真是極有天賦……”
這是年師傅第一次毫不吝嗇的誇獎楊六郎,一直被年師傅打擊慣了的楊六郎未免有些不習慣,怔了一怔纔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不瞞師傅您說,小侄本來還真是個一刻都坐不住的人,我們家幾兄弟裡頭也屬我最皮了……”
“不過小侄既然下定決心、要跟隨年師傅您學編竹製用具這門手藝,那定然要先靜下心練一練這‘坐功’了,這編物事可是個慢工出細活的活計,小侄若是連坐都坐不住,那又如何能把這門手藝學好呢?”
楊六郎這番話讓年師傅大爲滿意,並順着他的話點出了自己讓他分豆子的用意:“你這話說的很對,我讓你一劈完柴木就來分豆子,便是想考一考你的耐力,要知道編個大一些的竹製用具、一坐可就得好幾天,你若是連坐都坐不住,也大可不必跟着我學這門手藝了。”
一旁的魚兒一聽這話,立刻趁機問道:“年師傅,那我六哥眼下可是不但坐住了、還把滿滿一簸箕的豆子給分清楚了,這是不是表示他已經通過您的考驗了?年師傅您可要公平的給出結果哦!您讓我六哥劈柴他就劈柴、讓分豆子他就乖乖的分去了,可一點怨言都沒有呢!”
“就你這小鬼頭最心急,六小子的表現我都記在心裡呢,你就不必刻意再提一遍了,”年師傅先是無奈的拍了拍魚兒那佈滿焦急的小臉蛋兒,隨後才宣佈道:“嗯,這一關六小子又通過了。”
年師傅宣佈完結果,轉而衝着楊六郎問道:“六小子,既然你能猜出我讓你分豆子的用意,那你可曾猜出我爲何會讓你把柴木劈成那樣?”
“小侄心裡倒是猜到了幾分,只是不知對不對。”楊六郎一臉謙虛的答道。
“你且說說看,對或不對我自會告訴你。”
既然年師傅讓他大膽的說出來,那楊六郎也就不小家子氣的推脫,清了清嗓子後便娓娓說道:“小侄猜想,這想要學做各式各樣的竹製用具,就得先學會砍竹子、劈竹子和削竹子,這‘砍、劈、削’三樣可都是手上功夫,必須能夠十分熟練的把握好手上力道,才能按着用具的形狀把一整根竹子弄成需要的樣式……”
楊六郎說着偷偷的看了年師傅一眼,見他臉上沒有任何異色、纔有了信心繼續大膽的往下說下去:“年師傅之所以挑了最簡單的劈柴木來考小侄,乃是想先試試小侄能不能先將基本功學會,若是小侄連這最基本的手上功夫都學不會,那也就沒學這門手藝的天賦了,而沒有天賦的人年師傅想來也不屑教導。”
“說得好!”
楊六郎一說完、年師傅就拍掌稱好,隨即轉而衝魚兒說道:“小魚兒,你六哥這麼一說,你還認爲年師傅是故意沒事找事的刁難你六哥不?”
這看似刁難的劈柴和挑豆子活計,原來乃是年師傅別出心裁想出來的考驗法子,這一點魚兒先前還真是一點都沒想到,只一心的認爲是年師傅脾氣古怪、所以才故意想了這些古怪的點子來考楊六郎。眼下楊六郎一細細的解析了年師傅的用心良苦,魚兒立馬就知道自己錯怪年師傅了……
於是年師傅一問,魚兒馬上爲自己先前的無知和“無理取鬧”感到羞愧,見年師傅還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個兒,魚兒索性扭頭鑽到楊大柱懷裡、躲了起來,連回答年師傅的話都不好意思說。
魚兒這嬌羞的模樣自然是惹得楊大柱三人張嘴大笑,連鐵面年師傅也狠狠的笑了魚兒一把,讓魚兒更是覺得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年師傅一笑,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融洽了許多,且這年師傅既然把自己的用意都講開了、也說楊六郎過了關,魚兒等人自然認爲這考驗算是徹底結束了,於是身爲長輩的楊大柱連忙趁機開口問道:“年師傅,這六小子你也親自考過了,眼下能否收下他爲徒?”
“不急、不急,此事不必着急,”年師傅邊摸着鬍渣子、邊慢悠悠的拿話敷衍楊大柱,敷衍完他便把楊六郎叫到了跟前,道:“這柴木你是劈了,可我家裡還有兩口大水缸沒裝滿水,幾間破茅屋裡裡外外也都有一段時間沒打掃了,就連衣服也積攢了一堆沒洗……”
年師傅一連說了一堆雜活、才停下來直直的看向楊六郎,問道:“這些雜活你可願意替我都幹了?”
楊六郎想都沒想就答道:“小侄願意。”
“願意?那我可得事先把話同你挑明瞭,這些雜活都只是純粹的雜活、同你平日裡在家乾的完全沒什麼兩樣,也不是我特意尋來考驗你的……這樣你還願意替我幹不?”
魚兒一聽這話立馬就明白了———敢情這年師傅是想把楊六郎當免費菲傭來使喚呢!這師都還沒拜成,年師傅就讓楊六郎幹這麼多活,這也太過分了吧!莫非這是古人拜師的慣例?
這魚兒能想到年師傅是故意把楊六郎當長工來使喚,楊六郎又豈會想不到?但他聽了年師傅的詢問後,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而是二話不說的挑起兩個空水桶出了門,想來是想到村裡的小溪替年師傅擔水,同時以行動做了回答。
楊六郎把年師傅家的兩口水缸都挑滿後,便拿起掃帚開始灑掃、洗衣,不一會兒就手腳利索的把年師傅說的那些雜活都幹完了,楊六郎甚至還替年師傅做了一餐簡單的晚飯,那餐普普通通、四菜一湯的晚飯卻讓年師傅紅了眼眶……
“七年了,打從我的父母妻兒去世後,已經整整七年沒人爲我做過飯了!”
簡簡單單的一餐飯和短短的一句話,瞬時讓魚兒等人深刻的體會到了年師傅藏在冷漠面具下的孤寂。也許年師傅以前並不會像現在這般、時時刻刻都戴着冷漠面具,也許他以前的日子也過得和楊家一樣歡樂,只是上天帶走了他最親最愛的人,奪走了他所有的歡樂……
也許正是因爲曾經痛失父母、妻兒以及種種歡樂,所以年師傅纔會逼自己戴上冷漠的面具,因爲他怕與人深入交往得到種種歡樂和關懷後,最終還是要面對生離死別、還是要失去……
魚兒有些能體會年師傅的苦衷了,他定是以冷漠的面具來把人拒在千里之外,定是逼自己不同人交心、不同人親熱,以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不必再此承受喪失歡樂與親朋好友的痛苦。
年師傅的這些苦衷讓魚兒的心頓時變得有些酸澀,更的對年師傅多了一分心疼和同情,於是她主動從楊大柱的腿上滑了下來,邁着小小的步伐撲到年師傅的懷裡,一臉認真的說道:“年師傅,魚兒真心實意的想讓您把六哥收爲徒弟,這樣六哥就可以天天燒飯給年師傅您吃了,魚兒也能天天跟着六哥過來陪年師傅玩……”
小魚兒這番稚嫩卻又說得十分認真的話語、着着實實的感動了年師傅,讓他的眼眶又紅了一些,只見年師傅邊悄悄的別過臉拭去眼角的淚花,邊一言不語的緊緊把魚兒抱着懷裡,涌滿他那乾涸心田的感動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
片刻之後,年師傅的情緒終於慢慢的平復下來,只見他目光炯炯的看向楊六郎,問道:“六小子,我一再的刁難你、還刻意尋了那些雜活讓你做,你爲何一點怨言都沒有?”
“因爲年師傅您曾經幫我阿爹挑了一路的擔子,就衝着這一點,小侄就該替阿爹來給師傅您幹一些活,以報當日年師傅幫我阿爹挑擔之恩。若是沒有年師傅您的主動相幫,我阿爹的腳傷一定無法幾日後就痊癒了。”
原來楊六郎之所以無怨無悔的接受年師傅的刁難,更是二話不說的替年師傅把家裡的雜活都幹完,乃是因爲他一直都沒忘記初來年師傅家時、楊大柱在路上說的那些話,正是那些話讓孝順的楊六郎一心一意想要替父親報恩。
更何況楊六郎也明白年師傅並不是真的刻意刁難他,也相信年師傅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用意,所以楊六郎纔會無怨無悔的把那些活計都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