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現和長島榮久有私情之後,阿銀在村裡的日子又難過了三分。便有急着出海的人跟陳阿金說:“反正阿銀也嫁不出去了,不如便讓她上船帶我們去九州吧。”結果卻被阿金一陣拳腳打成豬頭。
崔光南眼見船員大致就緒,天天想出發,這日對東門慶道:“舶主,我倒有個辦法。”東門慶便問什麼辦法,崔光南道:“要不你就納了阿銀吧。”
東門慶呀的一聲頗感詫異,於不辭已不悅道:“那怎麼行!舶主是月娥小姐的夫婿!你怎麼可以出這樣的餿主意!”
崔光南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普通嘛。更別說我們這些在海上行走的人——走東海的,哪個不是大明、日本兩頭有家的?走南洋的更多,一個大地方就一個。”
於不辭冷笑道:“就像你,是不是?”
崔光南訥訥道:“這叫入鄉隨俗,而且在外頭多娶幾房有好處。我在南洋的生意,就都是我那些老婆在幫忙打理。若是別的人哪裡信得過?今天我回大明,明日他就把家產全變賣了。也只有娶個女人放在那裡,纔算比較信得過。”
東門慶也聽說大明商人去到南洋多有娶那裡的女子爲妻的,而南洋的本地人也樂於將女兒嫁給大明商人。正如崔光南所說,中國商人到了南洋再娶本地女子做妻子,一方面是解決房事需求,但更重要的還是解決經濟問題——在一個地方娶一個老婆,就是置一處業,就是開一處店鋪,就是留下了一個貿易點——這是中國商人南下殖民過程中極爲重要的商業運作模式。
於不辭卻道:“大丈夫三妻四妾,那也沒什麼!不過誰妻誰妾還是得分清楚!而且這陳家村也未必有這等風俗!要讓月娥小姐做小的?你能答應?反正我不答應!要讓阿銀做小的?那就得問陳阿金答不答應!”
崔光南道:“那就得去問問了。”結果他真的去問了,但不是去問陳阿金而是去問村長,村長一聽大喜,馬上請崔光南做媒,又道:“如果阿銀已經嫁出去,那就是王舶主的人了!那時別說讓她帶路,舶主讓她做什麼都行!”
東門慶聽了不由得莞爾,但心裡念着一件事,沒就答應。崔光南那邊卻開始督促人準備給福致隆換新鮮水了——水久儲會變壞,所以經常都是臨走之前才換,於不辭一見就知道他是準備一等東門慶和阿銀完了婚就走。
陳阿金對這頭婚事不是很樂意,村長那邊卻開始張羅了,東門慶無可無不可,一切但順其自然。這天下午正搬了張椅子在村口一棵大樹下納涼,昏昏欲睡之際,忽聽新五郎大叫:“舶主!小心!”
東門慶還沒睜開眼睛,就覺得脖子一涼,已經被一把刀架住,心中暗暗叫苦。到陳家村後的這段日子過得甚是和平,所以東門慶也就放鬆了防範,沒想到竟會遇刺!他暗叫一聲:“我命休矣!”卻覺得那刀沒割下來,這才驚魂稍定,擡眼一看,卻是英氣勃勃的長島榮久!看着他那滿臉怒容,東門慶也不用問爲什麼了,直叫道:“榮久兄弟,有話慢慢說,別衝動!別衝動!”
長島榮久怒道:“誰和你兄弟!什麼別衝動!我問你,聽說你要娶阿銀,是真的還是假的!”
東門慶苦笑道:“沒這事,沒這事!”又想:“真奇怪,他們兩島不是冤家麼?怎麼消息走得這麼快?”
長島榮久聽他說沒這事,手上的刀鬆了鬆,道:“真的?”
他們二人在這裡對答,外圍卻早已大亂,新五郎新六郎率領一班的武士站在幾步外,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動,崔光南、於不辭等聞訊也匆匆趕來,紛紛勸長島榮久不要亂來。不久陳阿金父子也到了,村長一到就大叫:“長島的小畜生!不許傷了我們陳家村的嬌客!”
東門慶一聽這話馬上一個頭兩個大,心想老陳你到底是想救人還是要借刀殺人?長島榮久本來已經稍微放鬆,一聽這話雙眉怒張,喝道:“嬌客?!”手氣得發抖,對東門慶怒道:“你還騙我!我……我跟你同歸於盡!”
遇上了癡心漢子發醋罈子怒,東門慶就算智比諸葛也沒辦法了,口裡大叫着道:“不是的!不是的!”長島榮久哪裡肯信他?就要把東門慶給切了,忽然一個女子聲音大叫道:“榮久!不要亂來!”
長島榮久聽到這個聲音,臉上馬上就有了歡容,回頭一看,果然是阿銀來了,但他見到阿銀滿臉擔心的樣子,又轉爲怒火道:“你也緊張他,也想來救他,對不對!”
阿銀叫道:“我不是救他,我是救你!”
“救我?”長島榮久冷笑道:“現在是他落在我手裡!不是我落在他手裡!”
阿銀叫道:“你要真殺了他,他的手下能放過你嗎?”
長島榮久大叫道:“我不管!”又道:“就算現在我放了他,他的人也不會放過我的!”
阿銀對東門慶道:“舶主大人……”
她還沒說完,東門慶已叫道:“放心,我不想和長島結仇,只要他肯放下刀,大家就和氣了事!”
長島榮久冷笑道:“我不信!也不想跟你和氣了事!”
東門慶只覺脖子上溼溼的,情知絕非汗水而是鮮血,再這麼下去只會越來越危險,忽然阿銀哭道:“好,好!你殺了他吧,你殺了他吧!反正我也不活了!管這麼多幹什麼!”
長島榮久氣得發抖道:“你……你爲了他竟然……”
“我哪裡是爲了他!他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阿銀哭道:“可是你殺了他,肯定也活不了了……那我一個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長島聽得呆了,握刀的手忽然變得沒了力氣,東門慶見他神情恍惚,右手漸漸靠近刀柄,驀地抓住往外一推,長島榮久一驚之下,再想對東門慶施辣手已經來不及了!兩個人腕力糾纏也只是一眨眼功夫,新五郎新六郎等早擁了上來將他按住,卸了他的兵器,東門慶這才捂着脖子後退了幾步,回想方纔的情境彷彿是到鬼門關口轉了一圈。
那邊新五郎新六郎和長島榮久扭打,雖卸下了他的兵器,但因他力大勁狠一時竟抓他不牢,福致隆和陳家村又涌上了十幾個人,裡三外九,把長島榮久圍得密密實實,連壓帶按這才把他制住,拿條繩子綁了!
新五郎問東門慶:“舶主,怎麼辦?”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拉到海里,喂鯊魚!”
次夫當即動手,陳家村的村長也不敢有異議,陳阿金皺了皺眉頭,阿銀卻啊的一聲,哭道:“舶主!你方纔答應過我的!”
東門慶道:“我答應過你什麼?”
阿銀道:“你方纔說,只要他肯放下刀,大家就和氣了事……”
東門慶冷笑道:“他剛纔是自己放下刀的麼?”阿銀登時語塞,東門慶一揮手,次夫等兩個武士又將還在不斷掙扎的長島榮久往海邊拖,阿銀又急又驚,哽咽了一聲跪下道:“他是不對,不過舶主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饒他一次!”又對他的父親求助:“爹爹!哥哥!”
村長大怒道:“你還有臉替他說話!這次要是讓他得手,王大官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得擔待多大的責任!”
阿銀又叫了一聲:“哥!”
陳阿金嘆了口氣,向東門慶抱拳道:“舶主,能否求你開開恩?他畢竟是長島的少島主,真就這麼殺了他,我怕會和長島那邊結下深仇!”
東門慶冷笑道:“一個小小的長島,我怕他何來!阿金,不是我不賣你面子,但若是這次不懲治他,立個榜樣,以後想打我主意的人便不知害怕!”
陳阿金聽了也不好再說了,這時長島榮久還是不肯屈服放棄,次夫要拖他往海邊大是費勁,新五郎便叫多了四五個人將他擡了起來,阿銀見狀,扯住了東門慶的衣領哭道:“舶主,求你放了他吧!你要懲治就懲治我好了,我們一命換一命!只要你放了他,我任你處置!”
東門慶一呆,看看阿銀,雖然長得並非絕色,但跪在自己腳下的樣子也實在是楚楚可憐,便似乎有些心軟了,笑道:“你真的任我處置?”
這時長島榮久還沒被拖遠,聽了這兩句對答大叫道:“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阿銀我寧可死了!也不要你答應他!”
東門慶哈哈一笑,揮手讓新五郎等將他放下,長島榮久手足被捆住了便滾過來,一邊滾一邊還在大叫道:“不要答應他!”東門慶見他裸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都蹭出了鮮血卻半點不在意,心道:“這小子個性倒也堅韌!”便笑道:“她答不答應我,又關你什麼事?就算她不答應我,你有本事娶她麼?”
長島榮久怒道:“怎麼沒有!”
東門慶指着村長道:“你認爲她老爹會把女兒嫁給你麼?”長島榮久一愕,東門慶又道:“還有你家老頭子,會答應你娶她麼?”這句話將長島榮久問得啞口無言,東門慶又問阿銀:“你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阿銀看了長島榮久一眼,道:“只要你不食言,我就不反悔!”
東門慶又問村長:“村長,你看……”
村長看了他女兒一眼道:“女大不中留!王大官人肯要她,那是她的福氣!”
阿銀聽了哇的哭了起來,長島榮久也哇哇大叫起來,陳阿金忙摟住了妹妹,叫道:“爹!”村長卻吼道:“事情都這樣了,你還說什麼!”
東門慶已哈哈大笑,道:“好!那今天的事我就不計較了。村長,這個榮久就交給你處置吧。”
村長卻命幾個後生將長島榮久脫得赤條條的,頭上插個草標送了回去,這邊卻讓人結綵張燈,要辦好事。東門慶則命崔光南、於不辭準備開船事宜,打算三日之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