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九個人就這樣以訓練不力的名義調了出來,許棟只將他們關押起來讓他們思過,暫時還沒向他們動手——現在是備戰的重要時刻,若是不加聲明地處死十九個健卒會讓其他人心寒,但要是公開他們的罪行又會讓整個隊伍生疑,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不公開。
許朝光只用了半個時辰就選出了新的十九人來,許棟見他行事迅捷很是高興,但看到他選出的人以後卻忍不住暴跳如雷!原來許朝光選的十九個人竟是東門慶一夥!以這夥人的才幹,這十九個人一進去整個衝鋒隊就都是他們的天下了!他將許朝光叫來痛罵了一頓,許朝光不服道:“這些人聽好的啊!又有才幹,又能變通,而且還能玩命!”
“你懂什麼!”許棟吼道:“這幾個人確實有些本事,但個個來歷不明,尤其是那個假啞巴,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這傢伙額頭上沒半點順從,全是逆筋!我當時沒宰了他是想看清楚他是什麼玩意兒,但這種人怎麼可以放在這麼要害的位置上?蠢貨!蠢貨!”
最後那兩句蠢貨卻是罵許朝光的,當下便將他趕走了,另外讓羅大牛去選人,羅大牛把第四天剩下的時間都花完了才選出十九個人來,第五天一早許棟到寨裡一看,見這些人個個筋壯骨實,力氣都是有的,臉上也看得出忠誠——可惜的是忠誠得太過憨厚了!這樣一支衝鋒隊應該不怕會叛變,但萬一戰場上出現了突發狀況這幫人未必能及時作出正確的反應!
“都是一幫沒用的東西!”許棟當時沒說什麼,回來後卻忍不住抱怨,“這點小事,也要老子自己做麼!”他心裡正盤算着是否要自己去挑人,盤算着接下來的一兩天裡能否把這支一百五十人的隊伍整合好,忽然李椰殼那邊又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寨主,聽說這次我們的七個舵工裡的五個有貓膩!”
“什麼!”許棟一聽大驚失色!海上決戰,最要命的就是船,就是方向!所以下寨的首腦曾擔心風向會利於上寨。但要是舵工如果出了問題,那也不用老天爺成全了,下寨的整個船隊一定會變得亂糟糟!衝鋒隊的人選得再好這仗也不用打了!
不過這一次,李大虎那邊卻沒有傳來消息,許棟不免嘀咕着這件事情究竟是真,還是假。
“李大虎畢竟是李大用的堂弟,林國顯會不會因爲這個事情而疏遠他,不讓他知道呢?沈門究竟是真投靠我,還是假投靠我?如果他是假投靠我,那麼這條消息恐怕就是要擾我心神!可萬一這條消息是真的……”
萬一這條消息是真的,那這個險冒得可就大了!舵工一旦叛變,整支船隊就會失靈,這仗非輸不可!他想找池不定來商量,但隨即想起這次的幾個舵工本來就是池不定選出來的,要這個消息是真的,恐怕池不定也不乾淨!因此便打消了這個主意!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只剩下不到兩天的時間了,這時候再更換衝鋒隊和舵工,新組成的隊伍就算不是烏合之衆,至少也難稱得上合作無間,以這樣的隊伍去決戰林國顯的精銳,就算船隻上面佔據絕對優勢,勝敗恐怕也只在五五之間。
“你幹什麼呢?”房間裡,曹氏見許棟來回踱步,眉頭緊皺的樣子,出聲問道。
“沒你們女人的事!”許棟沒好氣地說。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就是爲了後天決戰的事情麼?”曹氏道:“我說你們男人也真是,自家的豬圈七孔八洞的都還沒補好,就整天想着別人圈裡的豬!小心別人的豬還沒到手,自家的豬圈先塌了!”
這幾句話當真有如當頭棒喝一般,驚得許棟整個兒醒了過來!這些日子他兩眼盯着的就是上寨的弱點,滿心盤算的都是如何吞併上寨,但這時被曹氏一說纔想起自己也有着不下於上寨的內患!那次叛亂之後他是打着先安撫、再一步步整頓的打算,因此下寨在一段時間內得以平靜,但林國顯回來以後許棟的整顆心就都轉向如何征服上寨,竟把整頓內部這件大事給擱下了!
“可別真的讓她說中,別人的豬還沒到手,自家的豬圈先塌了……”許棟之所以會對打擊上寨的事情這麼熱心,是因爲他知道林國顯底子厚,這次若不一股氣逼死他讓他緩過氣來,再要對付他就難了!但這時反過來一想,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未必會比上寨少!他忽然想到:“當初李大用爲什麼遲遲不對我動手?難道他真如外界所說能容我麼?”
許棟心裡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覺得李大用之所以遲遲不動手就是在等待更好的機會!他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寨裡有幾個頭目在和上寨暗通款曲,只是他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知道他們暗通到什麼程度。但許棟一直覺得李大用就是在等着下寨內亂然後他纔過來收拾殘局,就像不久前許棟等着上寨的人餓得腳發軟他再過去收拾一樣!這樣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
寨裡究竟有多少人是忠於自己的,究竟又有多少人會背叛自己?許棟將幾個大頭目,從周禿子開始一直數到李椰殼,卻都搖了搖頭,他覺得這些人沒一個是可以確保忠心的。
想到這裡,他對後天的那場決戰更沒信心了!如果下寨內部出了問題的話,那這場海戰就很可能不像之前想的那麼簡單,到時候不但海上會決出許棟意料不到的勝負,甚至下寨內部也會起火!
“啊——”許棟忍不住叫出聲來,嚇了曹氏一跳,但她不敢問什麼,因爲丈夫這時的臉實在有些可怕!
曹氏不知道許棟這時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局面,他想,這場海戰也許完全是個幌子,是林國顯的調虎離山之計!目的是將許棟的注意力引到海戰上面,然後上寨卻精銳盡出,和下寨的內應裡應外合,奪了下寨的根本!上寨這時缺的是物資,如果他們能以奇襲奪取上寨,那南澳的整個局勢就會翻轉過來!
“難道林國顯的真正目的其實是這個?”
想到這裡許棟忍不住手心沁汗!這個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但如果許棟將注意力放在陸地上,那海上萬一輸了怎麼辦?讓許棟老老實實將下寨交給林國顯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輸了不認,那他許棟在南澳的信用可就一敗塗地了!
不知什麼時候,曹氏叫來了許朝光,自己卻出去了。許朝光在許棟身邊坐了好久,才道:“爹,到底怎麼了?”
許棟精神仍有些恍惚,聽到許朝光的叫喊後纔回過神來,道:“沒事。”
“怎麼會沒事呢?”許朝光道:“我都進來好久了,你才發現!現在就快決戰了,你不能猶豫了!”
許棟沉吟半晌,纔將那十九個衝鋒隊健卒以及舵工可能有問題的事情和許朝光說了,許朝光大驚道:“真有這事?若是真的,那可不得了了!”
許棟便問他:“你覺得該怎麼處理?”
許朝光想了好一會,才道:“這件事情也許只是林國顯在用計,但要說是用計……這不像林國顯的作風啊!”
許棟點頭道:“不錯,小尾老不是一個喜歡玩弄玄虛的人。”
“所以這件事情還是有可能是真的。”許朝光道:“若是這樣那就危險了!不但這場海戰我們也許贏不了,甚至我們下寨……恐怕也會出岔子!”
許棟兩手一擊,道:“不錯!不能冒險!我這就派人去見小尾老,讓他將事情延後!我們先把自家的事情整頓好再說!”
“只怕他不答應!”許朝光道:“而且這件事情滿南澳都知道了,現在忽然叫停,會讓寨裡的兄弟也都起疑心的,那時只怕形勢更糟!”
許棟道:“那你說怎麼辦?”
許朝光沉吟道:“爹,這次小尾老之所以孤注一擲,還是因爲我們把他逼上了絕路。現在我們內部也出了問題,要再這樣下去,只怕我們兩家會兩敗俱傷。河蚌相爭,漁翁得利,不知旁邊還有誰在盯着呢!也許是官軍,也許是佛郎機番鬼,也許是廣府的人,也許是雙嶼的人——總之我們這次就算僥倖贏了,也未必能笑到最後!”
許棟道:“你的意思,是放小尾老一馬?哼!上寨壓在我們頭上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了這機會!其實只要我能吞併上寨,那時候寨內的事情就不用擔心了……”
許朝光叫道“可是爹爹,我們盯着別人的時候,也要防備有人在暗處盯着我們啊!”
這句話許棟聽得悚然動容。
許朝光又道:“當初李大用不先解決我們,就急急忙忙去攻打大陸,以爲只要在大陸得了大利,再回過頭來解決我們就只是舉手之勞!結果怎麼樣呢?一場伏擊加上一場大風,整個上寨就風雨飄搖了!今天我們的想法不是和李大用一樣麼?我們的根基未必比得上當時的上寨吧?我們的隱患只怕又不比當時的上寨小!真要出了什麼岔子,我們的下場只怕會比林國顯此刻更加難受!”
許棟道:“但現在我們已沒退路了……”
“有!”許朝光道:“現在我們固然有問題,但林國顯那邊的問題還是比我們大!我們沒把握,他們也一定沒把握!”
許棟道:“你是說……”
“我們派個人去和他談談吧。”許朝光道:“也許可以談出一個比直接動手更好的結果,你覺得怎麼樣,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