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序這一來,把東門慶說得心下暗驚。
這消息要是從別人那裡傳來,他可以不當一回事。但是從東門序口中說出便顯得大不尋常!因想:“這場風暴,只怕是會從北京那裡刮下來,三哥沒說風暴什麼時候來,但料來也必在一二年之內!”
他想若風暴起於朝廷,那就不可能去搞對抗——跟北京搞對抗從來都只有死路一條!在這一二年內,自己要想保實力、謀退路,只有如東門序所說,一是趕緊洗白了上岸,切斷與通番者的聯繫,回家鄉繼續當個富翁,但要是捨不得這海上的基業,顧念着這幫兄弟的身家性命,便得去日本,而要去日本就得先把那批貨籌辦了才成。
想來想去,覺得以大勢而論,斷斷不能在南澳這邊Lang費時間、Lang費力氣了,何況以他現在的實力要對付許棟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的人也沒那麼衝了,將曹固安請了來,好言好語地款待着,問他南澳內部的情況。楊致忠於不辭唐秀吉等一見,便知道總舶主打算對南澳來軟的了。
這一年裡,南澳內部的變化極大,許棟年齡越高,猜疑心就越重,脾氣也越來越古怪,許多親信部屬,常因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便被他斬殺,甚至還有一些人死得莫名其妙,搞得左右人人自危!南澳衆見寨主倒行逆施,漸漸地都離心離德,只是懾於其積威,一時都不敢動,但暗中抱團以防不測則在所難免,南澳內部漸漸地就揹着許棟分成了七八股大小勢力,許朝光也是其中之一。
許朝光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便如同紮下了一根刺,他自幼被許棟撫養長大,雖有老孃在耳邊聒噪,但爲生父復仇的心念其實甚淡。可是每當見許棟殺人,他便忍不住想:“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呢?畢竟我也不是他親生的,他對我和對其他人未必有什麼不同。”但是說到造反,他又不敢貿然行動。
他本已打定了主意,要內聯重臣,外結強援,而最靠譜的強援,莫過於他的姐夫王慶。每次聽到東北方面傳來姐夫的好消息,他心裡也跟着高興。不料他是這麼想,他爹卻不這麼想!許棟對王慶這人本來就沒好感,自知道他和林國顯走得甚近惡感就更重了,甚至懷疑當初他曾在內部搞鬼幫過上寨,雖然沒有證據無法證實,但心中已將此人當作南澳的叛徒,王慶在海上的勢力越大,許棟心裡就越不高興!他對王慶的惡感越來越重,連帶着對張月娥的態度也越來越壞!
許夫人見勢不妙,趕緊尋了個機會,公開了將月娥認作“乾女兒”,在別人看來,還道許夫人是趨炎附勢,因張月娥的老公得勢才認她作女兒,但張月娥卻很清楚:母親最大的目的是要保護她。
最近東門慶回到閩南,不久又進駐澎湖,南澳方面登時緊張了起來,擔心慶華祥與澎湖衆聯手對南澳不利。許夫人不止一次命許朝光設法將張月娥送出去,但許棟這時已對張月娥留了心,許朝光要動手就困難重重。等東門慶進入澎湖,許棟更是將張月娥看得賊緊!立心要將這女兒當人質了!這時東門慶的勢力又還沒有大到肯定能擊敗許棟,所以許朝光在他老爹和姐夫之間也仍然搖擺不定,還沒下定決心一定幫哪一方。因許朝光沒能幫到姐姐,使其陷入險境,對姐夫不免心中有愧。
曹固安是南澳的“國舅”,說來也是寨中重臣,但他本人沒什麼魄力,不足以自成一派,所以素來是依附着許朝光,但這次來卻是替許棟跑腿,來探探慶華祥與澎湖寨的虛實。
他素知東門慶是個狠角色,當初只有幾個弟兄時已不好對付,何況現在有這麼大一支船隊?甚至林國顯也要把位子傳給他。偏偏許朝光又叮囑他:不能隨便答應東門慶什麼,也別向他胡亂泄露南澳內部的消息,以免東門慶盡得南澳虛實,起兵來攻——許朝光對這個姐夫的忌憚實不在許棟之下,若是南澳也落入東門慶手中,也不見得會符合許朝光的利益。
因此來到後澎湖以後,曹固安是左右爲難,忐忑不安,不料東門慶對他倒是客氣得很,一句狠話也沒說,只是在提到張月娥時聲淚俱下,連道:“我對不起她啊,我對不起她!拋下她一個大肚婆去日本,沒能在她身邊陪着,害得她小產——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東門慶本來是想表現得對張月娥滿不在乎好從中取事,但這時許棟既不上當,他便反其道而行,表現出一副與妻子同生共死的姿態,好讓許棟不敢輕易動張月娥。同時又與曹固安套交情,旁敲側擊,要打聽南澳內部的形勢。見曹固安對自己的拉攏毫無迴應,心道:“看來我那小舅子這次是無心幫忙!”心中不樂,臉上卻不動聲色,將曹固安好生寬慰了一番,求他回南澳後好好照顧張月娥,曹固安自然滿口答應。
由於在東門慶這裡得不到什麼情報,曹固安第二日便來請辭,東門慶也不苦留,只道:“我安排一下,派幾個人跟國舅回去,順便帶幾句梯己話給我老婆。”因召集下屬,問誰能代自己去南澳走一趟。
唐秀吉問:“總舶主,你這次派人去,主要是想探探南澳的虛實,還是想讓嫂子放心?”
東門慶道:“我暫時不打算動南澳,這次去主要是想讓月娥安心。上次我只派了水蛇蔡兄弟去,故意裝作對她很不在乎,那本來是要做給許棟看的,但我怕月娥誤會了胡思亂想。”
唐秀吉道:“若是這樣,那就得派個夫人一見,就知道總舶主你很重視她的人去。這人還得她認得。”
東門慶想了想,便對楊致忠道:“楊叔叔,只能勞煩你跑一趟了。當日入南澳的人裡,就你最爲德高望重。你的一句話,頂得旁人十句!”
楊致忠忙道:“總舶主言重了!”更不推辭,當日便隨曹固安前往南澳。
因福致隆曾來南澳買過水道航標,所以許棟也聽說過楊致忠的名頭,知道他生意做得不小,沒想到竟然也會被王慶招攬,料來是慶華祥中的重臣,因此大開寨門,派許朝光親自將他迎入寨中一見,卻覺得十分臉熟!想了半晌,忽然拍大腿叫道:“原來是你!原來你是楊致忠!”
楊致忠撫須微笑道:“當日海上落難,幸得寨主收留,才逃過了鯊吻,楊某甚是感激。只是落難之際,也不好報上真姓名,以免貽羞。”
許棟嘿了兩聲,說道:“你也算一號人物!當**也許是迫不得已,但現在也是迫不得已麼?怎麼還幫王慶做事?”
楊致忠微笑道:“王總舶主年紀雖輕,但志向遠大,器量恢宏,東海無人能及!他到了日本,與五峰船主一見如故,忘年相交,與日本國王書信互通,傾蓋如故,又與日本諸侯分庭抗禮,揚我中華威風於域外!如今爲東海商會十八席理事之一,與東海八萬華商守望相助。假以時日,必成海上蛟龍,我楊致忠能幫他做事,是我的榮幸!”這幾句話說得客氣,其實是暗含示威之意。
許棟哼了一聲,道:“他是海上蛟龍,那我就是瞎子了!竟不知蛟龍曾經到我寨中光顧過,還只當他是一小嘍囉一般!”
楊致忠忙道:“不然,我們家總舶主在落難之際多得寨主庇護,去日本的這段時間裡又蒙寨主照顧他的夫人,此恩此德,慶華祥上下均銘感於心,一刻不敢或忘。我們總舶主還打算邀寨主加入東海商會,共圖大業呢。”這幾句話卻是示好了。
許棟對加入東海商會卻毫無興趣,道:“你們東海商會雖然勢大,可惜那裡面太擠了!再說一羣不相干的人湊在一起,未必就能做成什麼大業!”
雙方互相威脅,互相試探,楊致忠雖在客地,但不卑不亢,不落半點下風。看看話說得差不多了,便求見夫人張月娥。許棟也不回絕他,命人請“小姐”出來相見。
張月娥在小紅的陪同下出來,見是楊致忠,心中先有兩分歡喜,想:“他終究沒有把我不當回事。”便上前拜見楊叔叔。
因許棟在座上看着,楊致忠也不好將話說得太過直白,只道:“月娥,總舶主上次派水蛇蔡兄弟來,那是因爲他們夠親;這次派我來,倚老賣老地說一句,那是因爲我夠分量!恪於形勢,總舶主沒法親自過來,但他希望你知道,他待你仍然與當日在南澳時一般無異。”
張月娥一聽,眼淚便忍不住地往下掉,道:“叔叔,我明白,我明白!你讓他別擔心我,我會保重自己的。”
楊致忠大喜道:“你能這麼想,那我們就放心了。”因將東門慶帶給張月娥的禮物奉上,卻都是些日常用品,衣服、鞋襪、首飾等等,又有一些張月娥喜歡的糖果、點心,還有一些是他從日本帶回來的新鮮玩意兒,全都是東門慶親自挑選,顯得十分用心,此外又有白銀五封,每封百兩,封條上是東門慶的筆跡,寫着“愛妻月娥親啓”等字。
許棟甚無風度,竟當着楊致忠的面派人檢查這些物品,見其中並無古怪,這才放行。張月娥取出五百兩白銀中的四百兩,二百兩獻給座上“乾爹”,二百兩獻給後堂“乾孃”,許棟也不客氣,竟然就收了。楊致忠走後,張月娥又取出五十兩來,遍賞內外下人。
許棟雖然仇視她的丈夫,但也正因爲心裡有了忌憚,反而對她客氣起來,府中大小下人知道她的闊丈夫還惦記着她,又得到了一筆不小的賞銀,對這個幹小姐也就更加和顏悅色起來。因此楊致忠來過之後,張月娥雖仍身在敵營,但上有母親照看,中有兄弟扶持,下有家丁丫鬟奉承,日子便比之前有了明顯的好轉。
只是與夫君隔海相望,音訊阻隔,相思之苦,在所難免。
——————十年盤點《東海屠》快掉出前十了。已經週末,請大家多多支持,希望能順利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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