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下山,海上只剩一點餘暉,灣口出現陳五的船隊後於不辭等都有些慌了,吳平卻不慌不忙指揮船隊直迎上去,命船上水手一起揮手致意,灣口轉進來的三艘大船一時弄不清楚狀況,不好妄動,陳五派小船過來詢問消息,但吳平哪裡等他?仍然前進,與入港船隊擦身而過,陳五起疑,忽聞寨中喧囂聲起,又有兩艘船趕了出來,一艘是陳六的船,一艘是周雄的船,大叫着“留下寨主!”陳五雖聽不清怎麼回事,但也情知有異,下令道:“給我截住!”
忽聽福致隆上有人高叫什麼“陳四已被擒住!”“不許妄動!否則殺無赦”之類,又有水手來叫道:“不好!真的是寨主!寨主被他們挾持了!”
陳五吃了一家,這才確定寨內的確發生了大變!張益興湊上來問:“怎麼辦?放了他們?”
陳五怒道:“放什麼放!給我放箭!開炮!”
石壇寨火炮有限,炮手技藝亦非甚精,一時來不及發放,但箭矢卻已漫天飛來,福致隆上缺乏足夠的海戰武裝人員,只有十幾個倭刀武士,無法以遠程器械回擊,只得尋船板柁樓躲箭,甲板上來不及找到遮掩物的水手左閃右避,桅杆上的阿班只好聽天由命,船上登時大亂!東門慶暗暗叫苦:“我真是傻了!居然還想用威脅這招來對付陳五!陳六怕陳四死,陳五可恨不得他死呢!”卻對陳四冷笑道:“你寨中想你死的人可真不少呢!”
陳四哼了一聲,趁着胡亂忽然掙脫挾制衝了出去,東門慶驚道:“你找死麼!”要衝上抓住他,卻又有一輪箭雨襲來,趕緊縮腳,陳四中了一箭,卻仍冒着箭雨狂奔到船側,全沒半點猶豫便跳入海中!東門慶暗暗頓足,幾個石壇寨的水手趁機叛亂,其中一個被新六郎揮刀砍倒,兩個學着陳四跳入海中,卻有一個死於亂箭之中!於不辭冒死在船上來回奔走,指揮着舊部要將帆扯滿以加速離灣,崔光南道:“現在還扯什麼帆,該轉向纔對!”他自己卻跑去招呼轉舵!於不辭一下子醒悟過來!驀地一箭飛來,洞穿他的左肩,於不辭呀的一聲栽倒,隨即又爬了起來大叫:“轉轉轉!”當此亂境,當真是連生死也顧不得了!七八個水手受他激勵,聯手轉舵轉帆,帆位一正,雖然仍未扯滿,速度卻陡然提升了不少!
但幾艘小船卻已經衝了過來,兩根鉤索攀上了福致隆,船上海賊在箭雨的掩護下登船,東門慶、新五郎等被箭雨所逼無法過去阻攔,暗暗叫苦發急。若被這些海賊攻上,陳五的坐船再橫過來,兩船接弦,那福致隆可就完了!
忽然轟隆隆聲響,東門慶先是大駭,隨即大喜,原來卻是慶華祥在灣口側過船身搶先開炮支援!第一輪的炮彈大多落在水中,但仍有一發正中陳五坐船,這炮的火力不足以擊碎大船,但陡然發炮仍然擾亂了陳五的攻勢,箭雨稍頓,新五郎新六郎早率衆衝了出去,砍斷鉤鎖,幾個還沒攀上來的海賊登時跌入海中。
正在這時福致隆舵向大轉,不但不揹着陳五的船隊向東南,反而向東北,船上衆人都是一驚,陳五的坐船這時已在福致隆西北方,但東北方面仍有一艘敵船!於不辭駭然大叫道:“老崔他搞什麼鬼!”
但也就在這時,船上所有人都覺得福致隆的速度陡然加速!原來此時風向大致向北,若向東南需走之字形前進,需要足夠的人手進行靈活的風帆控制,但向東北卻能輕易吃風!敵船來得慢,福致隆卻去得快!兩船相擦,彼此都撞不翻對方,同時傾斜起來,但船身之摩擦只有片刻,隨即分離,這艘敵船缺乏陳五那樣果斷的指揮者,沒能在這片刻間組織起足夠的水手冒險跳過來,等到兩船擦身而過,大風一送,又是背向行走,眨眼間便分開了十餘丈,而陳五的座艦也已被這艘船隔開了!
於不辭大喜,狂叫道:“行了!行了!”
東門慶見福致隆已出了灣口,也大叫道:“成了啊!成了啊——”
滿船的水手眼見即將脫離虎口郎穴,不管有受傷的沒受傷的都高興得跳了起來,而那邊石壇寨竟也響起了震天的歡呼聲,風中傳來大叫,隱約能聽見有**叫:“寨主!寨主!”
新五郎驚道:“是陳四!”
東門慶心中一凜,便猜陳四已經脫險,趕緊下令:“快!照着最順風的方向!逃!”於不辭哪裡還等他的命令?早一邊呼喝一邊跳過去幫忙了!
南邊慶華祥也轉了舵跟來,灣外風力極強,兩艘船都將帆扯滿,速度便極驚人!這時已經漸漸入夜,天色越來越黑,在這等大風中滿帆疾走實要冒相當大的危險,但福致隆的水手們此刻只管逃命,卻顧不得這許多了!逃了看看有半個時辰,似乎背後沒人追來衆人才稍感放心,受傷的人也纔有心思重新料理傷口。
東門慶才鬆了一口氣,忽然崔光南急急忙忙跑來,叫道:“快點燈!點燈!”東門慶愕然道:“怎麼?”
崔光南指着後面越來越模糊的燈光道:“現在入夜了啊!風又大,要是和慶華祥走散了可就麻煩了!”
東門慶一驚,忙喚點燈!往後望時,果見那點應該是慶華祥的燈火併不直接朝這邊駛來,崔光南頓足道:“他們方纔必是望不到我們的船,追錯了方向!只盼現在還來得及!”
過了一會,兩船越拉越遠的趨勢才漸漸止住,似乎慶華祥那邊終於望見了這邊的燈火而轉舵,但一時也沒能趕上來。眼看天色越來越黑,於不辭對這片海域甚是陌生,又受了傷,便由崔光南來指揮,但崔光南對這一帶海域也不太熟,爲了避免發生意外,乃將船帆降下一半,減速行走。至於停船那是不敢的,畢竟石壇寨的船隻會否追上來誰也說不準。
到了子夜,風越來越大,福致隆水手不足,若是風平Lang靜也就罷了,遇到了這大風可就有些運轉不靈了!兩艘大船本來就離得頗遠,彼此又沒能事先約定航行的方向,這時再被大風一打,終於在黑暗中失散。東門慶等只盼着到天亮時能再聚首,但到了天亮,四望皆是茫茫,哪裡有慶華祥的影子?
於不辭道:“要不我們回頭看看。”
“不行!”東門慶道:“回去要是遇上石壇寨的追兵怎麼辦?還是照着這個方向再走一日,咱們不要把帆扯滿,希望他們能趕上來。若明日他們還趕不上來時,我們就轉而向西,到雙嶼等他們。”
崔光南等都稱是,誰料他們夜裡迷了方向,船隻在大風推送下朝東北走了整整一夜,這時就緯度來說已在雙嶼附近,若朝西走很快就能到達,但繼續朝東北卻是越走越遠!
慶華祥上有吳平從下寨帶出來的幾個熟悉東海以及通往日本海路的嚮導,這艘船上崔光南、於不辭等對東海的海路、風向、洋流卻都不熟悉,以前雖也聽走過東北的水手說起過,但航海一事,聽過和親自走過那完全是兩碼事!所以崔、於對去雙嶼的海路都發生了誤判。加之他們心中對石壇寨充滿了畏懼,內心深處只盼着離石壇寨越遠越好,所以怕向西、南而喜東、北,這等心理又讓他們對海路的誤判進一步加深。
東門慶這時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危機,他這個白天裡主要處理的是船上的內部事情:石壇寨這時還有九個在混亂中被挾持了的水手留在船上呢!東門慶將這九個水手分開訊問,然後將他們聚集在甲板上,殺了一個立威,賞了一個立福,又將他們安插到廣昌平舊部當中去。辦完了這件事,福致隆的內部纔算安穩了下來。
到了傍晚,仍沒見慶華祥的影子,東門慶等開始細細盤算諸般細節,東門慶驀地瞥見剛好站在旁邊的次夫,忽然想起一事,哎喲了一聲,崔光南等忙問:“怎麼了?”
東門慶苦笑道:“我把歐陽豔豔忘在石壇寨了。”
崔光南於不辭等一聽無不皺眉,於不辭咳了一聲,勸道:“舶主,現在不是想女人的時候。”
東門慶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答應過帶她出來的,現在這樣,豈非……”看了崔光南一眼,道:“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講回航路的事。”
崔光南道:“依我看,明日就該轉舵向西了,以免繼續走下去,駛入茫茫不可測的大洋。”
於不辭道:“海上行走,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現在向西風向不大順,就算用上八面風走法,終究會走得甚慢,我看還是先找到個島嶼,定定方位再說!”
兩人正在探討,忽有人報說撈到了幾塊碎木板,崔光南和於不辭仔細看了,對望了一眼,一齊道:“是漁船!”
東門慶問道:“這麼說附近有人?”
於不辭道:“這個卻難說了,這片船板很舊了,很難判定已漂流了多遠。”一問方向,卻是從北部偏東處來,於不辭道:“怎麼辦?繼續向東北,搜搜有無島嶼,還是就折而朝西?”
崔光南一時也抉擇不下,便望向東門慶,東門慶想了想道:“朝東北吧!反正我們的糧食和水還夠,再走兩天找不到陸地再轉彎不遲。”
於不辭道:“現在風向朝北,要是走得太遠……”
東門慶笑道:“怕什麼!大不了直接到日本去!這福致隆的船艙裡可有整艙整艙的生絲,還怕不夠做本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