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週六的早上,由於近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在愛情、事業都遇到了重大的挫折,讓我覺得心情一片灰暗,已經很多天被這種情緒包圍着,老是覺得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吃過早飯,我決定去爬山,並且是一個人去,這個時候的我,也不想別人來干擾我,甚至不想跟別人說話,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但是如果我一個人呆在宿舍裡,會越想越多,因此想出去走走。
我決定去爬離東方化工廠不遠的青雲山,倒不是因爲青雲山風景有多優美,只是青雲山一方面很近,另一方面人很少,比較清靜。
青雲山,是華江省省會城市江寧市的一片綠肺,有成片的森林,是平時飽受空氣污染困擾的城市裡的人們吸氧的好地方。
青雲山最高的地方叫做神龜峰,神龜峰快到頂的地方有座道觀叫清風觀,清風觀裡傳言有隻很通靈的烏龜能占卜,在占卜時會自動爬到某個塞有籤文的竹節面前。但是據說這隻烏龜很有個性,不是每天都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即使願意,每天也最多隻做三次。但聽說很多人都覺得這神龜抽的籤很靈。
清風觀不大,也只有一老一少兩名道士。年老的道士多少歲了誰也說不清,反正很多老年人說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這個道士,那時候已經是中年人了。而且聽說這個老道士學問很大,不光懂道學,而是儒、佛、道均通,聽說不少國學大師都曾經去拜訪過他。不過這些年已經很少有人見到這位道長了,據觀裡的小道童說,老道長出去雲遊了。
由於神龜的不定期活動和難以見到的神秘老道長,再加上清風觀的路很陡,很難爬,經常人們在爬山的時候,爬到能看到清風觀的時候,已經很累了,所以到清風觀的遊人並不多。
本來我是一向不太相信占卜一類的事情的。但我也覺得有些事情不是簡單的用封建迷信來解釋的。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有些儒家道家的經典,應該和封建迷信區分開來,街頭有些看相算命的,毫無依據,瞎編胡謅,確實屬於封建迷信,應該堅決取締。但是一本《周易》,一本《道德經》,確實需要我們好好研究,都是祖先給我們留下的寶貴文化財富。
我和向秀蘭在大三的時候來爬過一次青雲山,本來我是不太願意去清風觀找神龜占卜的。但是拗不過她的一再堅持,說一定要去看看我們倆的未來怎樣,只有跟着她一起去了。
上次和向秀蘭去清風觀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在我們手腳並用終於爬到清風觀門口後,我們才停下來喘口氣,仔細觀察起這座傳說中很神秘的清風觀來。
清風觀並不大,青色的磚看起來有些古樸,屋頂上黃色的琉璃瓦卻顯得很乾淨很新,整個道觀顯得莊嚴肅穆。再仔細看道觀大門,門樑上有大大的三個字“清風觀”,顯得非常醒目,門兩邊木質柱子上刻着一副對聯:
天地本一體自生清風曉月
物我皆兩忘方見彗性靈心
這副對聯粗看並無特別之處,但細想之下,倒是緊扣道家的思想。
大門是敞開的,我們進了大門,發現這座道觀的規模真是不大,正對大門上方,有三間房間,中間的房間門也是大開的,一眼望去,有三尊塑像,雖然看起來年代久遠,但仍栩栩如生,這應該便是道家三清的塑像了。兩旁的兩間房間房門是緊閉的,不知道里面有什麼。大門兩邊還有各兩間廂房,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整個道觀的規模和佈局就如此了,一眼就可以看完。
這時,從右邊的廂房裡走出來一個身着道袍的小道士,這小道士估摸年齡也就十四五歲,長的十分清秀。小道士看見我們,向我們拱了拱手,說道:
“兩位施主有緣,剛好今天能佔第三卦。”
我和向秀蘭互相望了一眼,都覺得慶幸。
“施主是問姻緣吧”。小道士問道。我和向秀蘭一起點了點頭。小道士便不再說話。
小道士帶我們到神龜所在的房間,也就是三清塑像右側的房間,小道士打開房間的門,我們跟着走進去,只見房間裡有一張石頭的圓臺,我們走近一看,圓臺的中央趴着一隻大烏龜,這隻烏龜和我們平常所見的烏龜並沒有多大區別,只是烏龜背上略顯褐色,而身體兩邊略呈紫色。此刻烏龜似乎正閉目養神,沒有睜開眼睛。
再仔細看看這張圓臺,才發現古樸的木製檯面上刻有陰魚和陽魚的圖案,而圓臺周圍擺着一圈很小的竹節,這些竹節看起來很細小,但古樸而精緻。仔細看竹節下面,有明顯的刻線和小格子。每個小格子擺放了一小節竹節,竹節下面還刻有圖案和文字。細看之下,原來是六十四卦的卦象及名稱。
小道士拿出一把木質的錘子,在圓臺的邊緣輕輕的敲了三下,只見那隻烏龜就慢慢睜開了眼睛,往四周張望了片刻,便慢慢地開始挪動起來,只略微轉了一下身,就徑直一步一步略顯笨重但徑直向一個方向爬去,爬到圓臺邊緣處,竟直接用用嘴叼起了一節竹節,然後沒有再猶豫,轉身爬回圓臺中央,將這節竹節放入了一個原已經放在圓臺中央的一個很舊的陶瓷碗裡,然後回到原來的地方,眼睛又逐漸閉上了,一動也不動了。
我跟着烏龜爬行的軌跡,清楚地看到,在被叼走的那個竹節下面,刻着篆書的三個字“水山蹇”,對《周易》沒有研究的我自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此刻小道士已經取出了竹節中裹成一個卷的紙條,遞給我,我接過這張用一張二寸見方的黃色草紙一樣的紙條,展開一看,見上面用很工整的毛筆字書隸書寫着四句話:
自古姻緣由天定,才子亦難配佳人。
勞燕分飛寒涼時,幾度煙雨笑紅塵。
話並不深奧,裡面包含的意思當然很不吉利,使我的心也瞬間變得有些沉重起來,這時向秀蘭也湊過來看了看,看到“勞燕分飛”的時候,臉色立即就變了,靠着我的身體不禁顫了一下,我緊緊握住了向秀蘭的手,向秀蘭的嘴脣咬得緊緊的,眼睛也開始發紅,但看得出來,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們告別了小道士下山,剛走出去不遠,向秀蘭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並且越哭越厲害,我只好扶着她在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看着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心裡也很不好受,又十分憐惜她,我緊挨着她坐下,用一隻手摟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不哭了,不哭了,好不。”
向秀蘭不說話,一下投入了我的懷中,反而哭得更厲害了。緊緊摟着我,生怕我馬上就要消失了一樣。
“那只是抽籤而已,這個你也信啊。我們分不分開,那不是取決於我們自己嗎,我們如果堅持在一起,誰又能把我們分開呢,小傻瓜。”我一邊像哄小孩子睡覺一樣拍着她的後背,一邊繼續安慰她。
向秀蘭總算平息了一些,擡起頭望着我,臉上還帶着淚痕,又開始想哭的樣子。
“東哥,你一定要答應我,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永遠也不要分開,好不好?,好不好?”說完眼巴巴看着我,好像要在我的眼睛裡尋找答案一樣。
“蘭蘭,我們當然不要分開,這輩子不分開,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分開。”向秀蘭這才總算恢復了平靜,變得開心起來。
離現在才兩年多的時間,可一切都變了。占卜的籤文竟一語成讖。什麼海誓山盟,什麼永遠不要分開,都是騙人的鬼話。人,終究逃不脫命運的捉弄。
就這樣在回憶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青雲山下,今天是週末,估計很多人都還在睡懶覺,爬山的人並不多。太陽還沒有完全出來,山上的森林籠罩着一層薄霧。我無心欣賞風景,只想快速往上爬。
這樣很快地我就爬到能看到清風觀的地方,但我今天卻不想再去清風觀了,但我還是想爬到山頂最高處,於是繼續往上爬。又爬了一陣,忽然感覺身上落下幾滴水珠,剛開始還以爲是樹上滴下的露水,不一會兒,竟然感覺是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
在這山頂上,本就人煙稀少,更沒有其他避雨的地方,於是我只好匆忙向清風觀跑去。說是跑,其實不是很準確,因爲道路不容人跑,我只是加快了腳步而已。
好不容易踏入了清風觀的大門,剛喘口氣,便看見小道士從右邊的廂房出來了,走近一看,小道士已經長高了許多,而且跟上次來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瘦弱和清秀相比,身體也強壯了許多,眉目之間更多了一分陽剛和堅毅。
小道士來到我面前,仍然向我拱了拱手,說道:
“施主,今天第一簽一直等着你呢。”
我本來也沒有想再求籤,但見小道士這麼熱情,反正躲雨也是閒着,於是回了一句:
“那就有勞小道長了。”
就跟着他再次來到求籤的地方。
還是進了原來抽籤的那個房間,我一看,和原來的佈置完全沒有區別。小道士來到圓臺面前,直接拿起木錘,輕輕在圓臺邊緣仍是敲了三下,但我隱約中覺得敲的地方和上次有區別,而且,我也突然想起他似乎沒有問我求哪一方面的籤。
我正想着,只見那隻老龜又以看似笨拙但直接的方式已經叼回了一根竹節放回陶碗裡。小道士抽出竹節裡的黃色捲紙展開後遞給我,我定睛一看,只見上面的毛筆字寫道:
由來富貴憑天定,青雲有路亦難行。
登高望遠攬勝景,繁華落盡洗鉛塵。
“青雲有路亦難行”,看來我的前途註定多坎坷了,“登高望遠觀勝景”,是不是說我還是有機會登上高位呢?,我心裡這樣想道。
我正邊看邊想,正想問問小道士,卻聽旁邊小道士說話了:
“家師有請,家師今天一早就交代過了,今天求第一簽的施主,家師要單獨見一見。”
老道長今天居然在,而且這位如此神秘的人物,竟然要見我,到底是爲什麼呢。我突然有點激動。這位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小道士帶着我走過長廊,穿過三清塑像的大殿,來到旁邊房間的門前,小道士敲了敲門,聽到裡面一聲渾厚的聲音:“進來吧”。
小道長推開門,帶我進入了房間,只見室內上方坐着一人,但第一眼一看,讓我大吃一驚,這人完全不像我想象中鶴髮皓首道長的形象,而是一位看起來約摸只有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除兩鬢頭髮略有花白外,頭髮竟然大部分是烏黑的,這應該就是老道長了。
“施主請坐”,老道長說道,聲音還是那麼渾厚,“上茶”轉頭對小道士說。
這讓我想起了“坐、請坐、請上座”,“茶、上茶、請上茶”的故事。我一開始就能得到“請坐、上茶”的待遇,還是不錯的。
“謝謝大師。”
我道了聲謝,就在對面的木雕椅子上坐下了。這才仔細看了看老道長,他身上並沒有像小道長那樣穿道袍,而是普通的深色唐裝,腳底穿着深藍色的圓口布鞋。整個人顯得很清瘦,但看起來卻精氣神十足,一雙眼睛更是看似清澈而波瀾不驚,但給人的感覺卻深不可測。
整個房間佈置也很簡單古樸,除幾張雕刻的很精緻但有些陳舊的木質椅子和茶几外,別無他物。
“施主最近可是感覺諸事不順,胸中鬱結呢?”老道長開口了。
“正是如此。”我回答道,同時有些驚奇,老道長竟然知曉我的心理狀態。
“佛家講四大皆空、六根清淨,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人皆有七情六慾,更何況你本非修行之人,遇不如意之事而鬱結,也屬正常”。
“但福禍因緣,皆有定數,不可強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老道長繼續說道。
“請大師指點。”我真誠地求教道。
“你本是具有慧根之人,順從天意,遵從本心便可,無需因爲一時的不順強求因果,更無需刻意改變自己。”
“大師,這正是我困惑的地方,道家講順從天意和無爲,自有道理,但如果人的一生不積極作爲,那似乎也太過平淡了,對整個社會的進步似乎也不利吧。”
這時,小道士將一杯茶放在茶几上我面前的地方,就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了。
“我師父不喜歡別人叫大師。”聽我叫大師,小道士對我說。
“玄順”,老道長對着小道士說,我這才知道小道士道號玄順:“你的心中還如此在意稱呼,怎麼稱謂只爲俗世之人所在意,我並不在意稱呼,這位施主稱呼我出於自然,便也無所謂,若有人出於刻意,也只是因人性不同,我反對的只是刻意而爲,而非形式上的稱呼。”。
“是”,小道士應了一聲,便安安靜靜地不再說話了。
“先喝茶”,老道長招呼着。並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
我端起茶杯,只見茶水,呈現墨綠色,散發出一陣幽香。輕啜了一口,我並不懂茶道,但卻覺得那茶水一觸舌尖,便有一種清新暢快的感覺,清香片刻便充盈於脣齒之間,並直入五臟六腑,覺得全身暢快起來。
“好茶!”我不由得讚道。
“施主可知此茶是何茶,產於何地嗎?”老道長問。
見我沒有回答或是本身就沒有想讓我回答,老道長緊接着說道:“說起來讓人難以置信,如此好茶,竟是產於我們道觀。”
這下我吃驚了,華江省並不是一個產茶的地方,而在此山峰上,卻有此好茶。
老道長看出了我的吃驚,接着說道“而且這幾株茶樹並不是我們刻意栽種,而是自然長出來的,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樹齡了”。
“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自然界如此,人亦如此”。老道長也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只有遵從天道規律方有正常結果,否則只能是事倍功半”。
“道家講無爲,並非無所作爲的意思,而是要順從天道而爲之。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應之以治則昌,逆之以治則亡。在順從天道的基礎上,還是要積極作爲的,但切不可刻意爲之,更不可逆勢而動。”
“可是天道到底是什麼,具體到每一樣事物,也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如果不懂天道具體何爲,又怎麼能做到順從天道呢?”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見道方修道,不見覆何修?這確實是個問題,這就看悟道了,道不是人人都能悟的,悟道也要講究順其自然。悟道既要看人有無慧根,又要講修行。”
“那是不是出家人更容易悟道呢,因爲他們經常修行?”
我繼續問。
“非也,我所說的修行,並非出家之意。修心養性,使之融入天道,人人皆可爲之,有慧根之人,只需遵從本心,排除外界的干擾,而如果雜念太多,則另當別論了。就像一塊土地,如果本身就長滿了禾苗,我們只需除草、澆水、施肥即可,而如果這塊土地本身就長滿雜草,我們還需要徹底翻土,重新播種。”老道長繼續不徐不疾的說道。
“合乎天道,是不是就是常說的善呢?”
“既是也不是,合乎天道,既有善的存在,也不能完全消除惡的存在,天下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善之與惡,相去若何?”
“那就是說允許惡的存在了。”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不是說允不允許,而是本身就存在,不是你允不允許的問題,天下有些事情,本就是善惡難分,過分拘泥於善惡之念,反而失去了本真。”
“也不需要與惡作鬥爭?”我問道。
“善惡皆有因果,一切皆有定數,善惡之間,如影隨形,善常有惡相隨,惡自有善制衡,無需刻意爲之,但如果本身合乎定數,自當按天意行之,只是不可強求。”
“嗯,明白了。大師還有什麼指點的。”
“今日之社會發展,一往無前,東昇西落,盛世可期,正合乎天道。有才學之士,當順乎天意,以所學所能開創一番事業,不可因外界的非議和一時的不如意而改變本心。”
“多謝大師。”
“但世事變幻,古往今來,名利皆如過眼雲煙,一切皆是虛空,塵世中福禍相依,善惡難分,早晚施主會開悟的。我這裡有一首詩相送。”
說着老道長在旁邊的案几上鋪開宣紙,旁邊玄順早拿過來毛筆和墨汁,只見老道長用漂亮的小楷在宣紙上寫道:
問道但求因果,凡塵自有福禍。青史裡幾行名姓,只不過荒冢過客。紅塵中一番名利,也盡皆浩渺煙波。笑王侯將相,公卿貴胄,由誰訴評功過。嘆名士高人,凡夫俗子,何人識得善惡。歸去來兮,只白雲青山,晚霞如歌。
看完這首詩,我似有所悟,又好像並未完全明白。看老道長似乎已經不想要再開口的意思,我也不好再多問了。
走出清風觀,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往山下看已是一片廣闊的雲海,雲霧縹緲着、氤氳着,彷彿仙境一般。遠方東邊的天空上,還飄着少許烏雲,在最黑最大的一片烏雲後面,太陽隱隱約約探出小半邊臉來,但霞光已經大有要衝破烏雲之勢,把大半塊烏雲映射得烏黑中又帶些許金色,煞是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