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薰着上好的香,煙霧繚繞,香氣嫋嫋。
房間最裡面一扇繪有山水花鳥圖案的屏風後面,有絲絲縷縷的熱氣氤氳,透過層層疊疊的輕紗之間飄了出去,熱氣漸漸瀰漫在整個房間裡。
外面是夕陽殘紅,落霞滿天。
冬雪站在房間裡那扇山水屏風後,從頭到腳一件一件取下身上的東西。
她先取下了頭上那根用來束髮的白玉簪,一頭青絲便如瀑落下,飛舞在空中飄逸柔滑。
那是一根如玉簪花一般模樣的簪子,花向葉叢中抽出,葉脈呈弧形,花蕊從裡開至外,若抽出花蕊便能放入許多細小不起眼的物什在其裡。
而有些被做成玉簪花模樣的簪子,其實也可能並不僅僅是作爲簪子使用那麼簡單,它裡面或許還被心靈手巧的人放入了女兒家用的一些用來抹臉的胭脂花粉又或是什麼香粉,將那樣的簪子戴在頭上,一方面能做頭飾,一方面或是花了妝,又可取下頭上玉簪花就地再塗抹補一下妝,或者還可以當遇到了心儀的人,這時候取下簪子再倒出裡面早前放的香粉,灑在身上,給對方留下一抹餘香,不知又將會是哪段姻緣的開啓……
一簪二用,豈不妙哉。
冬雪將那白玉簪隨手放在屏風前用來盛放沐浴用品的案几上,隨後她又將額前那枚冰晶玉墜也取了下來,一併與白玉簪放在一起。
從窗戶縫間刮來一陣風,屋裡的紗幔便隨風飄拂起來,搖曳生姿。
頭飾已全部卸完,冬雪便開始解掉胸前雪衣對襟上最上面的那枚用來將外衣結實扣緊的一字扣別針,緩緩將外衣褪掉。
那枚一字扣別針是和她一身雪衣一樣的雪白色,乍一看釦針表面光滑平整,但倘若近了看,會發現那釦針上面有半排細齒暗紋不易叫人察覺。
冬雪取下那枚釦針再把它放在冰晶玉墜的旁邊,然後又再將手腕和食指上的冰雪指環取下,與那三樣東西放在一起。
而後她褪盡衣裳入了那一桶溫度正適宜的水。
美人一身冰肌玉骨,香嫩雪膚緩緩浸入撒滿鮮紅花瓣的水中,她身無一物,除了臉上所戴的面紗始終沒有摘卻。
案几上那四樣她身上的東西靜靜地躺在那裡,她起先還看了它們一眼,但很快她沉入水中將自己讓外人看起來是被冰封住了的模樣。
不多時,外頭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冬雪躺在偌大的木桶裡仿若未聞。
“姑娘,冬雪姑娘,你在嗎?”司竹空在外面輕輕敲着門問。
他沒敢敲大聲,連說話的聲音也是極輕柔的,他怕她休息了會打擾到她。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來看看她,其實也不過是怕她會突然走掉了,所以得不時來看一下。
而且他剛剛出去了一趟給她買了件新衣裳呢。
本來還想也給自己買件女裝穿的呢,心想着扮成這客棧裡的丫鬟啊什麼的來“服侍”冬雪好能再近一點距離接近她,結果他到了城中賣女裝的鋪子,看着那些眼花繚亂的衣裳,還有鋪子裡見他來買衣裳的那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們看他的那個異常熱切的眼神和熱情的舉動,他渾身一個哆嗦,心道還是算了吧~
幹什麼不好,非要扮什麼女人?!女扮男裝,還頗顯女兒家英姿颯爽的一面,他這一個大男人扮什麼女人啊?娘們唧唧的!
所以他最後只給冬雪挑了一件雪白飄逸的新衣裳就趕忙回了客棧來。
然而他卻站在門口跟冬雪說:“冬雪姑娘我剛剛去給那人家的孩子看過病了,並沒有什麼大礙,我給他開了些藥就回來了,然後……嗯,然後……”他還特地頓了下,接着又故意一副害羞模樣,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還用診金給你,買了件新衣裳,你好,好沐浴之後換新的……,我,我給你送進去?”他張望着屋裡詢問她的意見,那副要送人家衣裳害羞結巴的樣竟表現的如此自然!就好像真情流露出來那般,搞得他自己都快要不知真假了,他又敲了敲門,聲音也比剛纔大了一點,也不管冬雪在沒在聽,有沒有看。
冬雪沉在水底雙手抱肩漸漸縮成一團一動不動,羽睫之上竟然結上了一層寒霜。
她所修功法雪噬與千里冰封之術皆是極陰極寒,雖然這兩者功法威力巨大,但卻也有它的弊端。
修煉此功法者,每逢月初與月半在某個並不確定的時刻,便要承受極致酷寒冰冷侵襲全身整個人如墜冰淵被凍僵的痛楚。
而今日正好是十二月的第一天,所以冬雪纔會沒有繼續趕路,而是選擇到客棧投宿並要了熱水,她將自己整個人沉入水中,便是希望能在那種痛楚來臨之時或能緩解些許。
水不能太熱也不能太涼,否則都會加劇那種痛苦,她看似用冰將整個木桶冰封起來,實則是以其內力功法保持木桶裡的水溫不會下降,始終保持着恆溫。
冰層與水面之間巧妙地隔開,使其熱氣再升騰不出去水溫也不會再有多大變化。
屋外的聲音雖然她聽得見,卻也不想去管,因爲那種酷寒冰冷的痛正一點一點在她一身冰肌玉骨中作祟。
她痛的抱着肩縮成了一團,顯得脆弱而無助。
她外表看起來冷若冰霜,也好似不懼嚴寒,能化雪結冰,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只不過是建立在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之上。
然而當這些痛變成一種習慣,漸漸的也就對它麻木,無動於衷了。
冰層開始融化,以絲絲寒氣飄浮在屋中呈現。
屋外的人還沒走。
只聽司竹空又喊了一聲:“冬雪姑娘。”
還是沒人迴應。
司竹空納罕,難道是不在屋裡?於是他便心想那就先把衣服放進去吧,等她回來一看到還能給她個驚喜,順便或許能有什麼發現也說不準?
他又敲了兩下門見還是無人應便就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了。
裡面沒鎖,那看來真是出去了。
他推門而入,就感到一股冰寒之氣撲面而來,凍得他直打了個噴嚏。
“怎麼這麼冷?”他喃喃發問,不會她,她是在屋裡的?可是他敲門怎麼都沒人應。
寒氣從屏風後面傳來,司竹空抱着衣服好奇地往那塊去。
只聽輕輕一聲響,是水聲,似乎是有人破水而出,他還沒看到什麼,眼前便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煙霧夾雜着冰寒之氣將他的視線給遮擋住了。
他揉揉眼睛,迷茫地問:“冬雪姑娘,是你嗎?”他站在煙霧寒氣中,晃晃有點暈乎乎的腦袋,迷迷糊糊地說:“我,我給你買了件新衣裳,你,你要不要試一下……”
下一刻,他便無力頭暈目眩地“咚”一聲倒地上去了,在意識完全被冬雪身上所釋放出來的冰寒之氣吞沒之前,餘光一瞥,他似乎看見了一頭長髮披散,臉蒙輕紗,身無一物,卻渾身皆被寒冰白雪所包裹的絕世美人向他走來……
那身影如夢如幻,似仙非仙。
冬雪看着那隨司竹空一塊倒地而掉落在地上的一身新的雪衣和頭飾首飾,她手指輕輕一勾,那衣裳便落到了她手上,整個鋪展開,她打量了一眼,是上好的滾雪細紗的材質,於是便在層層裙衫被她揮散開之時於其中伸展手臂旋身一轉。
一身雪衣完好得體地穿落在她身上,她又瞧了眼地上還在昏迷的人,眸中並無過多情緒,繼而便徑直越過司竹空回到她的牀上。
也不知過了多時,只見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司竹空才暈乎乎從地上醒過來。
他爬起來左右環顧了一圈發現竟還在冬雪屋內,還躺在他之前暈倒的地方,不由大吃一驚,她竟然沒把他一揮袖扇走嗎?
他撣撣衣袖小心翼翼朝正坐在牀上打坐的冬雪走過去,她身上穿的是他此前給她買的新衣裳,他心中無端有一絲欣喜,只是她並沒有佩戴與那衣裳一套的頭飾和首飾,她戴的還是原先自己的那三樣,白玉簪、冰晶玉墜和冰雪指環,胸前一字釦針也並未更換,不過與他所買之衣配起來倒也是相得益彰。
看了一會,他開口,嗓音輕柔:“冬雪姑娘。”手腳卻有些不自在,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他在心中都有點佩服自己,他是怎麼做到演技這麼逼真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
冬雪並不理他。
於是他只好又自說自話起來。
他微微垂眸,手足無措地解釋着,“我我不是故意要來偷看你洗澡的,我就是想來送我給你買的新衣服,結果敲門卻沒人應,我就以爲你出去了不在,所以就想着先把衣服給你放進來吧,然後,然後就……”然後後面她都知道的,他也沒再贅述也不好再說。
他擡起頭來,悄悄望了牀上端坐的冬雪一眼,眉眼溫潤而眼神裡又滿是無辜。
那模樣讓人一看便是不忍責怪的。
可冬雪從始至終都是闔着雙眸的。
屋裡一時安靜的連根針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司竹空撓了撓後腦勺。
忽而一陣寒風從他面前掠過,直達房門處,司竹空的視線不由自主隨着那風的方向追去。
然後他看見剛剛還關閉的房門被打開了,這是下了逐客令?要他走?
他懂!他一派乖巧地點點頭,微微彎腰拱手,溫聲道:“那冬雪姑娘我這就走了,你好好在屋裡休息。我們明天再見。”他邊說邊後退又在心中嘆了口氣,灰頭土臉蔫巴巴的,心道她好歹睜開眼看一下他呀。
還心想明天再見,可惜第二天他一大早找來時冬雪已從西水客棧離去,消失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