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雙手抱胸風姿卓然地立在司竹小苑前那片竹林中的一棵青翠玉竹的竹梢上, 他足尖以輕點着竹梢上一片竹葉支撐着他整個身體立在那裡,他擡頭望着天空中漫天飛雪,也望着那消失的一抹雪影。
少年心中一時有些納罕, 她怎麼沒有追上來呢?是不屑嗎?還是什麼原因……竟叫他覺得心裡有些微的失落, 這一下錯過了沒能借此機會比試一番, 看到底是他快?還是她更勝一籌?
他抱在胸前的手鬆開, 指尖捏着那根從冬雪頭上取來的白玉簪, 端詳了好一會,這……難道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公子所猜測的龍淵密鑰也不在這裡?
些許雪花落到他一襲青衣肩頭,他立在那鬱鬱蔥蔥的竹林中, 彷彿與之融爲一體。
人已走遠,他撣去肩頭雪, 晃了晃腦袋揮走腦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白玉簪是公子叫他摘的, 他不該對公子作出的判斷感到懷疑,也不該對所謂的敵人又過多的什麼其他情緒, 於是他又一路施展輕功飛回了司竹小苑裡司竹空的身邊。
適時,小苑裡結滿的寒冰已經開始逐漸融化消散。
清明把白玉簪奉上了給司竹空。
穀雨在一旁看着,腳下的冰一融化,她就跳起來當頭給清明一拳,少女兇道:“你小子幹什麼不好?幹嘛偷襲摘我師父頭上的簪花?”
清明揉着腦袋, 瞪了穀雨一眼, 一臉無辜道:“是公子讓我那麼做的……”
好疼呀!穀雨那一拳砸得他腦袋現下有些暈乎乎的。
公子?穀雨偷瞄了一眼司竹空, 只見他手掌裡緊緊握着那根白玉簪, 簪子尖利的那一頭都被他攥得將自己的手掌刺出了鮮血來。
血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滾燙的鮮血一瞬將寒冷的冰給融化了。
可是他再怎麼做卻也並不能將她那一顆冰冷的心給融化,更何況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可能會令她更心寒的!
穀雨捂着嘴巴“啊”了一聲出來, “公子你的手被簪子刺得流血了!”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然而司竹空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他緊緊攥着那白玉簪離開了長廊。
他手上的血滴了一路,仿若一朵又一朵鮮紅妖豔的花盛開,直到他走到了自己房間推門而入,又將自己鎖在屋裡,那一朵朵紅豔的血花印跡方纔消失於衆人眼前。
清明和穀雨面面相覷,都十分納悶他們公子這是怎麼了?
白露似乎有些知道,但是她卻又無能爲力爲他做些什麼,畢竟冬雪一旦離開,便很難能夠再將她帶回,她若想走,也沒人攔得住。
十二月末,南城飛雪,白玉簪毀,龍淵密鑰現。
時間彷彿東流的水,一去不復返。
轉眼除夕夜將近,新的一年又要來臨。
爆竹聲中一歲除,滿城煙花魚龍舞。
除夕夜那日,南城花都流光漫天,十里長街都掛滿了紅燈籠,紅燈籠旁還掛着一條魚,寓意紅紅火火、年年有餘,有百姓在街上舞獅舞龍,更有各色各樣的花瓣被人們從高樓之上灑下,如雨落了滿城,這是花城百姓歷來爲慶祝新的一年到來都會做的事。
街上人們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司竹空站在自家小苑的一座高臺上,從那裡可看到整座南城花都,本想或許能留她到今日,與她一起賞這除夕夜美景,看滿城花落如雨,可惜,可惜……終不遂人願。
他靠在高臺之上扶欄邊,仰頭喝了一口酒,如斯美景,怎能沒有美酒相稱。
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氣薰染的他臉頰泛起一層淺淺的紅,像塗了胭脂似的,更趁得他愈發俊美溫柔,雙眸也漸漸迷離恍惚,整個人靠在扶欄邊身形不穩,東晃西歪的,最後他醉醺醺地往地上一躺。
手指着天,夜空中飄落着花雨。
他接住一瓣,醉醺醺笑起來,口中呢喃着在喊:“冬雪……”
白露正從下面上了高臺,恰聽到了那從司竹空口中喊出的兩個字。
她凝望着躺在地上的司竹空,自從冬雪那日走後,公子他就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說是研究那根白玉簪找出裡面隱藏的龍淵密鑰,可是當日白玉簪一破,龍淵密鑰就顯現了出來,但他後來還是每日把自己關起來。
從那之後,白露也很少看見他笑了。
除夕夜他好不容易不再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門中,卻又獨自上了高臺飲酒,將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白露有些心疼,她朝司竹空走過去,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柔聲輕喚:“公子。”
司竹空暈乎乎嗯了聲,轉過臉來看,眼底幽幽浮着一抹光,是迷離而醉人的色彩,“是你啊白露。”他醉醺醺道。
還沒醉倒不省人事,不過但也差不多了。
白露又道:“天色不早了,公子還是回屋休息吧。”
雖希望他不要每日把自己關在屋中,但也不想他出來是這副模樣。
司竹空搖頭晃腦,“今日是除夕,我得在這守歲呢!我還要等冬雪,等她,等她回來找我算賬啊……”
一說到這,他心中好像很難受,很痛苦,又有種說不上的感覺,他眼眸通紅,抓着白露問:“你說,你說她怎麼就那樣走了?我拿了她的簪子拿了她的密鑰,她,她怎麼怎麼也不來找我算賬?怎麼也不來找我拿回她的東西呢?”
自冬雪走後,他心中一直有一絲希冀,她會回來,哪怕是來找他算賬也好啊!可是她走後,就再杳無音信,派出去找她的人無人生還歸來。
司竹空的心便一日一日往下墜,終究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失望和落寞。
白露輕聲安慰他,“公子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有緣自會再見的。”
“有緣?”司竹空忽然大笑起來,卻飽含苦澀,“我和她有緣嗎?”
白露遙望着天際北方,從花城離開一直向北走,就能到達北境雪國,她望着那裡安慰他,“公子,有的,你們一定會再見的!”在你開春過後到達龍淵的那一天,她在心中又默默說道。
司竹空聽着她的安慰話,笑中苦澀終於少了一分,他望着天上星月,顯然是醉的頭腦發暈了,喃喃道:“我,我好像看到了她的眼睛。”
如星月一般美麗卻清寒的雙眸。
“是嗎?”白露低眸瞧了一眼懷中人,那般溫柔清雅的一個人,早已讓她一顆芳心暗許,只是她從來只將那份心思小心翼翼地藏着,此刻她望着醉醺醺的他,忍不住問道:“公子,是喜歡上她了嗎?”
司竹空好像是被問到了,他頓了頓,眼裡此刻只有夜空中的星與月,那像是冬雪她的眼睛,腦海中也不由浮現冬雪的身影,他明明是醉了的,可此刻又卻像是清醒的。
“也許吧,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那樣一個冰雪般純淨清透、高緲寒冷,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那時雖未見其面,可她於漫天冰雪漩渦中從天而降時那一刻如仙似幻般的身影,就已深深烙印在了他心裡。
也許是他早前並未察覺到罷了,人總是在要失去的時候才能醒悟自己的內心,才懂得珍惜……
低語呢喃間,他緩緩閉上了眼。
冬雪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浮現,似乎越來越清晰了,彷彿就在眼前,可一伸手他抓住的又只有一縷煙,她到底是與他漸行漸遠了。
離北境雪國還有三十里之遠的雪嶺之巔。
冬雪立在雪嶺之巔望着山川下白雪皚皚,她的除夕夜便是在這裡和夏雷一起度過。
這裡已經算是雪國的境地了,只是離雪國都城還尚有些距離。
雪嶺猶在,只是已無昔日盛況。
此刻偌大的雪嶺上就只有冬雪和夏雷兩個人。
漫天飛雪下,視之所及只有純淨的一片白,夏雷裹着個大氅從雪嶺昔日的宮殿中走出來,向立在雪嶺之巔的冬雪走去。
雪嶺的宮殿就建在雪嶺之巔的一塊平地上面,昔日裡恢宏龐大可容納成百上千的弟子在這裡修行習武,而如今卻只剩下斷壁殘垣,冬雪所在之地是雪嶺之巔的斷崖邊。
夏雷走到冬雪身邊,少年郎笑着開口:“姐,新年好啊!”
除夕夜已過,今日是新年第一天,也是正月初一。
冬雪淡淡地嗯了聲,她望着斷崖殘壁上面不斷有冰雪碎石滑落而下跌入深淵下而引起雪崩,又激起雪花四濺,白色煙塵飛揚飄蕩在空中,整個世界都是白濛濛的。
頓了頓,夏雷又忍不住問:“姐,爲什麼你要把聖主安排守護在我身邊的人都給殺了呀?”
這一路上,從南城花都到北境雪國,他跟着冬雪殺了好多人,有來搶龍淵密鑰的,還有的是自己人,就比如聖主給他安排的那些雪國護衛一個個都被冬雪的冰刃肢解了。
冬雪略偏了偏頭與他說道:“你已經長大了,不能永遠都靠別人來保護你,你應該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也要能夠自己面對一切。”那清甜的聲音透過風穿過雪落到耳中卻顯得有幾許冷冽,這是她對他的期盼,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的話。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
“可是……”夏雷又叫住她,“那姐姐也不該全部將他們殺了,我大可讓他們都回去不再跟着我罷了。”
那可都是一個個原本鮮活的生命,卻在她手中永遠也回不來。
冬雪腳步頓了一下未再回話,她想那些人跟在夏雷身邊的目的怕不只是僅僅保護夏雷那麼簡單。
她殺了他們一方面是想讓夏雷自己能夠成長起來,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聖主能夠再以夏雷來掌控她,就像曾經司竹空那樣一般。
她走在漫天飛雪中,清瘦的身形如雪下飄過的一縷寒煙,連回蕩在風雪中的聲音也都那麼縹緲。
“明日我便迴雪國了,你呢?你是跟我一道回去,還是……”
沒等她說完,夏雷便搶先道:“我害姐姐丟了一把龍淵密鑰,自然是要跟姐姐回去請罪!”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向冬雪問了到底怎麼回事,冬雪簡明扼要地與他說,他已經都知道了。
冬雪的身影漸行漸遠,似乎與這漫天飛雪融爲一體,隨着那飛揚的雪花飄然而去了,她輕輕道了一聲,“好。”
轉眼人就已經不見。
雪嶺宮殿殘破的大門吱呀一聲一開一合,裡面那些曾經有人住過的房屋和留下的印跡如今皆已被重重白雪所封存覆蓋。
雪下個不停,將這片土地上曾經所流過的鮮血和那些殘留的不爲人知的腐爛與污穢不堪早已淹沒覆蓋,只剩下一片純淨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