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子那天,武安侯府一大早就賓客盈門,雖然當初羅家只是想邀請幾家親戚,但羅遠鵬從遼東回來就任太子少保兼兵部尚書,直接入了閣,聖眷正濃,這京城但凡有些眼力見的就知道羅家勢頭正盛,因此都送了禮來,算是補賀武安侯新婚。
張蘭一身茜色的收腰窄袖杭綢褙子,露出的小半截裙邊卻是上好的牙白羽紗,頭髮梳成望仙髻,赤金的正鳳釵流光溢彩,斜插鳳頭步搖,左手戴一對羊指玉鐲,右手戴一對赤金八寶鐲,此刻正強帶笑臉在二門處迎客。
她十分不喜歡身上這身打扮,當然,天生底子好,她被打扮的也不難看,可身上叮鈴咣啷的算什麼?怕別人不知道她出身低,這是專門打扮成暴發戶麼?還有這衣服算什麼,這種天氣穿這樣的顏色,還大團的繡着牡丹花,她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穿的跟個大媽似的,可府裡上下都說應該這樣,連羅遠鵬都說她有侯夫人的風範,張蘭心裡再不情願,也只能勉爲其難的全副武裝.
“弟妹莫要緊張,”羅遠鵬隔房的大嫂楊氏,“今兒來的除了幾家親戚,其餘身份高過你的也不多,”楊氏已經四旬有餘,看着眼前這個武安侯夫人,心裡不酸是不可能的,可誰叫人家命好呢?楊氏堆起笑臉,自羅老夫人身體衰弱,鮮少與親戚走動,她們這一支更是來往的少了,這次羅老夫人主動叫她過來幫襯,也算是一次機會。
這個楊氏是武安侯羅家的一支旁枝,說是旁枝也不算遠,楊氏的曾祖父是羅遠鵬的曾祖父老武安伯的庶弟,因不擅鞍馬,倒是沒有上過沙場,不但是性命無虞,分家之後更是子嗣繁茂,幾代下來,與武安侯府儼然是兩支,爲了和武安侯羅家區分,京城人稱打鐵巷羅家,打鐵巷羅家老太太趙氏倒是個聰明的,雖然與羅老夫人齊氏出身相差甚遠,但也是時常走動,畢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有武安侯府在,他們這一支無論是做官還是經商,都順風順水。
張蘭也是昨天才見過這位年紀足可做她阿姨的嫂子,也知道了是羅老夫人特意請楊氏過來幫她認人的,倒是滿心感謝,有這麼一位在,總比讓一個下人在旁邊告訴她這個是誰,哪個又是誰的好。
因羅老夫人輩份高,身份貴重,不論是哪家夫人來了,都要先到清泰院裡請安,更別說是定國公府、承恩伯府這樣的親戚人家。
“都誇二嬸漂亮呢,”羅綾錦死不喜歡張蘭,在她看來,張蘭就是肉湯裡的那個老鼠屎,只能讓羅家蒙羞,“瞧她那得意樣子,一點兒都不知道收斂!”
這個張蘭,傲氣都不知道該用在什麼地方,羅輕容心裡一嘆,蘭姑姑就在在水居,可是張蘭宴客前也沒有請教過蘭姑姑些許京城規矩,有什麼都是聽身邊的幾個媽媽嬤嬤的,那樣的奴才再是侯府出門,能與宮裡太后身邊的姑姑相比麼?她不覺搖搖頭,人的心境一變,同樣的事情,就會是兩種看法。
“沉魚見過郡主,羅二姐姐,”紀沉魚來的極早,看到羅輕容更是滿心歡喜,她想問羅輕容這個繼母怎麼樣,但羅綾錦在身邊,終究是忍住了。
“快過來坐吧,佩儀姐姐和佩淨姐姐都來了呢,還有承恩伯府的兩位小姐,”羅輕容抿嘴一笑,拉了紀沉魚的手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得閒了再說。”
齊佩儀和齊佩淨是定國公府的兩位嫡小姐,也是羅老夫人的孃家侄孫女,而承恩伯府,則是羅家老三羅遠鵠妻子姜氏的孃家,承恩伯也是在先帝時家裡出了個寵妃,才得的爵位,雖然後來子弟還算出息,但與羅家這樣靠戰功起家的老牌勳貴一比,底子還是薄的多。
“那我過去啦,”紀沉魚知道今天來的小姐們不能指望郡主放下身子來招待,“你也莫要太累了,反正來的都是自己人~”
今天人多的出乎羅綾錦的意料,幸虧有身份在那兒,她倒也不累,只以扇掩口道,“看到沒,威遠侯杜家,還有封尚書夫人,顧侍郎家裡都來了,咱們什麼時候跟這些人家有交情了?”
自然都是來看這位百年不遇的侯夫人的,羅輕容心裡微嗤,“咱們到外面去吧,齊家的伯母們該來了,還有儀姐姐和淨姐姐~”
“見過兩位嫂子,”清泰院正屋張蘭正給定國公夫人蔣氏和二夫人云氏見禮。
“她們夫妻回來後一個在衙門裡忙,一個在府裡忙,你們也知道,張氏沒回來時,這府裡連個當家人都沒有,累得容姐兒一個小丫頭出來管事,如今有了主母,張氏也是好一陣子忙亂,也沒顧上讓她們到府裡去,”羅老夫人好像對這個媳婦極爲滿意,笑着爲張蘭解釋。
蔣氏和雲氏則被張蘭燦爛的笑臉嚇了一跳,彼此尷尬的對視了一眼,蔣氏才道,“姑姑說的哪裡的話,表弟回來,我們這些兄嫂應該過來看看纔是!”
張蘭也是個聰明的,自然明白了蔣氏兄嫂二字的含義,這姑侄倆是一唱一和在說自己和羅遠鵬不懂規矩,回來了不過去拜見啊,她一揚嘴角準備反脣相譏,羅老夫人根本不是羅遠鵬的親孃,這齊家一家子哪裡算是自己的正經親戚?可話還沒出口,就見羅輕容靈巧的插到蔣氏與雲氏中間,“大伯母,二伯母,輕容好久沒見兩位伯母了,現在大姐姐也在家,你們這一回可不能把儀姐姐和淨姐姐帶走!”
“這個小丫頭,”蔣氏將張蘭的不滿拋到一邊,也不多理會她,武安侯又如何?定國公府可是皇上的外家,“你剛纔可見了你兩個姐姐?她們也帶了好東西給你們姐倆兒~”
說着又將羅綾錦摟在懷裡,“綾姐兒是越來越有大姑娘樣兒了,到及笄時伯母送份厚禮與你~”
張蘭看着堂上親熱的幾人,淡淡一笑,是要孤立自己麼?她憐惜的看着與蔣氏親熱的說着話的羅輕容,真是個小孩子,難道叫祖母就是親祖母麼?這世上,除了羅遠鵬,她哪裡還有什麼親人?“母親,媳婦出去看看,”張蘭一福衝蔣氏點點頭拉了楊氏陪她出去。
“老夫人年紀大了,看到自己孃家人難免會格外高興,”楊氏以爲張蘭在爲自己被冷落生氣,在一旁勸道。
“嫂子說的哪裡話,我們是做媳婦的,只要母親高興就是了,我看容姐兒挺喜歡齊家的兩位姑娘,一會兒還真要留她們在府裡多住上幾日,到時候讓安姐也留下吧,咱們這武安侯府太大,人多也熱鬧些~”張蘭不動聲色的換了話題,她有什麼不高興的,這武安侯府她纔是真正的女主人,那個掛名的婆婆,她高興了就敷衍一下,不高興,又能奈她何?就算是這個楊氏,心裡再不服氣又如何,自己一句讓她孫女留下住幾日,還不是高興的眉飛色舞?
與楊氏迎進來最後一拔客人,張蘭只覺臉都笑疼了,“今天真是辛苦嫂子了,咱們也找個地兒喝口茶喘個氣兒~”
這滿府的客人都是衝着你來的,你竟然想喝口茶找地方喘氣?楊氏乾笑道,“這不好吧?堂上的夫人們若是看不到弟妹,怕會有人說咱們失禮的,”難道要羅老夫人去陪客?
“唉,真是命苦~”張蘭直直腰,這與人周旋談笑,比她連上四節語文課還要累人,“那嫂子你歇會兒吧,我過去,”堂上夫人們個個都是有來頭的,爲了羅遠鵬,自己也要做好夫人外交啊~
“二姑娘,夫人讓人來問,小姐們要不要去她院子裡賞荷花?”玉露羨慕的看着逐雲閣裡的各府小姐們,到底是人同命不同啊~
“賞荷?”李碧瑤湊到羅綾錦身邊輕笑道,“看來是公主賞的花匠手藝不錯,咱們羅二姑娘還真是孝順~”
“哼,就你話多,羅家可不止有荷花可看,一會兒我帶你們到冠秋園裡採桂花,咱們釀桂花酒來喝,”羅綾錦根本不想去捧張蘭的場。
那邊羅輕容卻已經起身,先跟齊佩儀道,“母親的在水居後有一池好荷花,姐姐想不想去看看?再過些時候咱們一起採蓮子去~”
“輕容,”羅綾錦一臉不悅,“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採桂花,那些爛荷花有什麼好看的?”嘉和公主不在,這裡以她爲尊,她纔不要到張蘭的在水居去。
“大姐,”羅輕容無奈的衝滿廳的閨秀們一笑,“既然母親派人來請了,想來各位夫人們也都早到了,咱們還是趕快過去的好。”
“就是,郡主帶我們去吧,我們家裡沒有挖池子,”紀沉魚一臉嚮往,“不知道有小船劃沒有~”她這是在幫羅輕容說話,張蘭來請不去,火氣自然會發到她的好姐妹身上。
“去吧,我還想聽聽你能不能寫首新詩呢~”齊佩儀過來拉了羅綾錦,在她耳邊道,“聽說二嬸換了正院,咱們還想去坐坐呢~”
“好吧,”羅綾錦跟齊佩儀關係不錯,她既然開了口自己也不好下這位表姐的面子,“反正你現在難得出趟門兒,就聽你的。”
一句話說的周圍的閨秀們都掩脣而笑,而齊佩儀則紅了臉,羅輕容心裡一嘆,齊佩儀正在議親,這個時候在衆人面前打趣她,尤其是這在座的閨秀中還有幾個是平時根本不怎麼來來往的,羅綾錦還真能下得了口,可她這樣的性子,卻做了東宮太子妃,羅輕容有時真感到世事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