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小心些,”用過晚齋,寺裡的僧人還要晚課,院子裡靜悄悄的,石綠領了羅輕容溜着牆邊兒朝一處偏僻的小門兒走去,“這幾天寺院叫咱們府上包了,華公子說他們不好久留,便佯作回去,就在後院牆那邊等着您呢~”
“你看清了,給你送消息的真是華公子?”樑元忻選的地方倒也不算太遠,只是這跑到寺外,真有個萬一~
“是華公子的人,奴婢還看到王爺身邊的龍公公了,”石綠與其說是服侍羅輕容的丫頭,還不如說是羅輕容在外面的眼睛和口舌,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奴婢裝作走錯了路,晃到前面,還看到了華公子臨出門時給奴婢的手勢。”
推開虛掩的小木門兒,羅輕容一眼看到披着月白披風倚馬而立的樑元忻,心裡一鬆,她原不想來,可華舜卿的話太引人遐想了,自己在孝中,難道就有人將心思打到了她身上?還是樑元忻想對自己的婚事做什麼安排?若真是這樣,自己還是早早的讓他絕了這個念頭才行。
“臣女見過王爺,”因是初冬天氣,才過時天已經暮色重重,想來是怕燈光引來不相干的人,一行人都是摸黑等着她們。
藉着微弱的月光樑元忻放開眼光打量穿了一身翠綠鑲邊豆青底鵝黃萱草刺繡的比甲下面繫着荼白花卉彈墨裙的羅輕容,顯然她是喬裝來的,心裡倒是又讚了一聲這姑娘還真是心思細密,“免禮吧,今天我過來,是真的有事要說。”
“羅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離得近了,樑元忻反而有些不敢看羅輕容的眼睛,尤其是自己馬上要說的話,“你放心,我們不走遠。”
清涼寺建在山間,夏日倒是應了“清涼”二字,但到了秋冬,山風吹來,便是刺骨的寒意,羅輕容有些後悔自己怕招人眼,沒有披件斗篷出來,不過現在她也顧不得這些了,硬着頭皮隨了樑元忻往林間走了幾步,駐足道,“王爺有什麼事,便在這裡說吧。”
“呃,是這樣的,年底父皇便要我納黃侍郎家的女兒黃婉玉爲側妃了,”跟自己未來的妻子說自己馬上要迎娶側妃,樑元忻有些底氣不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有些事,真的不是我們能左右或是拒絕的。”那個姓黃的姑娘他聽都沒有聽過,樑元忻自然不願意爲她惹羅輕容不快。
身在富貴繁華鄉,享着萬人難及的榮華,自然也有萬人不能想像的身不由己,可是羅輕容不明白他大老遠的跑過來跟自己說這個做什麼?“王爺要納側妃的消息臣女雖在閨中,也是聽說了的,還沒有恭喜王爺呢~”
看來樑元忻這王妃的身份必不會低,至德帝是要讓樑元忻做太子的,羅綾錦嫁了樑元慎,這太子妃的人選怕是要在小一層的姑娘裡選了。只不過這些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她家裡的兩個妹妹,細究身份還不及那個黃婉玉呢。
“羅姑娘,我跟你說這個,是,是因爲那天發生了點事兒,我也是迫不得已,”樑元忻有些語無倫次,他實在沒辦法開口跟羅輕容細說詳情,難道要說皇上問他要娶誰,他實在是除了羅輕容想不出別人,又不想再等個五年,便一咬牙將她推了出來?他雖然不通男女情事,但也知道這樣的話,羅輕容必然是要生氣的。
羅輕容已經淡定不了了,華舜卿說跟自己的親事有關,樑元忻又這麼個樣子,一見面先說黃婉玉的事,心裡隱隱有個預感,只是她還抱着最後一線希望,“王爺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我挺的住~”
樑元忻臉一紅,鼓足勇氣道,“其實也不是,唉,我實說了吧,皇上問我王妃人選,我便說了羅姑娘,”好了,這下輕鬆了,樑元忻長舒一口氣,低對看羅輕容的臉色。
矇昧的月色將羅輕容照得如同一副淡淡的水墨畫,玉雕般的臉龐和深如寒潭的眸子此時都像蒙了一層紗般,雖然兩人只有一臂之距,樑元忻卻覺得自己好像看不清楚羅輕容,不由有些忐忑,“我知道沒有事先和羅侯商量過便跟父皇開口,是我莽撞了,可當時的情景~”
羅輕容只覺眼前模糊一片,腦袋嗡嗡亂響,心裡悶的無法呼吸,爲了防止倒下,她緊緊抓了身邊的大樹,上一世的明王妃明明是自己的堂姐,這一世堂姐嫁了樑元慎,自己卻要做明王妃麼?“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可帶了聖旨?”
“羅姑娘,”樑元忻向前一步,伸手想去扶她,卻被羅輕容狠狠的打到一邊。
“我問你話呢?明王爺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皇上的心思想來也能猜出幾分?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羅輕容軟軟的靠在樹上,藉以支撐自己不要倒下去,不論是明王妃,寧王妃,她都沒有想法,這一世她想的只是平靜安然的活到七八十歲,兒孫滿堂子女繞膝,“哦,我記起來了,你說皇上問你,你便說我了?嗬,不知道明王殿下看上了臣女哪一點?武安侯在遼東的影響力?英國公府?”
樑元慎明明知道羅綾錦私下見過樑元忻,依然娶了她,柳氏母子爲了自己也是花盡心思,樑元忻呢?最終自己嫁的卻是樑元忻,這於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勝利吧?打擊樑元恪的同時,羅家和高家不得不上了明王的船!
“不是,羅姑娘,”看着羅輕容在山風中瑟瑟如寒鴉,隨時都在倒下的可能,樑元忻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風,扔到一旁倒着的老樹上,“你先坐下來緩緩,”他就知道羅輕容不會樂意,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大的反應。
“你說啊?到底怎麼回事?!”羅輕容根本不理會樑元忻的殷勤,冷冷道,“平涼侯,綏遠侯,這些人家都有姑娘,爲什麼非要是我?”
羅輕容冷冷的眼眸在月色下如匕首上的寒芒,似乎要飛起扎到他的骨縫裡一樣,樑元忻不由心頭一滯,他們相識的時日不短,雖不能稱作知己,但經過中秋夜的患難,和聯手對付時樑元恪時默契和信任,他一直以爲她在心裡跟他是站在一起的,誰想到,在她的眼裡,他看中的只是羅家的勢力?
“是啊,平涼侯,綏遠侯,富寧伯,還有史家,柳家,都有適齡的女兒,我爲什麼非要說你呢?”樑元忻像是在問自己,他擡頭看了一眼天邊的彎月,“你說呢?爲什麼非要是你呢?”樑元忻同樣冰冷的看着羅輕容,“若是爲了尋求盟友,我何必拿姑娘出來墊背?那也太耽誤時間了~”
“對啊,”就是這個理,羅輕容瞬間活了過來,上前一步道,“臣女要守孝三年,王爺怎麼可能再等上三年?樑元慎雖然悶在郡王府並不出門,但困獸猶鬥的道理想來王爺也知道,何況寧王馬上也要到京城了,王爺說要娶臣女,實在是不智,”說服樑元忻,讓他去跟皇帝說,這纔是上上之策。
“若我說這些根本不算什麼呢?無論樑元慎還是樑元恪,我自有主張,你要守三年孝,我等你三年便是,再說了,我納了側妃,也算是成家了,”樑元忻看着羅輕容殷切的眼眸越來越暗,只覺胸中某上地方鈍鈍的疼,“今天我來,也是想問問你的意思,若是你答應~”
事情到了這一步,她說什麼有用麼?這個人還真是虛僞,可現在自己發火已經是沒有用的了,羅輕容心一橫,提裙在樑元忻面前跪了下來,“臣女蒲柳之姿,無才無德不堪與王爺爲配,加之三年之後,臣女年紀也大了,陋質老女,還請王爺成全~”
樑元忻正從樹幹上撿起披風,想幫羅輕容披上,可看到她竟然在自己面前矮下身子,恨得將披風狠狠的摔在地上,“爲什麼?難道姑娘心有所屬?”
婚姻自來都由不得女兒家作主,自己過來問她的意思,雖然嘴裡的理由是羅輕容是個有主意的,她先點過頭,羅侯那邊也好開口,可樑元忻心裡清楚,他是想聽到她說願意,想看到她欣喜害羞的模樣,因爲他的理想之一,就是能找個志同道合且兩情相悅的妻子,而他,若是尋到了這樣的人,必然不會像父皇那樣,感情冷淡之後狠心的人她丟棄一旁。
可樑元忻萬萬沒想到,羅輕容對這樁婚事會有這麼大的反彈,彷彿嫁給自己就是推她入火坑一樣,依他高傲的性子,早就甩袖走人了。
“王爺莫要消遣臣女了,臣女從來沒有想過嫁入帝王之家,那樣的日子臣女並不想過,”想到曾經在寧王府的日子,想到最後那一杯毒酒,羅輕容一臉悽然,“有沒有臣女,家父對皇上的忠心都是一般無二,請王爺看在臣女還有一些微末之功的份上,放過臣女,”說到這兒羅輕容頓道在地,“臣女不會嫁給樑家的任何一個人。”
歸根到底,她還是以爲自己看中了羅家的勢力?樑元忻看着俯在自己腳邊的女子,她並不像京城那些處心積慮爲自己累積才名的女子那樣耀眼,能拿的出手的也僅僅是因爲在祖母榻前盡孝而得到的孝名還有讓人不能忽略的容貌,可只有自己知道,她真正的長處在哪裡,也是因爲這個,他才冒着被父皇猜忌的風險,張口說想要娶她,雖然知道她未必會那麼順利的應下,可像現在這樣,將自尊放在自己腳邊,也要推了這門婚事的做法,還是重重的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