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春生心中仍是有着諸多的顧慮。
且聽那沈毅堂言語之中的意思,怕是此番前往京城是想要將她一同捎上的,若是這般的話,那麼很顯而易見,此法明顯是行不通的,到時候自個人都被帶走了,母親前來豈不是人去樓空。
可若是提前贖人,讓那沈毅堂知曉了,春生心中隱隱有些預感,怕是會愈加行不通的。
春生並不想冒險,具體如何,還待細細斟酌纔好。
許是,曾經萬分期待,但總覺得不大可能的事情,恍然間真的將要實現了,只覺得有種極爲不真實的感覺的。
這日,春生與林氏在房內商榷了許久,末了,春生只有擔憂的問着:“母親,這樣大的事情,爹爹還有祖母他們都還不曾知曉罷?他們···咱們往後怕是不能再回到莊子上了罷···”
既然脫了奴籍,自是不會留在莊子上了。
且關於沈毅堂那裡,將來若是真的離開沈家了,怕是還得將要避上一避了吧。
林氏只拍着春生的手道着:“這個你且安心,你爹自是不會有甚意見的,至於你祖母,娘屆時親自與她解釋,祖母那般疼愛你,定能夠理解的,至於往後···”
林氏說到此處,只忽而笑着道:“橫豎你小時候不常嚷着要四處遊歷麼,現如今天下太平,屆時,探望完你曾祖母,你曾祖母定是會留着咱們一家住在揚州的,咱們可以到揚州陪着曾祖母住上一段時日,往後也可以隨了你的意,這大俞有着大好的山河,娘年輕那會兒亦是與你有着同樣的想法呢,現如今既然有你爹陪着,咱們一家子便可隨了心願,四處走走看看,屆時再尋一處幽靜秀美之處安家,待安穩下來,便將你祖母也接過來,也好讓你祖母也看看這元陵城外的風光,你看可好···”
春生聽着林氏的描繪,心中無不向往。
不想,母親竟然也是這般灑脫率真之人。
又或者,只是爲了不讓她心裡有負擔吧。
這日在家裡待了一日,儘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卻也覺得時辰過得極快,一轉眼一日又曾過完了,想起明日一大早,那沈毅堂便會派人過來接她,春生躺在牀榻上,只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睡在外側的蝶依迷迷糊糊間問着:“姑娘,是不是要喝水,我去給你倒茶···”
後院的屋子並不多,沒有多餘的房間,爹孃帶着晉哥兒睡了一間,只將晉哥兒的屋子讓出來了,讓給了蝶依與小蠻,蝶依如何都要替春生守夜。
春生曾與香桃同住一個屋子的時候,遇上逢年過節,府裡熱熱鬧鬧的時候,晚上時常會將蝶依喚來,晚上同睡一個被窩裡,一塊聊天,玩樂,是以,此番,兩人亦是睡在了同一個牀榻之上。
蝶依在外,春生在裡。
許是以往都是與那沈毅堂同寢同眠,眼下身側換了人,竟一時有些不大習慣。
沈毅堂睡覺比較纏人,便是睡着了亦是霸道得緊,雙手雙臂都給纏了上來,起先很長一段時日,春生都極爲不習慣,可是,漸漸地,便也能夠很快的安然入睡了。
且那渾人睡着了,會有輕微的鼾聲,聲音不大,很是均勻,隔得稍遠了定是聽不到了,不過睡在身側之人定是能夠聽得分明的。
平日裡春生對那鼾聲嫌棄得很,可這會子···
春生心中安慰着自己,定是住在了這間新屋子的緣故,定是認牀的緣故。
蝶依起身給春生倒水,春生來不及阻攔,便順着吃了小半盞。
許是白日裡來回折騰了一整日,蝶依便又很快的入睡了,春生怕吵醒她,便一直忍着沒有動,只強迫自個閉上了眼,聽到了外頭街道上打更的聲音,將要到三四更天了,這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第二日一早起,早點纔剛用完,鋪面上還未曾開呢,便聽到了外頭噼裡啪啦的砸門聲。
那拍門聲仿似有幾分急促,夾雜着男子的叫門聲,隔着一個院子,隱隱又聽不大真切。
春生正在洗漱,昨晚沒有睡好,眼下還有絲烏青,只有些精神渙散,邊在院子裡漱口,邊問着一旁的張婆子:“祖母,這客人一般都來得這般早麼?”
祖母向來是個閒不住的,此刻正在庭院裡漿洗衣裳,聽了春生的話,疑惑着:“可沒得這般早的,咱們這又不是早點鋪子,哪個會趕早來買這個呀,今日這砸門聲着實是有些早了,我也有些納悶呢···”
張婆子的話音剛落,便聽到一旁的蝶依笑着道:“該不會是爺派人來接姑娘回府的吧···”
春生聽了不由一愣。
雖會早些來接她,但至於這麼早麼?
蝶依見春生不信,便招呼小蠻隨着到前頭查探去了。
且說外頭陳相近將門一打開,便瞧見有名高瘦的男子立在了門外,陳相近瞅了他一眼,又看見外頭街道上停放了一輛馬車,恰好那沈毅堂正掀開了簾子下得馬車來。
陳相近認得他,便是昨日那名威嚴的主子爺,他知道他定是來接自個女兒的,這一大早纔剛一開門就瞧見了,陳相近只有些不喜。
也不見招待他,只自顧自的開了門,便進去忙活自己的去了,拿了個雞毛撣子四處撣撣灰,又手腳麻利的端了盤清水過來四處擦拭,全然沒將外頭沈毅堂一干人等放在眼裡。
沈毅堂摸了摸鼻子,前頭的楊二“哎哎”的一連着喚了陳相近好些聲,嘴裡道着“哎,陳家叔叔,咱們可是沈家的,咱們爺來了,還不得快些過來招待下···”
楊二曉得這位可是春生的親爹,言語上帶些些許恭敬,可是一時瞧見他這架勢,便又怕惹怒了那位祖宗,只拿不準自個主子是個什麼態度,是以語氣中帶着三分規矩,三分威嚴,三分指點,一分試探。
卻見那陳相近完全不接茬。
楊二不由有些尷尬。
生怕一大清早的惹怒了那位爺,只腆着臉看着沈毅堂笑着,道着:“爺,您看這···”
這日沈毅堂興致不錯,大抵也瞧出了她的這位爹與尋常人有異,便也不做計較,只擺了擺手手道着:“進去吩咐一聲罷···”
恰逢瞧見春生跟前伺候的那個小丫鬟出來探風,只指着道着:“速速將你們主子的東西收拾好,爺這就接她回去——”
小蠻老實本分,猛地瞧見那沈毅堂指着她說話,只嚇得戰戰兢兢,半晌,只忙應着道着:“是,爺,奴婢···奴婢這就去請姑娘,這···這就去收拾——”
然後一溜煙轉身便消失在了眼前。
春生一出來,便瞧見那沈毅堂揹着手側着身子立在了門外。
穿了件藏青色的對襟長衫,領口袖口鑲嵌着寶藍色騰雲翔雲滾邊,腰間束着寶藍色翔雲寬邊腰帶,腳上踏着馬靴,許是漸漸入秋了,早起泛着一絲涼意,肩上還披着一件雪白直襟寬袖長袍,襯托得整個人豐盈俊朗,只覺得瀟灑俊逸,意氣風發。
許是察覺春生出來,不由側眼看了過來,遠遠的望過去,那雙桃花眼裡噙着淡淡的笑意,只看得春生莫名心下一跳。
蝶依吩咐着兩名小廝擡着東西,一個木箱子,是昨日來時擱置的春生的物件,昨晚,母親林氏有往裡頭添置了許多果脯肉,還有一些自制的糕點讓她嚐嚐鮮。
沉甸甸的一大箱子搬上了馬車。
沈毅堂向春生招手,勾了勾脣,道着:“還不快些過來。”
春生回過頭又瞧了一眼,爹爹,孃親,祖母還有晉哥兒都站在了門外送行,春生對着家人揮手,又看向了一旁的母親林氏,只見林氏一直盯着身後的沈毅堂瞧了許久,半晌,只對着春生微微頷首了一下。
春生被沈毅堂抱上了馬車,沈毅堂上車之前,亦是對着春生一家人微微頷首一下,隨即掀開簾子便進去了。
馬車緩緩的行駛了起來,身後跟着七八名護衛,馬車剛動身,便瞧見原本隨着馬車一併隨行的一個領頭的隨從忽而又返了回來,只走到了陳相近的跟前,從懷中摸出了一道信封交到了陳相近的手上,轉眼,便消失無蹤影。
陳相近有些疑惑,只將信封遞到了一旁的林氏手上,林氏將信封拆開一看,裡頭放了一張地契,還有幾張面額不小的銀票。
林氏一愣,只見地契上清楚的蓋上了官印及買賣雙方簽字畫押的憑證,買方清清楚楚的寫着“陳相近”三個大字,畫押簽字那一欄,寫着委託人的簽字及畫押。
林氏將手中了地契看了又看,又將目光向馬車的方向投放去,那裡,哪還有半點蹤影。
半晌,復又是嘆息一聲。
只不知女兒現如今這樣的選擇是否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