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春生與蝶依二人仍舊到那凝初閣報道,兩人忙裡忙外,待到了吃晌午飯時分,忽然聽得院外有一丫頭跑回來,氣喘吁吁地道:“錦繡姐姐,來了來了,大老爺一家都到大門口了,這會兒老太爺正領着二老爺一家正在門口迎着呢!”
一時間,只見整個院子一片騷動,衆人皆從屋子裡伸出頭來,試圖探尋更多的細節末枝。
錦繡把那小丫頭帶到一旁角落裡,低聲問道:“大老爺一家此番可是全都回來了不曾?瞧着有何罕事沒有?咱們主子爺可否也在外頭?”
只見那小丫頭一一道來:“我聽前頭嬤嬤說,此番大房回來的人有大老爺,大太太,兩位少爺並四小姐,齊姨娘也跟着一道。罕事便是此番跟隨着的還有一位小姐,據說是大太太孃家的親侄女。”又道:“咱們主子爺未曾瞧見,聽說好像是一大早便出門呢!”
那錦繡深思片刻,便對那小丫頭道:“好的,我知曉了,你且到外邊再走動走動,若是打聽到什麼便回來與我說道。”
那小丫頭恭敬的稱是,便又一溜煙的跑開了。
那錦繡原地思索一番,待心中有些定論了,轉身見衆人皆巴頭探腦的,便衝大家道:“大老爺一家皆回府了,琢磨着這會子正在擺家宴呢,不過這橫豎是與咱們無關的,咱們目前的首要任務便是上趕着把手頭裡的事情速速理好,不然老夫人怪罪下來,誰也沒好果子吃!”
一時衆人皆縮回了腦袋。
卻說那頭的家宴擺在了世安苑裡的禧慶堂,一擡頭便瞧見一個赤金大匾,上邊寫着斗大的三個字“禧慶堂”,待往裡走,只見屋裡珠圍翠繞,正堂排放着兩排交椅,兩邊各自候着幾名婆子丫頭,待正眼望去,便見榻上正歪着一位身着青色縷金洋綢緞窄褂的老太太,端坐在榻上,兩邊有幾個小丫鬟端着漱盂侯在一旁。
原老太太身體不適,未曾外出迎接,此時在這禧慶堂裡可是坐立難安,一門心思跟着飛到了外頭,只恨不能外出一探究竟的好。此時,恰好聽到外邊的動靜,老太太被立即扶着站了起來,一時,只見一羣人被簇擁的走了進來。
爲首的是一位兩鬢斑白的老頭子,此人正是那沈府的一家之主老太爺沈國公沈鶴林,已是到了古稀之年,面色蒼老,卻目光如電,精神奕奕,沉吟內斂,不怒自威。
後頭緊跟着一位通身氣派的中年男子,身着亞鴉青色暗紋錦團直綴,腰繫錦帶,腰間佩戴玉飾,腳踏青綢步靴,滿身貴氣。又觀他面容嚴謹,早已不富年輕,卻雙眼如巨,有股歲月沉澱後的成熟穩重之感,細細瞧來與那沈國公面目似有幾分相似之處,此人便是這沈家大老爺沈衝兆。
只見那沈衝兆快速向前走了幾步,忽地跪倒在地,只對着迎來的老夫人道:“母親,兒子回來了,兒子給母親請安!”
卻見那老夫人早已上前將沈衝兆一把扶住,雙眼已是熱淚盈眶,卻又是喜不自勝,直道:“我的兒啊!快快起來!”
便雙手把他扶起來,只不錯眼的細細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見來人一副風塵撲撲的模樣,直心疼道:“瘦了,我兒瘦了!”
沈衝兆卻是笑着關懷道:“母親身子瞧着比上回硬朗許多。”又道:“兒子不孝,未能時刻侍奉母親左右,還望母親責罰!”
老夫人哪裡捨得,直道:“你這般全是爲着咱們沈家在外安身立命,一心報效朝廷,光宗耀祖,我怎會不知?你可是咱們沈家的支撐,我又不是個老糊塗,怎會隨意責罰於你!”
那沈衝兆見母親寬容大量,一位體諒瞭解則個,一時胸中滿腔酸澀,又見老母兩鬢斑白,一時心中幾經滋味。
卻又見那邊一位四十出頭的貴太太,瞧着不過三十幾歲,身材合身,一張臉端莊典雅,美麗華貴,又得體大方,儀表端莊,端得是個榮耀高貴的姿態,此人便是大房太太謝氏,謝氏領着一衆子女給老夫人請安,神色恭敬道:“兒媳給母親請安!”
老太太連忙把她扶起來,握着謝氏的手拍了拍道:“好,好,此番可真是辛苦你了。”
那謝氏卻是滿臉溫順恭敬道:“哪裡,這都是兒媳應當的!”
又見那邊大房的長孫沈之敬,大房次子沈之軒,沈家嫡孫女四小姐一同過來請安道——
“孫兒給祖母請安!”
“孫女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一一見過,見嫡孫沈之敬氣宇軒昂,意氣風發,心中歡喜,又見那沈之軒聰明伶俐,乖巧懂事,讓人忍不住讚歎。又見旁邊的四孫女沈雅孜正乖巧的立在一側,生的玲瓏秀氣,一副大家閨秀的典範,更是憐愛,直拉着沈雅孜的手道:“喲,咱們家孜姐兒長高了長俊了,瞧瞧,祖母一眼還未認出來呢!”
沈雅孜嬌嗔道:“可不是,孫女將將都有大半年未曾見過祖母了,若是再過上一段時日,祖母定是認不出來了!”說着便又歪在老夫人身上撒嬌道:“祖母,孜兒想您呢,您可是也如孜兒想念祖母這般想念着孜兒!”
老夫人一時忍不住動容,直笑道:“想,想,想,簡直是日思夜想!”
一時,場面溫馨,衆人皆跟着笑了起來。
這時老夫人又留意到旁邊還有位十分嬌小玲瓏的閨中小姐立在謝氏一側,膚若凝脂,眸印秋水,生得是明豔可人,謝氏趕着介紹道:“母親,這便是我那孃家的侄女甄姐兒,她小時候您還抱過的呢。”
老夫人仔細打量一番,連忙笑着對那甄姐兒招手道:“快走近些讓我瞧瞧···”
甄姐兒有些羞澀,倒也落落大方的往前走了幾步,彬彬有禮地向老夫人俯身拜見道:“甄兒給老夫人請安,祝老夫人萬安!”
老夫人一把拉着她到跟前,仔細瞧着,見她知書達理,低眉順眼,不由眼睛都笑彎了,直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好,是個伶俐的好孩子!”說着便又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嫡孫子沈之敬,眼神意味不明。
那沈之敬被瞧得臉一熱,頗爲不自在的轉了視線,後又快速的收了回來,往那邊瞄了一眼。
一時三代同堂,其樂融融。
待大房回到院子裡更衣洗漱之後,又回到禧慶堂一同用膳。旁邊的正堂用大屏風隔開,裡面是用來宴客的次間,此刻擺了兩桌宴食。
主桌上坐着老太爺,老夫人,大老爺沈衝兆,二老爺沈衝祥四人,並大房子孫沈之敬,沈之軒,孫女沈雅孜兼併甄姐兒一共八人,後頭次桌上坐着大房太太謝氏,二房太太吳氏,並二房兩位小姐沈雅芮,沈雅琦。沈家規矩,與長輩一同吃飯時,媳婦不能上桌,妾氏不得入席。
只見那主桌僅有八人卻是安排了九個坐席,原來還有一個是單獨留給那沈毅堂的,只是,到了現下,那沈五爺不知怎地還仍未瞧見蹤影,一家子皆在等着。只把那沈國公氣得陰着一副臉子,只差沒吹鬍子瞪眼了。
這沈國公素來嚴謹,此刻噙着一張黑臉,任誰瞧了都有些發怵,皆是謹言慎行,一時鴉雀無聲。
那沈國公對着下邊的管事道:“去外邊瞧瞧看那孽障回來了不曾?兄長嫂嫂遠道而來不曾迎接便罷了,還肆意拖沓,拉着整家子等候着他一人,簡直目無尊長,越來越沒規矩呢!”
那沈衝兆開解道:“許是五弟手頭有事,一時走不開吧!”那沈衝祥也跟着一旁附和。
只見那沈鶴林怒目而視,道:“他整日裡遊手好閒,手頭上能有什麼正經事!”
沈衝兆,沈衝祥二人一時禁聲。
待又等了片刻,只見這沈國公大手一揮,道:“不等了,一頓不吃反正又餓不死那孽障!”
衆人這纔開始提筷用膳,一時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不過自古清貴簪纓之家奉行用膳皆是食不言寢不語地,吃飯時歷來靜悄悄地,並非那等百姓人家笑語喧譁甚至吵吵鬧鬧。沈家更是講究些,吃飯的時候人雖多,但從頭至尾,並沒有人說話,連咳嗽聲都沒有,此乃常態,並未覺得有尷尬不適在裡邊。
待到臨近飯畢,這沈毅堂才終於大搖大擺的姍姍來遲。
一時間,丫頭婆子上趕着搬椅擺飯,又把那單獨預留的菜色快速端了上來,一衆丫鬟魚貫而出,有條不紊,好不熱鬧。
那沈毅堂一上來,便向沈鶴林,老夫人一一請安,又同沈衝兆一房一一拜見,直道:“大哥,弟弟我來晚了,現下我先自罰三杯向你負荊請罪可好?”
那沈鶴林見這沈毅堂原本規規矩矩的操持着禮數,倒是臉色微緩,可轉眼卻見他在家族的宴會上端着外邊胡天海底,胡吃海喝的做派,也不忌諱桌上的一衆晚輩兼外客,上桌便叫酒。頓時一絲怒氣上頭,直喝道:“好好吃飯!”
這沈毅堂近日與這沈國公兩人極不對付,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這沈衝兆瞧着兩人還是同往日一般總是說不到一塊,覺得無奈又有趣,又怕這沈毅堂脾性上來語出驚人,遂一番周旋,直對沈毅堂道:“且先等着,這幾杯酒你自是要喝的,可不是現在,等到十日後你大婚之夜再喝也不遲!”
卻聽到那沈鶴林冷哼道:“哪裡瞧得見半點新郎官的樣子!”
那沈毅堂聽了,頓時挑眉道:“本就沒多想當這個新郎官!”
沈國公一噎,竟不得發聲。
原來近來父子兩個正在鬧脾氣,這沈國公本是個嚴厲寡言之人,雖年事已高,兩鬢如霜,卻歷經三代朝堂,定非等閒之輩,身上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下邊的一衆兒孫無不敬之畏之,無人敢觸其逆鱗。偏偏每次被這小兒子沈毅堂給氣得怒髮衝冠,惱羞成怒。
俗話說,老小兒,老小兒,別說,這越老性子還真是越發童趣了。
兩個平日裡就多有不對付,老子素來看兒子不順眼,這兒子也未見得多待見老子。雖未到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之地步,那也是互看不順眼睛,互不屑一顧。其實也未見得多大的成見在裡頭,無非是老子管得多,兒子不服管之類的吧!
尤其是這一年裡,這沈毅堂行事做派愈加乖張,納了個青樓女子做姨娘不說,還特意趕在大婚之際讓其有孕,這不生生自打臉面麼?簡直是在一衆世家大族當中淪爲笑柄。
這沈鶴林雖深知這沈毅堂一直不樂意這場婚事,是以一拖再拖,可是這蘇沈兩家乃交好世家,兩家自幼便早已指腹爲婚,怎能言而無信,一個真正的簪纓之族若是背信棄義,不講道義的話,還如何能夠繁榮昌盛,生生不息的走下去呢?
沈鶴林有自個的盤算,這沈毅堂何嘗未有自個的思量,是以,一語未合,可不鬧得滿城風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