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臨近用晚飯之際,春生到廚房裡用飯,剛走到廚房門口,便見掌勺的孫家嬸子笑容滿面的親自迎了上來,直拉着春生的手熱情招呼道:“春生姑娘今日怎麼比往日要來得遲些,那幾道葷的菜式都讓人給挑走了,幸好嬸子給你單獨留了幾道。”
說到這裡,孫家嬸子便拉了她往裡走,只將竈臺上單獨留着的菜給端了出來,又從鍋裡端了一盅熱呼呼的雞湯,偷偷地遞給春生,湊過來壓低了聲音道:“這可是嬸子單獨留給你的,你可得趁熱吃了,萬不可讓旁人瞧見了,省得在背後說閒話,盡說我偏袒人。”
孫嬸子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體型健碩,喉嚨敞亮,說話中氣十足,便是特意壓低了聲音,也是震得整個廚房都聽得到,後邊摘菜的小丫頭及婆子紛紛往這頭張望。
春生瞧見孫家嬸子遞來的這碗雞湯,只覺得香濃無比,面上還飄着一層厚厚的油脂,一看便知道是用那種肥厚的老母雞所熬成的雞湯,她只有些詫異,又看了看那旁邊幾道像是特意爲她留的菜色,只心中驚異不已。
要知道這位孫家嬸子可是鬥春院廚房裡的二把手,在府裡也算是有幾份體面的人,原就是府中的老人,還是老夫人瞧見她元陵菜色做的地道,特意從自己的小廚房選來放入五房的,因着她做的菜入了爺的嘴,是以此番外出便也隨着帶來了,乃是鬥春院甚至整個府中廚房裡的有頭有臉的。
只往日春生因事耽擱來得晚了,剩下什麼便是什麼,也不見這孫嬸子如此的費心,院子裡的姐妹們私底下說道這孫嬸子有些勢利眼,喜歡巴結得勢的人,譬如原先院子裡的夏銘姐姐,現如今的歸莎姐姐,蝶豔及往日那攬月築的玉迭姑娘,對其餘的小丫鬟並無甚偏愛。
只現如今對那攬月築有些愛理不理,便是要個什麼吃食總要一遍兩遍的催促,若是催得緊了,還會冷着臉甩臉子,背地裡忍不住編排幾句:“那上好的血燕得要百十來兩銀子一斤,不過是個過了氣的姨娘,難道還想要日日食用不成,也不瞧瞧今時今日的臉面是否受得起,有些話不說大家皆是心知肚明,非得逼得人挑明瞭不成?”
雖不是當面說的,卻又恰如其分的能夠讓人聽得見,氣得那攬月築的丫鬟們咬牙切齒,卻終是敢怒不敢言,不可輕易得罪了去。
這樣一個有些勢力的人,平日裡春生與她不過是點頭之交,她乃是書房伺候的,不像是主屋裡與廚房打交道打得多,平日裡只到廚房拿些點心之類的,那是另外一個婆子的手藝,春生與另外一個婆子來往密切些。
是以,此刻那孫嬸子的突然親近令春生有些受寵若驚,心道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不成,只自個並未有能夠讓人巴結的地方啊,雖心中驚訝,面上卻不顯,春生笑着只道:“嬸子,您太客氣了。”
孫嬸子卻笑眯眯得細細地打量着春生,由衷的讚歎道:“當真是個俊俏的姑娘,瞧瞧,如今出落得如此水靈,嬸子我瞧是越瞧越伶俐,若是再過個兩年,只怕得將攬月築那位給比下去咯!”
春生聽到這裡只心下一緊,頭皮發麻,四下瞧了一眼,生怕旁人聽見了,連忙對着孫嬸子道:“嬸子可不要這樣講,我不過是一個家生奴才,豈敢跟府裡的主子們比,嬸子的話可真是折煞我了,若是叫旁人聽見了我可是有嘴道不清了。”
孫嬸子卻不以爲然道:“我說的皆是實話,旁人又不是沒長眼,哪裡聽不得呢!”又見春生小臉面色緊張,到底止住了話,只笑模笑樣的道:“好了好了,知道小姑娘面皮薄,嬸子不說了,不說了便是,來來來,湯都要涼了,得趁熱喝纔好!”
說着便拉着春生往桌子邊坐着,孫嬸子正打算坐在一旁與她在聊會子,拉近下關係,春生一時不好拒絕,只強笑着坐下了,轉眼,卻瞧見東廂房林姨娘屋裡的尋歡忽然闖了進來。
尋歡是過來替自家主子來拿湯的,林姨娘近來胃口不是很好,用不了幾口飯,每次便安排廚房噸了些湯,既有營養又能吃得下去。此番,玉迭見廚房還未送過來,便安排尋歡過來催促下。
自這回林月茹到莊子裡後與那沈毅堂的關係有所好轉了,便見院子裡各路妖魔鬼怪又開始腆着臉來示好呢,尤其是那廚房裡的孫氏,想當初,最刁鑽刻薄的便是她,未曾想到現如今頭一個跑來示好的也是她,真是好人壞人全都被她做了。
想當初,尋歡沒少在她跟前伏低做小,被她惡言相向也是常有的事,尋歡對她很是不喜,想起這幾回,那孫氏滿臉帶笑,殷勤討好的招呼她,尋歡便覺得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只這回尋歡過來,卻見廚房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尋歡皺眉,只推門而入,便見那孫氏正坐在桌旁與人說着話。
因側對着,尋歡一時未瞧清那人的臉面,只聽到那孫氏滿嘴的奉承,一邊小意的與身旁的人說着話,一邊指着桌子上的菜直介紹着,嘴裡不停道着“吃這個,這個味道不錯,多吃些”。
尋歡一時有些疑惑,待一走進,這才發現原來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今日五房院子議論了整整一日的主角陳春生。
孫氏此日瞧見了尋歡,也沒有頭幾回那樣熱情了,只坐在原地一動未動,嘴裡不鹹不淡地道了聲:“喲,尋歡姑娘今日怎麼也來得這麼晚啊,這個點怕是沒得現成的吃食呢,只怕得現做,得讓姨娘等上一等呢!”
尋歡只詫異道:“咱們主子每回都是老規矩啊,每回要的都是雞湯啊!孫嬸子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麼!”
坐在一旁的春生聽了,心中咯噔一跳,嘴裡含着一口雞湯只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孫氏卻道:“今日沒瞧見你們屋裡來報,我還以爲姨娘吃膩了,這一頓不用了呢!”
尋歡一聽這話,便知是推辭,自家主子這幾日用不下飯,每日廚房皆是熬好了雞湯早早地給送過去了,便是就在今日中午,還是這孫氏親自送過來的,嘴裡還不停的諂媚的道着:“聽說姨娘這幾日愛吃雞湯,奴特意與那莊子裡的管事說了,那薛管家倒是個知事的,特意往村子裡的村名家裡買了幾隻肥美的老母雞,那味道可鮮美了,奴晚上燉好了在送來給姨娘嚐嚐鮮啊!”
這話過去纔不過幾個時辰,卻沒想到轉眼便不作數呢。
尋歡心裡厭惡得緊,憋了一口氣,忍不住想要理論幾句,忽然眼尖的便瞧見春生的桌前擺放了一碗冒着黃油的雞湯,那隻花開富貴大深湯碗便是與平日裡送往東廂房的一模一樣。
尋歡面上一愣,不可置信地指着道:“你該不會是將雞湯給她喝了吧!”
孫氏眉毛一挑,連個正經眼色也沒給尋歡,嘴裡只不以爲然的道着:“你們屋裡這麼晚了也不見有人過來拿,我還以爲姨娘不用了呢,這還不得浪費了啊,這不幸好趕上春生姑娘過來,她伺候主子伺候了一整日,即便沒得功勞怎麼得也有苦勞吧,橫豎便當做賞了人唄,反正姨娘素來心善,是不會與咱們計較的!”
“你——”尋歡還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人,只氣得恨不得撕破了臉皮大鬧一場,只轉眼便又瞧見那陳春生像個沒事人一樣端坐着,面上雖不顯,只怕心裡早就得意得不行了,尋歡歷來最討厭她這幅不鹹不淡,不顯山水的臉子,好似對一切都不在意似的。
明明不過是一樣的家生奴才,憑什麼她陳春生自小便覺得高人一等。
尋歡心知與那孫氏大吵落不着好處,沒準回去還得受主子的訓呢,一時爲跟着這樣的主子心中感到憋屈,一時又忍不住心裡的嫉恨,便將火氣往一旁的春生身上撒,尋歡冷笑着看着春生道:“哼,這前頭纔剛得勢,後頭便忍不住開始擺譜了,爬的越高摔得越慘,我倒是要瞧瞧看你究竟能夠神氣多久!”
尋歡雖未指名道姓,但是此番話分明是指着春生鼻子說的,一說完,便下巴一擡,甩着臉子走了。
孫氏追了幾步,假意問道:“喲,尋歡姑娘,姨娘別的東西不用點了麼,若是要的話,我可得吩咐人立馬做啊···”見那尋歡幾步沒影了,孫氏站在原地衝着她的背影“呸”了一聲,小聲罵道:“不過就是個端茶倒水的丫頭片子,在老孃面前得意個什麼勁兒···”
一回頭,便見春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個身後,正直直的看着她,孫氏立馬堆着笑道:“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嘴上沒把栓子,你可別與她一般見識,來來來,春生姑娘,你飯還沒用上幾口了,可犯不着爲了這種人的胡言亂語動了氣!咱們繼續吃着!”
春生卻是強笑着擺手道:“孫家嬸子,我已吃好了,我忽然想起書房還有些活計沒做完,我得立馬趕回去!”
春生說完不等那孫氏迴應便立馬走了,只剛走了沒幾步,面上的笑意立馬消失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