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星空,極深處,無數隕石圍繞着一顆古樹緩緩旋轉,亙古不停。
古樹龐大,枝繁葉茂,根鬚綿延無盡距離,每一顆隕石、陸地皆與其相連,奇妙的是,周圍一切都在旋轉,那些根鬚卻不會被樹身纏繞,彷彿沒有實體。
更奇妙的是,樹枝上的葉片多種多樣,針、圓、條、瓣樣樣齊備,橙綠紅藍諸色無缺,氣息更是千萬種,彼此絕不混合半點。看起來,人間仙界,每種草木都能在這裡找到影子,堪稱集天地之大成。
只有仔細搜索才能發現,古樹缺少一樣任何草木具備的東西:果!
無盡歲月,龐大超過十數個普通修真星的樹冠上,長不出一顆果子。
樹高無盡,冠闊億萬裡,人在其中小如塵埃,隨便落腳即如大陸,樹皮間的褶皺猶如峽谷,還是超級陡峭高峻的那種;萬萬年積累,樹身上的泥土越積越厚,於是形成一個擁有獨特地貌的星。
這裡也有山,有水,有河流有沼澤,當然也有生靈棲息。說其地貌獨特,是因爲除了最外圍的那一圈,內部大多數地方看不到天,而是一片片偶爾會搖晃的大陸。那是樹葉,樹枝,或者乾脆是一條穿行在樹葉與樹枝間的獸。
一片樹葉一片天,一條枝幹一條嶺,這裡的魚可以在天上,飛鳥可以在海底,螞蟻可以比鵬鳥住得高,蚯蚓可以爬上巨龍的頭。
唯一處例外。
樹冠正中。一塊不算大的平地,搭建着一座小小的屋。屋前一個小小的院,院內幾盆小小的花。
一個字形容其特點:小。
小小平地周圍,萬里高崖直衝天外,中途遇山則斷峰,遇河倒流,遇海則乖乖從周圍繞過,連霧氣都不敢越境半點;最奇妙的是,空間經過那麼多斷層。卻沒有一點多餘的水、或者石會落下。
對這顆造型獨特的星樹而言,此處是一切活物與死物的禁區,千般景色萬種風情皆爲其讓路,只爲保證那一柱天光。
樹就是星,星外天幕一片蒼茫,星外無星,卻有一顆孤零零的太陽。讓人無法理解的是。那顆太陽只有對着樹的這一面會發光,其所有能夠孕育生命的熱源通通被投射到這裡,專爲此樹而活,到死方休。
太陽正對着樹身,陽光筆直形成一道光柱,穿過那條萬萬裡通道射入下面那個平臺。照進小院中。假如有人順着太陽的足跡走上一遭,會發現沿途集中了無數顆頭,不管是天上的鳥還是地上的獸,無論水裡的魚還是地裡的蟲,大家都懷着渴望探出頭。拼命想要沐浴陽光。
假如陽光無價,這就是唯一與之接觸的機會;錯過這條光柱。它們就需要翻越層層天空,一直到底古樹的最外層。
那太難了,真的太難了!低階生靈,會誤把頭頂上的樹葉樹枝當成天空,至於那些生出靈智、實力強大的妖獸,沿途需要面對更多比自己更強大的生靈,能夠穿越重重險阻抵達外圍者,萬萬中無一。更要緊的是,最外圍因爲環境最好,也成了這棵樹星最最危險的地方,生活着無數強大生靈,甚至會有龍!
呃,這種認知是錯的,樹星最最危險的地方不是外圍,不是那些龍、或有資格與龍相提並論的妖獸,而是這個一直平靜的小院,一個坐落在樹星的最深處,卻擁有最多特權的地方。
因爲那裡有人,孤零零的一個人,樹星、星上的一切,包括頭頂那顆太陽,通通是他的子民。
這裡是他的王國,他是這裡的帝王。
今日星中有客,君王親手奉茶。
一身明黃,面寬眼闊,主人拿出一套茶具擺上桌案,烹茶方式與衆不同。
陽光射出通道,通道周邊萬景萬物,他從千里外摘來芝葉,八千里外點落露珠,由萬里高崖破冰取其玄寒心髓,再隨手撕開一條蛟龍的頭,輕輕蘸上一點醬。做這些的時候,君王安靜地坐在案邊,手指輕彈好似揮灑象徵福祉的絲,所有被他觸及的草、水、靈遠處匍匐,任其施爲。
取來所需,主人自地心招來真火,自光柱中挽起一團昊陽之光,再經旁側天生的八卦陣圖中流轉,最後才能製出一杯色澤金黃、透着輕微酸香氣息的茶。
“萬年不見,帝兄茶藝越發精湛了。”
對面一個邋遢老頭,舉止輕浮且身軀飄忽,看上去不像真人;然面對着主人可令八方朝拜的威嚴,卻能神情自若,臉上甚有幾分調侃。
端茶到鼻端,老頭貪婪嗅上一嗅,小心翼翼嘬上半口,眯起眼睛回味片刻,誠心讚歎說道:“這杯陰陽茶,抵得上四品道靈。”
主人輕蔑說道:“四品道靈,也想讓朕爲之斟茶,你在下面待了幾年,原來是活傻了。”
老頭嘻嘻一笑,搖頭晃腦回應道:“賬不能這麼算,首先老夫待的不是幾年,而是一萬年;對老夫而言,帝兄斟茶是免費的......幹什麼!”
杯中茶水不飲自幹,老頭神情瞬間呆滯,大怒之下再不管什麼禮儀恭敬,叫道:“你瘋了,這是我的茶!”
主人看都懶得看他,說道:“喝過朕的茶,就要拿出對應的東西。”
老頭越發憤怒,跳腳大叫:“你在這裡坐井觀天,老夫卻要累死累活,辛苦萬年才換來一杯爛茶,結果還被你攪掉大半。這樣還想要消息,做夢!”
主人輕輕擡頭,淡漠目光望着老頭,彷彿他是一頭豬。
“你想幹嗎?”老頭用力挺起胸膛,腳下卻情不自禁後退半步。明顯色厲內荏。
主人淡淡說道:“朕不是坐井,也不是觀天。”
老頭冷笑指指腳下。再擡頭看看天空。
毫無疑問,單從形狀看,這絕對是世界上最深的那口井,常住在這裡的人就是井底蛙,永難面世的那種。
主人絲毫不爲所動,說道:“築井葬天,功成之日,即是修成道果之時。”
老頭說道:“老夫當年講過。亙古未有之事,你不可能成功。”
主人說道:“亙古未有,才更應經朕之手而生。你若事事算得那麼準,何須裝瘋賣傻,連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認。”
老頭好似被烙鐵燙了一下,神情驟然扭曲,面對着比天威更天威的主人。雙眼竟然露出兇芒。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朕可以說一千遍。朕的話,從來不需要說第二遍。”
看似矛盾的兩句話,實則顯現的是不容置疑的權威,望着老頭猙獰面孔,主人神情冷漠依舊。連譏諷都不屑表露。
“說吧,若不然,朕會揭了你的皮。”
“你試試!”老頭儼然氣暈了頭,不顧一切大喊道:“老夫不怕!”
不怕死的人永遠無敵,主人稍稍沉默。說道:“只有朕,才能圓了你的心願。”
彷彿被天錘在頭頂砸了一擊。老頭驟然矮了半截,眼裡滿滿悲哀神情,良久不語。
主人靜靜等了一會兒,說道:“除了那件事,等道果有成時,朕會分你一葉。”
“兩葉!”
主人被這句話噎了一下,說道:“不是不信麼,爲何還與朕討價?”
老頭理直氣壯說道:“萬一成了呢?好比老夫這次經歷,就曾親眼看到許多不可能發生的事。”
主人微微皺眉,說道:“下界之中,還有能超出你算計的事?”
老頭不肯回答,伸出指頭說道:“兩葉。”
主人想了想,擡手示意說道:“講吧。”
這次老頭極爲果斷,回答道:“聖門已就,道胎生根,餘下就是時間。老夫估算,應該不會超過兩千年。”
聽了這番話,一直沉靜的主人豁然動容,直接站了起來。
“聖門已就,道胎......是什麼道胎?”
“虧你問得出來。”
老頭奇怪地望着他,譏諷說道:“不是嚇傻了吧,還能什麼道胎?”
主人回過頭,森嚴目光殺威縱橫,直到老頭矮身退避,才深深吸一口氣,說道:“還有什麼?”
老頭回答道:“妖妃死了,那條假龍也死了;還有你送去的不死......”
主人揮手說道:“不足掛齒,說些緊要事。”
老頭想了想,說道:“假如老夫沒猜錯,我知道的事情,血魂子也有辦法知曉。”
主人再度擺手,說道:“意料之中,還有什麼?”
老頭愕然說道:“還有?”
主人說道:“剛剛你說過,親眼看到許多意外之事。”
老頭說道:“不是說過了?”
主人說道:“聖門、道胎,都是你當年就算好的事情,怎能算得上意外。”
老頭微諷說道:“算好的事情,剛剛爲何那麼意外?”
主人平靜說道:“朕不是意外,是吃驚你連這種事情都敢算,天道爲何容你活到現在。”
老頭憤怒叫道:“老夫和天道好着,嫉妒也沒用。”
主人不屑理會,說道:“接着講,還有什麼。”
老頭目光閃爍,說道:“其餘都是些小事情,不值一提。”
主人說道:“能讓你覺得意外,會是小事。”
老頭說道:“老夫說小事,就是小事。”
主人冷冷望着他,不說話。
“真想知道?”
老頭眨巴眨巴眼睛,伸出兩隻污七八髒的手,比劃着。
“四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