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當頭一刀,換來兩聲驚慌尖叫。
上官遼完全不知道十三郎做什麼,來不及準備更談不上反應,只覺頭頂一陣寒風掠過,腦海劇痛翻身撲地,就此失去意識。
廖掌櫃知道十三郎做什麼,因而更加驚惶恐懼,大叫着想要阻止,臨了死死咬牙,最終忍了下來。
劇變之後供靈絲跟着發生變化,但其整體規則依舊,修爲越高、連接的時間越長,供靈絲就越是緊密堅韌。上官遼與那些孩子不同,供靈絲猶如老樹紮根在其靈臺,切斷的後果無疑更加嚴重。
斬是一定要斬的,廖掌櫃早想過請求十三郎爲兒子斬絲,但不是這樣蠻不講理的斬。他打算至少先做幾次試驗,被斬絲的人修爲逐步提高,斬前做足準備,斬後認真觀察纔可。
聖壇崩裂當然緊急,再急也不急這麼幾天;廖掌櫃的計劃,能說服十三郎更好,實在不行退而求其次,挽留幾日,幫助嘲風多保留幾顆種子。
這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上官遼;廖掌櫃自己是族長,雖很想脫困,但恐難堵悠悠之口。話說回來,這個事情不是他說了算,十三郎未必肯幫忙。
十三郎突然出手,廖掌櫃大驚失色,竭盡全力才控制住出手**;等上官遼倒地昏厥,廖掌櫃晃身急忙撲過去,一把將其撈入懷中。
“遼兒,遼兒!”
一面大叫,廖掌櫃手忙腳亂給兒子做急救,護犢、焦慮之情溢於言表;旁邊人自此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個個緊張關注着上官遼的情況,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十三郎被扔到一邊。此刻靜靜感受着什麼。這樣也好,沒有人打擾,他才能細細體會供靈絲內不斷傳來的悸動。
沒錯,是悸動。與剛纔那些連在孩子們身上的供靈絲不同,這條是活的。
也許都是活的,只是那些太輕微。無法感受得到。
就像一顆衰弱到極點的心臟,搏動毫無規律;時而有力但不覺得堅強,反如受傷野獸臨死的瘋狂;時而又像快要斷流的屋檐水,一滴一滴如喪鐘敲響。更有甚者,有幾次,十三郎分明聽到有斷續的呻吟,極微弱,極憤怒。
那是怎樣的一種怒呵!
國破丹心碎,
主亡僕苟安。
親滅仇人笑。
愛侶落人懷。
寥寥幾次呻吟,十三郎聽出七八種極怒,個個都能把人活活逼瘋。
普天之下,能察覺到的人絕不找過五個,十三郎非但感應到其存在,且能真實體會到內裡包含的滔天之怒,萬萬世不滅。
奇怪奇妙的是,除了怒。似乎再沒有別的情緒;片刻感受,十三郎自忖換成他或者別人。定會有不甘與怨氣,甚可能像啞巴那樣直接變成怨靈;對方......假如對方是某種存在的話,他一點別的情緒都沒有,只有怒。
天上天下,星空宇宙,絕無僅有。第一怒。
十三郎微微動容。
七情道法日漸精深,紅塵真意每時加厚,十三郎意識到,那個生命與啞巴類似,已經變成一種極其特殊的存在:怒靈!
他是誰呢?
或者說。他是什麼東西?
呻吟悸動,怒氣沖天,除了情緒,供靈絲內還有一股令十三郎覺得恐怖的吸力。因爲被斬斷,某種意義上可看成十三郎成爲替代品,他在瞬間就能判斷出,假如這股吸力由上官遼承受,最多五息就會變成白癡,超過十息,必死無疑。
天大地大,當今滄浪星,有資格憑神識與精神和這股吸力對抗的修士,同樣不超過五人。
十三郎是其中之一,卻沒辦法因此而得意,因爲他看到,斬斷供靈絲的那個瞬間,絲線的另一頭、趴在地上不動的三殿下猛地躍起,好似被惡狠狠切了一刀,渾身抽搐。
“汪!”
短促尖叫,聲音絲毫沒有剛纔那樣的討好與諂媚,只剩被奪走至愛的瘋癲與仇恨,三殿下淒厲大叫着準備反撲,目光與十三郎撞在一起。
一個兇狠凌厲,一個沉淵似海。
“吼......”
一人一狗對視片刻,三殿下發出獅吼之聲,掙扎着,咆哮着,抗爭着,猶豫着,最終選擇低頭。
“嗚嗚......”
低吼變成嗚咽,三殿下委屈地垂下目光,有些踉蹌地爬過來,晃着超大的腦袋挨挨十三郎的腿,似在傾訴着什麼。
十三郎聽懂了,也看懂了。隨着那根供靈絲消散,三殿下原本凝視的頭顱明顯退化,貼近脖子那部分變成虛影,比剛纔虛弱不少。這就意味着,假如有人以此法脫困,要麼自己被反噬吸乾,要麼代價由嘲風承受,直到滅亡。
適才斬絲,因爲被切斷的對象只是幾個剛剛修行的小孩子,三殿下受到的傷害微乎其微,猶自因爲憤怒現身與十三郎拼命;如今輪到上官遼,一人抵得上過萬孩童,嘲風受到的傷害、與憤怒可想而知。
按說這樣已足夠令嘲風獸徹底失去理智,但不知是真的因爲害怕,還是別的什麼原故,它到底還是控制住了。
“哎呀!”
黃花女此刻醒悟過來,顧不上理會上官遼死活,撲過來一把抱住大狗,好一番柔腸。
“不許再斬!”
“嗚嗚......”三殿下是個聰明狗,一邊貼着黃花姑娘盡情揩油,一面偷偷觀察十三郎的舉動,眼裡時有兇光閃爍。
這很正常。一次兩次受創也就罷了,假如十三郎繼續這麼搞,等於要取三殿下的性命,不管是畏懼還是貪婪,它都會拼命。
“麻煩。”事情出乎意料,十三郎嘆了口氣。
原本以爲。一村供養一隻族靈,上官遼身份尊貴,與其相連的族靈理應不是這一條,結果......
事後追究緣由沒有意義,十三郎心裡想了想,嘗試伸手探向三殿下頭頂。
“你幹什麼?”黃花女瞪其眼睛。目光警惕。
“汪!”三殿下晃着腦袋,拼命朝黃花姑娘懷裡躲。
“後果難測,還是算了。”
十三郎再想了想,決定放棄打算,說了句。
“別怕,不斬了。”
“好啊!咦!不斬......”黃花女想想才明白其所指,忙問道:“對啊,直接斬了三殿下的那條線,豈不一了百了。”
“汪!”
殿下突然發狂。尖叫着從黃花女懷裡逃走,一竄八丈遠。不僅如此,它以敵視的目光望着黃花女,不停狂吠。
“汪,汪汪汪!”
“哎你個沒良心的......”黃花女憤慨大叫。
“它受不了的。”十三郎隨口說道。
“嗚......”三殿下馬上變了模樣,換上一副討喜神情,歪着腦袋朝十三郎點頭。
意思是:您說的對,本殿下受不了。
“受不了拉倒。死了活該!”黃花姑娘餘怒未消。
“反撲猛烈,估計我也吃不消。”十三郎說道。
“那怎麼辦?”黃花女頓時傻了眼。
“先放着吧。”
十三郎朝帶來做個“放心”的手勢。這才轉身回頭,有空關心一下上官遼。
“咋樣了?”
上官遼看起來沒事。
他醒了,修爲在,神智全,四肢康健,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我沒事。”
一面說着沒事。上官遼推開廖掌櫃,怒氣衝衝對着十三郎。
“先生爲何......嗯?”
說這句話之前,上官遼已經意識到周圍人看自己的目光有點奇怪,但不明就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開始覺得自己有點怪。忍不住再度內視,仔仔細細檢查有沒有什麼隱患明傷。
“不準對先生無禮!”廖掌櫃先是斥責,後關切問着:“怎麼樣?”
此時此刻,廖掌櫃還有周圍的人的感覺一致:上官遼與剛纔不同。
究竟哪裡不同?廖掌櫃看不出來,但,就是覺得不一樣。
這真的很奇怪。
就好比鴨與鵝,鷹與雕,還有驢、騾等等,這些生物小時候看起來幾乎沒差別,外面很難分辨,但在內裡它們明白,自己對“對方”不一樣。
如今上官遼的情形就是這樣,看上去和周圍人別無二致,但在潛意識中,他和別人都覺得,此人與過去、與周圍不同。
“好像沒事啊......”
內查半天沒有結果,上官遼搖了搖頭,揮了揮手,似乎想把那種“不祥”的感覺揮走。這樣做的好處是,原本他準備不惜一切質問十三郎,現在給忘了。
也許不是忘記,而是因爲那股銳意在耽擱中失去,敬畏重新擡頭,不如忘記。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廖掌櫃反反覆覆再看幾眼,回過頭朝十三郎誠懇拜謝道:“犬子年少無知,廖某代其多謝先生相救之恩德。”
十三郎關注上官遼的時間比大家短,此刻正皺眉思索什麼,淡淡迴應道:“我爲試驗而非救他,即便是救,也不符合什麼大義。”
這話不太中聽,廖掌櫃不敢也顧不上計較,再問道:“聖壇之事,先生?”
“不去!”黃花女一旁搶答。
“先生......”上官空空叫了聲,看樣子又要哭。
“之前受了點反噬,容我休息一晚。”十三郎說着,朝父子二人、還有上官空空夫婦揮手:“都先去吧,明天給你們答覆。”
“應該的應該的,既如此,廖某靜候佳音。”
連聲應着,廖掌櫃又問了幾句客套話,未得答覆遂帶着上官遼離開,這邊只剩十三郎一行還有那隻狗,十三郎再回頭,問左宮鳴。
“如何?”
適才查看上官遼,唯左宮鳴神情與別人不同,但他演得很好,絲毫沒在外人面前表露。此刻沒了顧忌,火焱老叟深深嘆息,滿眼皆是敬畏與不解。
“三魂無恙,七魄有虧,損在精魄,再無復原之可能。”
“啥意思?”黃花女一頭霧水。
“精魄啊......”
十三郎表情釋然,似乎也明瞭一部分,此時不過得到驗證。想了想,他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喃喃自語。
“那不是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