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點得天賜成人,遇天禍,當死但因人力而活;以此角度看,十三郎非但稱得上她的父親,連當媽的責任也擔着一半。
紅塵意必有紅塵心,化解殘念的過程中,小不點不知吸收了十三郎多少東西,雖然沒有開口說話,那種隱隱存在心神中的聯接早已不可消斷。這種情形下,讓他如何拿她當成一件寶物?
不是寶物,只能是寶貝,雖然她的年紀比在場所有人、或許加起來還要大,依舊是寶貝。
“生人不等於忘記本體,蕭兄畢竟殺了這隻海螺,方式暴烈,這種記憶恐怕很難消除。將來小不點若真的有意識,會不會......”
百花的顧慮絕對不是杞人憂天,十三郎畢竟是殺人兇手,手段堪比凌遲。身體被一點點割碎的感覺持續一個時辰,小不點怎可能忘記得了。那樣的話,一旦她復原,會怎樣對待十三郎?
好吧,退一步講,即便她不反噬,不拿十三郎當仇人看待,這樣的作爲何嘗不是一種痛苦?何嘗不是註定伴隨終身的煎熬?
話很有道理,十三郎不在乎,想都沒想平靜回答道:“這是她的事。”
是呵,這是小不點的事,別人幫不了,十三郎也不行。他做的是他的事,守的是他自己的心,投入的是他自己的那份感悟;殘酷也好,冷漠也罷,同樣是道理。
到了這一步,誰都不好再就此說什麼,唯有祝福並默默祈禱,希望小不點不要太耽誤事,不能醒轉投入戰鬥不要緊。起碼別讓十三郎分太多神。至於以後小不點會引來多少覬覦的目光,十三郎如何對付,那是他的事。
感慨嘆息,百花仙子忽而嫣然一笑,說道:“既然如此。妾身恭喜蕭兄得獲千金,並有一份不情之請。”
十三郎有些意外,說道:“與她有關?”
百花仙子點頭,說道:“妾身有一小術,或能幫到她的忙,但也可能造成危害;施展此術。妾身付出的代價很少,得到的好處卻很多,需要蕭兄斟酌。”
這話有點意思,十三郎微微挑眉,說道:“講來聽聽。”
百花仙子說道:“妾身道法由花木而來,蕭兄當知曉花木有根方可得活。海螺不是花木。但它同樣依賴大地,且本屬水性;水木之間最易相融,所以妾身想,假如在其體內種下一根,應可主動吸收。”
在人的身體裡種上一條植物的根?聽起來不可思議,然而正如百花仙子所講,海螺雖然生活在水中。但它離不開大地,需藉助地氣方能存活並且修煉,似有幾分道理。
百花仙子說道:“妾身曾得到過一隻萬年芹須,將其融如元神多年,由此方能夠離土種養溝通百花,略成小道。只不過,此女......小不點沒有意識,被動承受此術將會如何,難爲妾身知曉。”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問道:“最好會如何?最嚴重會怎樣?”
下了決心養。但未必養得活;小不點本爲死人,魂魄本源不全,被無盡殘念與紅塵之意硬生生催成現在這樣,不消說也知道救回來的難度有多大。如現在這樣時刻照看着,十三郎或能保她不死。但不要再想做別的事。這個過程不知要持續多久,強度也不知會不會增大,誰能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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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仙子說道:“最好當然是如妾身這樣,無論身在何地,只要周圍還有大地之氣,都能憑藉根鬚靈性不斷吸納天地精元;對小不點而言,她現在的大地就是蕭兄,好處是不需要時時照看,帶在身邊即可。此外。一旦她成長到某個階段,蕭兄便可割斷聯繫,任其慢慢沉睡修復自我。”
“至於壞結果......”
百花仙子嘆了口氣,說道:“芹須也是難得靈物,妾身祭煉這麼多年,始終不能徹底消除其最根本的那一點靈犀,完全化爲本有。在我體內的時候,妾身能夠壓制其不生禍亂;進入小不點的身體,若它藉機生靈,實難想象會發生什麼事。”
“奪舍?寄生?那怎麼行!”大灰第一個提出反對。
“不是奪舍,也不是寄生,而是伴生後壓制,主與僕的區別。”百花仙子解釋道。
“那也不行。”大灰連連搖頭,驕傲說道:“咱們家閨女,一百個人伺候着都來不及,怎麼能那麼幹。萬一變成那顆老樹爲尊,簡直......簡直笑話!”
認親已成定局,小不點在神驢心中的地位立馬拔高無數級;能不能救活放在一邊,現在她是這個家庭的唯一後代,怎麼可以冒着成爲奴婢的風險行事。
十三郎沒有說話,神情多有躊躇;他最清楚給小不點續命的難度有多大,眼下情況也的確特殊,萬一遇到激烈變故,讓他如何分出神照顧這個病秧子。思慮中,旁邊一直觀望的血舞突然開口,朝百花仙子說道:“壓制萬年芹的靈犀,指的是不是神魂封壓?”
百花仙子說道:“正是如此。妾身要用它吸納精元,若不顧一切將其煉化固然簡單,但也失去了那種吸納之力,只能封壓。這種封壓比的不是神通道法,而是神魂強悍程度,是意識之爭。”
說說很複雜,簡單描述其實就一句話。百花仙子身體裡實際上還有一顆老樹的殘靈,既不能煉化又捨不得摧毀,只好任它留着。這種情況平時無所謂,一旦百花仙子遇到重大創傷,魂魄不足以壓制的話,就要面臨主僕易位的風險。放在小不點這裡,她連一點主動意識都沒有,拿什麼去壓制。
百花仙子說道:“要防範,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可想;以我而言,若遇大戰,首先會以道法將其封印,之後即便遇到危機,也不至於全無緩衝。小不點比較麻煩,原因是既然指望它幫主吸收養分,不但不能封印,而且難以避免會日漸強大;此外融合的時間越長,芹須與其聯繫也越緊,將來即便割捨,恐也會有不小損傷。”
“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意識之爭,外人很難插手......”
“我可以。”
血舞冷漠的聲音響起,轉向十三郎說道:“我可以幫忙。”
百花仙子愕然說道:“這個怎麼幫?”
血舞不理她,只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說道:“你確定要救她?”
十三郎認真點頭。
血舞冷笑說道:“我要提醒你,事情比你想的難得多。”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不會比你救媳婦更難。”
血舞臉色驟然蒼白,眼中閃過一道暴戾之極的寒光,如兇獸一樣死死盯着十三郎的眼睛,半天沒有開口。百花藍山頭一回聽到這件事,望着血舞玲瓏有致的身體,神情怪異中透着緊張;唯有大灰沒心沒肺,嘿嘿傻笑心裡想血舞你裝個屁呀,早被少爺看穿了。
迎着血舞吃人般的目光,十三郎神色如常,說道:“我一直不明白,這麼好的事情,爲什麼你不敢光明正大地講出來。”
血舞雙眼通紅,身軀顫抖說道:“你怎麼知道?”
十三郎輕嘆一聲,說道:“千愁公子夫婦元神融合,你一直寄居女體,且是一個命含貓脈的女體;以你的本事,難道找不出一具比她更好的身體?還有你要尋找鬼靈芝,用得着我說它的作用麼?這麼多線索加起來,還不夠?”
血舞咬牙澀聲說道:“不夠。”
此不夠非彼不夠,十三郎心知肚明,說道:“你早就想求我幫忙,只是怕我不答應,是不是?”
紅塵意不是真正生機,但它包含的生存意志乃億萬萬民衆所化,稱得上世間最強的強心劑。血舞遇到的最大困難不是救活,而是山君九子的死志,一心燃燒自己成全血舞;如今她只留一縷連意識都不全、且難以與血舞割裂的殘魂,不但要藉助鬼靈芝補全魂體,還得擁有生之意願。
自己不肯活,別人怎麼救?
某些角度講,血舞的情形與百花類似,面對的局面卻完全相反。百花要防範芹須反撲,血舞擔心的是妻子徹底消亡,最奇妙的是兩者使用的手段完全一樣,都是封壓。
血舞本爲魔魂天驕,涉及的又是愛侶,如果說世上還有人能夠處理這種狀況,非他莫屬。因此當知道小不點情形時,最最關注此事的甚至不是十三郎,而是與之完全無關的血舞。
他要弄清十三郎的決心,進而才能決定自己有沒有可能向他提出要求,非但要給小不點充當大地,還要給上代山君九子補充生志。
“我要的不多,只要能讓她修成鬼體,之後......”血舞的聲音越來越低,有點不敢往下面講。
真的不多嗎?太多了!該死的人那麼容易救活的話,這個世界不知會多出多少大能。某些角度看,血舞之妻的情況連小不點都不如,只不過大部分事情由他自己來做,十三郎分擔的只是一小部分罷了。
“同時救兩個人,壓力山大啊!”
十三郎先是一聲感慨,待血舞臉上流出絕望神情時,忽然擡手在其頭上彈一記爆慄,嘲諷說道:“傻孩子,早點講的話,沒準兒現在已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