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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寵 獨寵 103|大結局

前面便是千丈深淵,禾生緊拽住馬車內欄,腦海閃過沈灝的臉。

今日這劫,怕是逃不過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她閉上眼,深呼吸一口,儘量讓自己不要害怕。

後面跟來的將士見前方是懸崖,紛紛勒住馬,唯見一人不顧一切,瘋了一般往前踏馬而行。

“大人!”

衛錦之縱身一躍,棄馬縱身一跳。

馬頭前閃過黑影,禾生擡頭望,一見是他,驚訝異然。想到他是三殿下的人,心一下子又懸起來,憤然道:“救我作甚,你們休想拿我來威脅王爺。”

衛錦之沒理她,他勒住馬繩,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制服癲狂的烈馬。

禾生震驚,這人怎麼了,難不成想和她一起死麼!

馬兒力氣太大,他拖着病殘身軀,無法像以前那般發力。千鈞一髮之時,他往裡一撈,將她緊緊摟住,飛身往下跳。

只遲一秒,他們便會隨着馬車墜入深淵。還好,他們及時棄了馬車。

衛錦之抱着禾生,兩人往下滾,他用盡力氣將她往上推。

一路滾至懸崖邊,他摸索着解下自己衣帶,往她腰上一捆,另一頭打成結往旁邊的大石頭處扔,希望能止住她的下落。

半邊身子懸在半空,他攀住粗糙不平的石崖邊緣,手掌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所幸,她並未隨着他一起下墜。

禾生戰戰兢兢地望着身下的深淵,衛錦之一隻手艱難地攀在石崖上,只需一點小小的動作,便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她心裡盤算着,若是一腳踢下去,他死了,三殿下也就沒了後援,說不定就不能再與王爺作對了。

衛錦之卻在這時擡頭衝她一笑,“還好你沒事。”

禾生心一滯,僅僅猶豫了半秒,身後便有士兵趕着上前來相救。

除掉敵方的最好時機,被她錯過了。

衛錦之被扶了上來之後,並未來得及查看自己的傷口,他身上白袍盡染血跡,衣衫破損,他卻只關心一件事——

“阿生,有哪裡受傷了嗎?”

這樣的語氣,讓禾生很是不習慣。她沒有力氣開口,經歷這一連串的意外驚險,她早已筋疲力盡,現如今睜眼看人,只覺得混沌一片,眼前忽地一暗,便昏了過去。

衛錦之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攔腰將她抱起,一步步朝前走,吩咐周圍人道:“將宮裡最好的太醫召到三王府。”

沈茂聽聞衛錦之回府,正好議事結束,他急急地便往衛錦之的院子趕。剛到門口,便看見宮裡的太醫提着藥箱,屋裡頭的侍女捧着浸血的毛巾和銅盆出入,沈茂一驚,踢開門便喊:“王小八!”

“殿下,斯文。”

沈茂聞聲望去,見衛錦之着一襲中衣,身上披着白狐大氅,安靜而專注地盯着牀榻之上的人。

見他沒事,沈茂松下一口氣,大咧咧往裡走去,“牀上躺着的是誰,你的宋姑娘?”

往前挪兩步,瞧見榻上躺着的,是臉色蒼白的禾生。沈茂皺眉,指着禾生道:“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思及剛纔衛錦之慌忙出門,難不成也是爲了這小妮子麼?

衛錦之絲毫沒有要跟他解釋的意思,開口淡淡道:“祭天大典在即,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殿下只管好好做你的皇儲,其他的事,就不用殿下操心了。”

沈茂往後退一步,故作輕鬆,雙手放在後腦勺,“你這是什麼話,我不操心誰操心,萬一你幹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呢。”

衛錦之沉默片刻,而後緩緩道:“殿下,有一事相商。”

沈茂挑了挑眉,“說。”

衛錦之伸出手,往牀邊探去,“我在她身邊消失得太久太久了,我要做回當年的衛家二郎。”

沈茂太陽穴一緊,“這個嘛……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棘手,“衛二”早已是個死去的人,如此一來,便得費些口舌解釋了。

聽得衛錦之又道:“殿下不必爲難,我不會以真面目示於旁人,僅僅只想在她面前露出真顏而已。”

沈茂哈一聲,隨即笑道:“這樣的小事,你自己做主便好,何需問我。”

衛錦之轉過眸子,神情認真,“殿下爲上,臣爲下,自當事事相稟。”

沈茂聽得心裡頭爽歡爽歡的,大手一揮:“有啥事就派人來喊我,不打攪你了哈。”

衛錦之守着禾生,直到她醒來。

此時已是深夜,他卻絲毫不曾有睏意,望着牀榻上的人眼皮微動,一顆心緩緩提了起來。

隨着她的睜眼,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是如何撲通作響。

而後他背過身去,伸手摘下了自己臉上的□□。

禾生醒來,便於黑暗之中,望見一人獨立牀頭,緩緩撕開臉上的皮。

驚悚至極。這是地獄嗎,她已經死了嗎?

她止不住地下尖叫起來,被人一把捂住嘴。

驚恐之中,清秀男子柔聲相待:“阿生,你這般叫法,全府的人都會嚇醒。”

禾生心頭猛地一跳,往後縮,問:“你是誰?”她從未見過這人。

衛錦之起身拿來蠟燭,往臉上一照,笑着看她:“是我,衛二。”

禾生想,她果真是死了,不然怎麼會見到死去的衛二呢。

禾生不記得衛二模樣,下意識問他:“你怎麼還沒投胎?”

衛錦之輕輕笑起來,撂下燭臺,伸手往她臉上一撫,手心燙燙的,往她肌膚上多蹭了幾下。

“你看,是熱的,我是活人,沒死。”

禾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衛錦之坐下,想去握她的手,被她防備地擋開了。衛錦之沒法,只得改而拉她的衣袖。

他微低着頭,旁邊燭臺輝輝,昏昏暗暗的燭光映在他臉上,長濃睫毛隨着呼吸聲而呼呼顫顫。

他開口,緩緩將前事因果盡數告知。

禾生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有什麼炸開了,眼前這個男人,竟是在她身邊蟄伏已久的王大人,是她剛嫁過去便沒了的衛錦之!

她覺得眼前的人簡直可怕至極,一下生一下死的,加上衛家人的刻薄嘴臉,禾生幾乎是瞬間衝他低吼:“你走開!”

衛錦之一怔,眸中神色黯淡。果然她是恨他的。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萬般柔情滿溢而出。縱使她害怕他,討厭他,無論怎樣都沒關係,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從她身邊走開了。

禾生緊攢着錦被,顫顫發抖,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無底漩渦,而眼前這個人便是罪魁禍首。

他要假死,娶了她沖喜以掩人耳目,詐死歸來後,爲何還要化身王大人接近她?宋瑤呢,他不是愛慕阿瑤嗎,他爲何還要將一切事實告訴她,他到底想做些什麼!

禾生只覺得腦子亂成一團漿糊,思緒理不清斬不斷,她越是焦急,衛錦之就越是淡然。

他知道,這樣的事情太過難以接受,她需要一點時間緩緩。

衛錦之起身,喚了兩個丫鬟上前,吩咐道:“好生伺候着夫人。”轉身又對禾生道,“阿生,你先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言罷,邁着步子往門外去。

禾生聽得噹噹一聲,有人將屋子上了鎖。她赤腳下牀試圖往屋外去,被丫鬟拉了回來,“夫人,快歇息吧。”

禾生既驚恐又憤然:“不要叫我夫人,我是平陵王妃!”

兩丫鬟面面相覷,假裝沒聽到,將頭埋得低低的。

禾生整宿未眠。

她滿心滿念地都是沈灝。禾生將自己抱緊,從未覺得像今日今時這般思念過他,她想逃出去,想要去見他,想要被他攬在懷裡輕輕柔柔地喚一聲“阿生”。

晨起衛錦之過來時,見她雙目無神地斜坐在窗邊,一聽到腳步聲,回頭望他,眼神瞬間變得可怖。

“放我出去。”

衛錦之走到她跟前,擡手去撫她鬢邊的絨毛。他揹着光,晨曦在他周身籠成一層淡淡的圈,他說話的神情,彷彿是在看着這個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阿生,我在這裡,你還要去哪?”

禾生揮開他的手,狠狠瞪他:“我要去找王爺,在他身邊,纔是我該有的歸宿!現如今我已嫁於他,與衛家的婚約也已解除作廢,我與你,已無半點瓜葛!”

衛錦之挨着她坐下,忽地一把伸手將她狠狠抱住,任憑她如何掙扎,甚至連撕咬都用上了,他卻依舊不鬆手。

“你是我的,從始至終都是,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平陵王妃,你是我衛錦之的妻子。”

禾生聽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果然有所圖謀,他竟然還厚着臉皮說她是他的妻子!

“我是王爺的妻子,是他的,不是你的!”禾生喊着,竭盡全力地想從他的懷裡掙開,一口利齒咬在他的肩頭,因太過用力,脣齒間皆是一片血腥之味。

他低低地笑了,像是沒有痛覺一般,伏在她耳邊細細碎語:“阿生。”

他喃喃地喚着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音從舌尖而過,像是在念着稀世珍寶的名字,期待而興奮。

她終是沒了力氣,像個鬆線木偶一般,任由他摟抱在懷。

相比於三殿下的謀逆,她覺得衛錦之未死的真相像塊大石頭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

衛錦之抽出一隻手,爲她擦拭眼淚,憐惜道:“阿生,現如今你恨我,這是正常的,待日子一久,你也就恨不起來了。你那麼善良,我一直知道的。”

禾生連與他辯駁的力氣都沒有,眼神撇到一旁。

“你要助三殿下謀逆對不對?”

衛錦之輕輕一笑,“這樣的雜事,阿生你不需要去想。你好好養傷,太醫說了,你墜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壓了腳腕,得靜養着,才能痊癒。”

禾生望向自己的腳腕,那裡巨疼無比,走兩步都覺得無力,原來是因爲這個。她忽地又覺得悲涼,就算有了機會讓她逃出去,沒走幾步她自己就會先倒下。

在屋裡悶了半月,她始終不願意與他多說一句話。剛開始他還會一個勁地找話題,到後來,索性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着她。

許是怕她在屋裡悶壞了,他推她出去賞花。彼時已是十月,金菊盛放,團團朵朵,簇擁着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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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了花往她跟前,殷勤獻好。

禾生看都沒看一眼,拿起花束便往他身上砸去。

“就算你將我囚上一輩子,我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她的聲音急躁衝動,像是恨不得立馬與他撇清關係一般。

衛錦之從地上撿起被她摔碎的花瓣,指尖輕輕捻壓,涔出的花汁順着玉蓋似的指甲往下滴滑。

他有的是耐心。

禾生覺得自己活這麼大,從未像現在這般惡毒,可是無論她如何刻薄待他,說多麼狠毒的話,他就是沒有半點表情變化。

他彷彿永遠都是這麼地好脾氣,對她的刻薄照單全收。

三王府往來人羣太多,衛錦之單獨另僻一方院府,望能終日與禾生相守。就連沈茂有事相商,也得親自登門。所幸需要在外處理的事情已完成得差不多,他足不出戶即可應對剩下的事情。

沈茂上門來的時候,衛錦之正在哄禾生進食。

沈茂揪住一個小廝便問,“你家大人呢?”

小廝答:“大人在東廂房。”

沈茂往東廂房去,剛到院門口,便聽得裡面傳來喊聲和碗筷摔地的聲音。

緊接着便見衛錦之滿身狼藉地被人趕了出來。

沈茂一愣,緊接着立馬明白過來。想必是病秧子又碰了一鼻子灰。氣咧咧就要衝上去,“這小妮子反了天哈!”捲起袖子擡腳踢門。

衛錦之將他攔下,生怕屋裡頭的人嚇着了,轉過頭生氣對沈茂道:“殿下這是要作甚!”

沈茂氣焰消下來,“幫你出氣啊。”

衛錦之甩袖,將他拉到院子外面,“這是我的家事,無需殿下插手。殿下來此,可有要事?”

沈茂小聲嘟嚷一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忽地前方有將士進府來稟,說是城外五十里外的驛站,有軍隊駐紮。

沈衛二人一愣,將士的稟話聲音大而洪亮,禾生在屋裡也聽到了,當即趿鞋從屋裡跑出來,問:“是王爺嗎?”

沈衛同時看向稟話的將士,將士將下半句還沒來及說的話,小心翼翼上報:“依軍隊標識,是平陵王所屬軍隊。”

禾生喜不自禁,她幾乎忘記自己的腳傷,恨不得歡喜雀躍地旋轉。是王爺,他來救她了!

“小賤人,別高興得太早。”沈茂狠狠朝她瞪一眼,甩袖而去。

衛錦之皺了皺眉,匆匆跟了上去。獨留禾生一人興高采烈地遙想沈灝進城的意氣風發。

只要有王爺在,三殿下的陰謀就不會得逞。

她知道的,他一定會贏。

沈茂與一干擁立之臣在小書房議事。

衛錦之百思不得其解,一針見血地問:“平陵王爲何提前回京?”依照計劃,此刻平陵王應該正在關外與漠北皇室叛亂分子廝殺,根本□□無力。他走了,漠北皇室的內亂誰來平定,難不成漠北四王子親自上麼?

退一萬步講,就算關外的事情提前結束了,他回望京,爲何一路都無人通傳,待衆人反應過來時,他已離城不遠。明明盯得那麼緊,爲何他還能一路北下駐紮城外?

這中間,一定有他們不小心忽略掉的地方。

衛錦之無心聽他們再議,起身往外,派人前去探查。

半個時辰後,衛錦之氣沖沖地推屋而入,不顧衆人的眼光,當衆質問沈茂:“數月前,你是否揹着我放了一個老太監出宮?”

沈茂好面子,抿抿嘴,不習慣被他當衆怒斥,硬着腰桿子道:“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放個太監出宮怎麼了,那老太監是以前伺候過我的,年近六十了,好不容易央我一回,想要回家團圓,又老又鈍的,難不成還能出什麼岔子!”

衛錦之氣得拿過旁邊几案上的花瓶便往地上砸,“豎子!”

籌謀了這麼久的計劃,眼前着就要成功了,竟然就這麼被他給弄折了,可氣可嘆可恨!那老太監雖老,以前卻是練過武的,並且伺候過聖人一段時間,雖身處雜物庫,實則是聖人的心腹。據探子來報,消息就是那老太監放給沈灝的。

衆人一驚,沈茂也被嚇住了,壯着膽子喊衛錦之一聲,見他氣得面色發白,捂着胸口就要吐血。當即明白事情並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將衆人遣散之後,徑直拉着衛錦之的衣袖便開始道歉:“衛二,這事是我錯了,當務之急是如何擋住二哥的軍隊,你得想想法子,我可就全靠你了。”

衛錦之狠狠揮開他的手,“你當我神仙不成,捅了簍子只管問我要法子?”

此時又有人來報,說是行宮被破,一干重臣家屬悉數不知所蹤。

衛錦之氣得一掌往牆上捶去,沈茂及時以身體擋住了他的拳頭,雖被這一連串的壞消息嚇得臉色蒼白,卻還是顫着聲朝衛錦之笑:“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

衛錦之握緊拳頭。

他費了那麼大的勁,好不容易纔將沈灝京中勢力壓制剷除,如今行宮被破,想來沈灝那邊竟還有殘留勢力。

衛錦之鬆開眉頭,嘆一口氣,道:“行宮的人,定是被二殿下救走的,除他之外,想來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了。沒了諸臣把柄在手,我們需儘快起事。殿下,即刻下命,封鎖城門,調三千將士與城門守候,凡靠近城門者,一律格殺勿論。明日午時,提前行祭天大典。”

沈茂點點頭,後背仍舊有些發涼,“行了祭天大典,旨意一頒佈,我便是皇儲,想來就算老二想攻城,屆時也佔不到理。”

衛錦之點頭,“正是如此。”

沈茂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與他道:“雖然沒了羣臣家眷,可我們還有那個小妮子啊,萬一……”他砸吧嘴巴,將不吉祥的詞嚥下去,繼續道:“到時候將小妮子一搬,老二那麼寵她,說不定就降了……”

話未說完,被衛錦之當即打斷,他斬釘截鐵道:“不行!”

沈茂央求他,“又不動她,就拿她做個幌子而已,傷不到的。”

衛錦之狠瞪他,“想都別想。”

沈茂皺皺眉,只得作罷。心中腹誹,自古紅顏多禍水,瞧病秧子如今這模樣,古人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若明日情勢所迫,哼,他要做什麼,病秧子未必擋得住。

衛錦之來了禾生屋裡,見她臉上精神奕奕,比起之前的樣子,氣色要好了很多。

縱然她的好心情是因爲另一個男人,他也覺得開心,她那般抑鬱的樣子,他實在不想再看到。

禾生見他來了,只覺得明日他便要成爲王爺的階下囚,連帶着眼神都和順不少。

他站在大窗臺下,窗櫺未放下,風透過紗簾呼呼地吹進來。禾生撩眼去看,望見他錦衣白袍下露出一截瘦削手腕,脖頸是白細的,彷彿古書裡描繪弱不禁風似的病美人一般,他似乎隨時會被這大風吹倒下。

衛錦之伸手去關窗,好不容易頂着狂風將窗戶櫺子放下,屋內迴歸平靜,只聽得屋外依稀風過枝頭的聲音。

禾生忽地問他,聲音裡充滿了期待:“王爺要來了,是麼?”

這是自她進府之後,第一次主動搭話。衛錦之長睫一顫,低下頭,聲音緩和如流水:“是的,已到了城外。”

他悄悄側過頭,將她臉上的欣喜盡數覽入眼中。悲涼又開心,心想什麼時候,她會因爲他而盛放如此純真美好的期待呢。

禾生正高興着,冷不防被他拽住手腕,想要掙扎,掙不開。衛錦之同她柔柔道:“就牽一會。”

他的手像蔓延的藤枝,沿着她的手腕緩緩移向前,溫柔得沒有任何侵略感。

禾生想,或許他確實是喜歡她的,只是這份喜歡來得太遲太偏執,她根本無力承擔。

兩扇大窗一關,屋子裡光線昏暗,案上有沉香嫋嫋升起,他握着她的手,感覺像是握住了天荒地老。

衛錦之開始同她說自己的事。

小到他喜歡的團茶種別,大到與沈茂的一拍即合,那些他生命中記得清清楚楚的事,他都一股腦地說與她聽。

忽地她插了一句,問他:“當初你爲什麼想娶我?”她終歸還是好奇的,一個小門小戶的商家之女,怎麼就突然被他這樣的世家之子看上了呢。當時的媒婆怎麼說來着,非她不娶。哄得她爹孃將她嫁入了衛府。

衛錦之衝她一笑,“怕我功成名就歸來,你爹孃將你嫁於他人了。早早娶了,名分已定,心頭方安。”

禾生搖頭,她問的不是這個。

衛錦之一愣,當即明白她的意思。像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眼角簇了笑意:“第一眼看到你時,我便知道,這輩子是要娶你的。”

禾生臉上微燙,下意識又想掙開手。感覺自己被調戲了一般,憤憤地呼着氣。

衛錦之輕輕摁住她,聲音有些疲憊:“再牽一會。”

他想到明日的祭天大典,於慶廣殿完成典禮後,於城頭向萬民宣告定嫡旨意。草木皆兵,所有的士兵都已整裝待發。

禾生想到什麼,開口央他,“明日你將我帶上好不好。”不出意外,明日上城頭監旨的定是衛錦之,沈茂是不會親自去冒險的。

衛錦之語氣溫吞,“你想去?”

禾生怕被他看出異樣,講出一句真話來:“我想去城頭看看王爺。”一雙小鹿般的清澈大眼,眼中帶着委屈,似乎只要他說一句不,便能立馬落下淚來。

衛錦之心中一顫,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好。”

城郊駐軍營。

沈灝一襲銀鎧,負手在背,聽下屬報備明日行動。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信使已經出發,卯時一刻便會到達三王府。”

沈灝點點頭,撩帳遙望,不遠處的望京城,湮沒在黑夜之中,沉寂安靜。他想到城中的禾生,多日來被強壓下去的惴惴不安,此刻又被挑起。

數月前,父皇的一紙親筆信快馬加鞭遞至關外。當時漠北之戰正是焦灼狀態,眼見着便要取勝。閱信之後,他不得不將行使權全部交於拓跋,一路北上,自鄞州調了兩萬大兵,直逼望京。

他未曾想過,昔日吊兒郎當的三弟,竟也有這般果敢決心。沈茂的計劃他全部都知道,聖人留給他的書信裡,還有另一封私璽國璽加印的定嫡旨。防的,就是沈茂明日這一出祭天大典。

城中的人暗自接應,到行宮救了重臣家眷,唯獨沒有找到禾生。稟信的人來報,說城中近日傳了謠言,昔日的王廊閣原來是未死的衛二郎。

只悔當初沒能殺了王小八。沈灝不敢去猜,也不想去猜。

他只知道,禾生一定在等着他去接她。

次日卯時,門人來稟,說二殿下有信相於,沈茂拆信一看,氣得當即撕個粉碎。

“老傢伙,老混賬!”

沈茂隨心所欲地罵着聖人,恨不得立刻衝進宮去,掐着聖人的脖子問他,爲何要如此奸詐。不僅暗中派人與沈灝相通,竟還給他留了另一封分量更重的定嫡旨。

沈茂做好迎戰準備,大手一揮:“大不了我死守這望京城,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衆臣一聽,有些畏縮。本來以爲三殿下穩操勝券,他們只想穩穩地站個隊,哪料到二殿下會領軍殺回來呢。

沈茂看出他們的懼意,一拍桌子,“我若敗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衆臣連連稱是,嚇得大汗淋漓。

終歸是在衛錦之身邊待了許久,沈茂自府中冠冕而出時,早已隱下臉上憤然不安的神情,端得一身威風凜凜。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將太子朝服都給穿上了。

衛錦之默默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終是將話語嚥下了。

沈茂趁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問他,“老子穿這一身俊不俊?”

衛錦之咳了聲。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要是能將這份淡定用於政務籌謀,只怕早就拿了這天下。

或許是城外劍拔弩張的局勢,又或許是這一路太過乏味緊繃,衛錦之快速輕快地答了句:“俊。”

聲音太過縹緲,似煙霧一吹便無。

沈茂忽地覺着被沈灝嚇掉的自信此刻全回來了,他朝前,趾高氣昂對身邊人道:“你放心,我們一定能贏。”

兜兜轉轉,終是結束典禮,衛錦之捧金玉盒上城門鐘鼓,敲鐘鳴威,旁邊尖細嗓子的太監一句句地念着如妃以假亂真寫的聖旨。

城下被甲執兵,打頭的小兵喊道:“速開城門,二殿下領聖明命,清君側除逆賊,速開城……”

話未完,但見一記利箭出弦,貫穿小兵的心臟。

衛錦之將弓箭往地上隨手一丟,看了眼隊伍裡清出來的細作,輕啓脣齒,只說了一個字:“殺。”

無人開城門,縱有千軍萬馬,只要拖上一些時日,他自有辦法取勝。

禾生見那些人被拖下去時的面不露怯,覺得害怕極了,她往城下看,使勁地在萬馬奔騰中找尋沈灝的身影。

衛錦之的手段有多厲害她不知道,但能扶起三殿下這個阿斗,定不是等閒人物。

禾生想,王爺定是想進城來的。

她跟在衛錦之身後,斜眼瞥見沈灝的人混在人羣中。

是了,就是現在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忽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小刀來。這刀她藏了數月,終是派上用場了。

刀尖並未指向衛錦之,而是擱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她瘋了一樣推開前頭擋路的侍衛,趁人不備往城樓下衝去。

她在賭,賭衛錦之對她的愛慕,到底有幾分。這樣的想法或許太過自以爲是,但她已然管不了那麼多。

衛錦之當即反應過來,伸手去攬,卻晚了一步,侍衛集結朝她而去,她未曾停下腳步,朝着城門的方向跑去。

“你們若再過來,我便立馬揮刀自盡!”

她顫着聲,往脖子上劃開一道血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的視死如歸。

衛錦之臉色蒼白,喝住想要上前阻攔的侍衛。

她越跑越遠,絲毫不敢懈怠。人羣中沈灝的人顯了出來,跟着她一起往城門跑,人雖不多,卻足以打開城門。

忽地她停下來,隔着涌動人羣,衝衛錦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望着她,因她這回眸的一眼,而熱血沸騰。

或許昨晚她說要來城門的時候,他便預料到了。她怎會無緣無故地求他,還對他笑,定是有所圖謀的。

可憐他謀了一世,卻仍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

城門若開,敗局便定。

他未曾想到,她竟會以如此決絕的姿態,以死相迫。

衛錦之轉身,帶着侍衛倉皇而逃。人頭攢動,城外軍隊的呼喊聲一波強過一波,於人聲鼎沸喧囂雜亂之時,衛錦之聽見自己心頭的一聲嘆。

敗了。

沈灝帶領萬軍立於城門,心焦急躁之時,忽見城門大開,三三兩兩的人,中間一個嬌小的身影,拼命地朝他奔來。

她跑得那般用力,甚至連鞋都丟了一隻。這一刻,她看見他了,她什麼都不怕了,她的夫君來了!

沈灝縱馬上前,一把將她攬到馬背上,領着將士往城中邁進。

禾生使勁地抱着他,激動得甚至忘記了脖子上的傷。她蹭着他堅硬的鎧甲,顫脣撫摸他的臉,眼淚瞬間侵染。

“你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沈灝用下巴蹭蹭她的額頭,將她摟得更緊,“是啊小傻瓜,我回來了。”

這一個月來的委屈瞬間爆發,禾生在他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於是夫妻倆這就麼在全城觀禮老百姓的注目下,一個哭一個哄,情意纏綿,恨不得將所有的情話都說盡。

沈灝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這一次的教訓太大了,他差點就失去一切失去她。喚了大夫爲她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後,沈灝帶她入宮,帶她一起處理後續事宜。

一場鬧劇,很快就得到了解決。沈灝的辦事效率很快,用了不到半個月,朝廷便恢復如初。

沈茂帶着衛錦之逃出了城,追擊的探子回稟,說是人墜了崖,問是否要下山搜尋屍骨。

此時沈灝已順聖意監國,處理了淑妃孃家以及東宮餘黨的勢力。他略微愣了愣,一襲絳紅清冷如斯。

“罷了。”

簡短兩個字,沒有一絲語氣變化。

聖人恢復身體後,並未臨朝,於三月後宣佈退位。

禾生與沈灝一起領命時,望見這位昔日聖君拖着身軀緩緩關上了承天殿的門,他的身旁,是挑斷了手筋腳筋灌了啞藥全然廢人一個的如妃。

放下了心心念唸的江山權勢,唯獨放不下對那人的感情,寧願守着影子度日。

禾生同沈灝玩笑道:“你們沈家人,倒盡出情癡。”

沈灝攬她肩頭,“我也是一個。”

禾生咯咯地笑,躺在他胸前,覺得日子彷彿可以永遠這麼美好綿延下去。

天寶元年,沈灝登基之後,頒佈的第一道明旨,便是封她爲後,並昭告天下,一生不立後宮,唯姚後一人。

許是皇宮風水好,一年之後,新帝便迎來了太子。

太子滿月席時,衆人進宮相賀。此時東陽已嫁於宋武之,姚晏也如願所償將安倩娶回了家,剩一個宋瑤,隨了梅穠枝而去。

禾生出門時崴了腳,沈灝二話不說,將她背起。

如今他已是皇帝,穿着黑赤朝服像揹小孩子那般,反手護着她,坦然淡定地踏入殿內。

衆人一愣,紛紛低下頭去。

帝后恩愛,非禮勿視。

禾生左手抱着太子慎,右手邊是英俊溫柔的帝王,坐在高高的金鑾殿上,聽見衆人福賀相呼。

沈灝悄悄返過頭來,湊在她耳邊道:“以後我們每年生一個。”

禾生臉一羞,心中幸福感滿溢而出。

她想起當年十五歲待字閨中的少女,少女滿載着對未來的美好期許,衝着滿天星星許下心願——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如今她十八歲了,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是這還不夠,她還要貪心於他的一輩子。長長久久,快快樂樂,永世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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