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下爛泥樣的人影也終於越來越多,她這纔在暮雪遞上的絲帕上擦了擦手,緩緩站了起來。
“走吧,去瞧瞧,咱們誰猜對了。”
高聳入雲,絕壁一般的山脈,錐子一樣,直指入蒼天。
此刻,夜幕低垂,月朗星明。似乎一伸手,便能將寶石樣的星星摘到手裡。
這個場景,其實是極美的。
如果,你能忽略山頭上爛泥樣倒了一地,毫無形象可言又臭氣熏天的一羣大爺們。
山風中,文青羽踩着細碎的步伐,緩緩朝着大爺們走去。
她一張易了容的面孔,原本很是平凡,但一雙眸子卻耀眼過天上星辰。便給那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孔,生生添上了一絲光彩。
反觀癱在地上那一羣大爺,哪裡還有上山之前打架鬥毆,耍無賴的精氣神。
一個個如同在泥地裡滾了一圈,若非眼睛一眨一眨的明明滅滅,幾乎就要被人以爲橫在地上那一羣根本就是石頭。
跟那些人一比,文青羽這邊的一羣簡直就是從雲朵裡走下的神仙。一個個風采卓絕的叫人嫉妒。
於是,就真的糟了人嫉妒。
地上的大爺們,一個個眼神頗爲不善,若不是真的爬都爬不起來。相信,他們現在很是願意跳起來,再進行一場械鬥的。
子蘭一雙大眼在大爺堆裡停了半瞬,冷傲的脣畔勾起一絲嘲諷的笑。
“這就是你手底下的人?上個山能成了這個樣子?”
那言語之中的嫌棄實在明顯的不能再明顯,這一聲成功點燃了爛泥樣大爺們眼中的鬥志。
子蘭撇了撇嘴,不以爲杵:“你是不是放水了?憑這些貨,能活着上天塹山?”
這一句,更毒!
起先,不加掩飾的嘲笑別人上個山就累趴下,已經是毫不猶豫打人臉的行爲。
他居然還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他們能上來,你是不是放水了?
這根本就是在往人家傷口上撒鹽,你別以爲你爬上來有多麼的了不起,實際上是人家放水了。
若是起先,你還因爲這樣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了終點,而被人無情的嘲笑,而感到憤恨。
那麼,接下來這一句,便叫你連憤恨的資格都沒有。
子蘭一雙眼睛半絲眼風不曾給過地上的人:“不服氣的起來,小爺陪你打。”
文青羽終於狠狠嘆了口氣,這孩子的確陰冷些,嘴巴毒了些。可也挺正常的,如今這是怎麼了?
這麼欺負人?這麼不遺餘力的狠戳人家傷疤,真的沒有問題麼?
難不成,華淺笙叫他留下,是真的認識到自己教育孩子出了問題,所以想要自己,將子蘭帶入正常兒童的軌道?
眼看着長生衛大爺們雙眼中,那憤怒的小火苗越燒越旺。她剛準備說些什麼,卻聽到子蘭扭頭對她說道。
“你這些人到的太慢,小爺去催催他們。”
文青羽點了點頭:“好。”
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這孩子嘴巴是不怎麼討喜,心腸還是不錯的。
你看,這不就是看着回來的人太少,想要去山下看看麼?
天塹山誰最熟?除了自小在這裡長大的子蘭,再不做它想。
但是,子蘭接下來的話,便將文青羽剛剛提起來的半絲安慰,給無情的擊碎了。
“也好叫這羣廢物看看,小爺和他們這羣人的差距。”他說。
於是,在文青羽嘴角的抽搐中,在大爺們殺人的目光中。素白而單薄的小小身軀,箭一般朝着山腳下衝了下去。
文青羽心中微嘆,教育孩子果然是個任重而道遠的重任。
“公子這麼做只怕不妥吧。”
人羣裡終於響起一聲文縐縐的聲線:“公子要我等上山,卻在路上設置那樣多的機關。到了山頂,卻還這般冷嘲熱諷,不怕叫大家寒了心?”
這一聲,悽婉哀怨,卻偏偏要說的光明磊落,聽得人牙根發酸。
文青羽扭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孔昭元。到底是沒有讓她失望,孔昭元果然不似他表面上那一般文縐縐的弱不禁風。
他是最先上山那一撥人中的一個。
清眸眯了一眯,脣角笑意微涼。還有力氣說話麼?看來是打擊的不夠!
“飛影,大家好不容易上山,該是餓了,擺膳吧。”
飛影一愣,王妃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被人夾槍帶棒的諷刺了一頓,不但不生氣,反而還叫擺膳?
他卻也不敢違抗,一頭霧水的轉身去將剛纔涼亭裡剩下的東西拿來。
雲開脣角勾起一絲笑意,扯了扯風止一起去幫忙。
蕭若離溫潤的眼風,在離着大爺們八丈遠的地方掃過:“羽兒覺得,擺在那裡,可好?”
文青羽咧嘴一笑:“知我者唯有若離,那個地方真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拿着膳食乾糧過來的飛影嘴角終於狠狠抽了一抽,終於明白了人性這東西,根本就是不可能改變的。
首先,那個地方離着大爺們很遠!
八丈的距離本來不算太遠,但如今,大爺們九死一生的上得山來,本就是強弩之末。
好不容易看見了山頂,鬆了那一口心勁,便只能灘在地上勾勾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你指望他站起來,再走出八丈遠?這個有點難!
而且,那餐桌也不是普通的餐桌。
那是塊飛挑的巨石,如同天然一根石柱,牢牢戳在地上。
膳食就被擺在石柱頂端,大爺們即便能強撐着走過那八丈遠的距離,但想要再躍上石柱,那就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這些人裡,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輕功的。
所以,膳食那東西,有跟沒有其實是沒多大分別的。
不,有分別!
如果沒有,便也不會去想。大爺們此刻除了累,也沒有過多的感受,大約也是想不起肚子餓這種事情的。
但偏偏王妃將膳食都擺在了面前,還要擺在那麼刁鑽的地方。看的着吃不着,卻還要聞着飯菜的香味。
這才越發的叫人抓心撓肝,只怕死的心都有了!
文青羽微笑:“本公子知道大家很餓,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膳食,各位請吃吧。”
大爺們,神情一僵。
文青羽一愣:“怎麼不吃?不餓麼?孔昭元,你先來。”
孔昭元嘴角一抽,他來?他來的了麼?
他此刻覺得連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能爬的上那麼高的石柱?
文青羽嘆口氣:“哎,難得找到那麼大一個天然石桌。又涼快,風景又好。各位都不去吃,莫不是連這麼幾步路都走不動?”
全場鴉雀無聲,大爺們哼哼唧唧的低吟,一下子奇蹟般的消失了。
開玩笑呢,不過就是幾步路,男子漢大丈夫,即便走不動也絕對不能承認,回頭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文青羽微微一笑:“孔隊長,請吧。”
孔昭元狠狠滯了一滯,終於別過臉,不再去看那誘人的石柱。
“公子不必客氣,孔某不餓。”
“不餓啊。”文青羽點點頭:“既然不餓,就別吃了,撐壞了肚子總歸是不太好。”
“你們呢?不去吃飯,是走不動還是不餓?”
大爺們咬咬牙,聲音整齊劃一:“我們不餓!”
“既然如此。”文青羽微微側了側頭:“那我們就去吃吧。”
飛影一愣,還吃?不是剛吃過麼?
下一刻,文青羽身影青煙一般,已經縱身躍上石柱,隨手抓起一個大餅,狠狠咬了一口。
“恩,味道真是好極了!”
“噗。”大爺們終於不淡定的噴出了口老血。
飛影微微顰了顰眉,王妃這麼做,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這樣下去,會不會讓局面失控?
果然,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不幹了,老子不幹了。不帶這麼折騰人的,老子要回去。”
大爺們,終於在強烈的壓迫下爆發,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
剛纔還躺在地上挺屍的人,居然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文青羽不以爲杵,淡然說道:“銀子你們不打算要了?”
“銀子是好東西,可也不能爲了銀子連臉面都不要了。你不拿我們當人看,我卻還得記得自己是個爺們。”
一個小個子男子,梗着脖子一聲吼,扭頭便向山下走去。
“王……公子。”飛影輕聲說道:“不攔着麼?”
“攔什麼?”文青羽脣畔噙着一絲淡笑,瞳眸耀眼過天上星辰:“有本事,儘管走就是了。”
小個子男人一聲冷哼:“都聽到了,他根本不把弟兄們當人看。留下來給她當猴耍嗎?”
他這一嗓子,立刻便又站起了好幾個人,晃晃悠悠向着他走去。
文青羽似是對下面的事情渾不在意,似笑非笑撕了快大餅,放在嘴裡慢慢嚼着。
躺在空地上的人越來越少,孔昭元一雙眉頭緊顰,顯然很是猶豫。
文青羽清眸一閃,眼風在最不起眼角落裡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身上停了一停。
那男子一身粗布藍衣,卻是這一羣人裡少有的乾淨整齊。頭上包着同樣藍粗布的頭巾,瞳眸中雖然也很是疲憊,卻比任何人都堅定。
堅定的坐在原地,半絲都沒有動彈。
他身邊三五個人原本也有些猶豫,卻看了看那藍粗布衣服的男子,便又坐了下去。
這時候,小個子男人半隻腳已經踏出了山頭。
破爛髒污的鞋子落在地上,啪一聲輕響,似有火花空氣中一彈,不過微微一響,細弱的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罵罵咧咧的大爺們,自然是沒有聽到這個聲音的。
下一刻,卻似有白芒一閃。
天邊,十里飛霜驟然而降。叫人忍不住一陣瑟縮,突然從骨子裡透出了一抹寒涼。
“呼”一聲,如天降暴雨,衆人凝眸望去,一聲驚呼。
“啊……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