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夜痕的手指再度按上琴絃,鳳眸中一片光華瀲灩:“你這次,可得聽好。”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天上地下,唯有那一道低悅慵懶的嗓音低吟淺唱,除了那極爲契合的琴音,再沒了半絲聲響,甚至連呼吸也不聞。
文青羽心中猛的一顫,只覺得一顆心驟然間跳的幾乎要脫嗓而出。眼裡心裡,只剩下眼前那無限榮光的絕世男子。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中,洛夜痕的聲音卻並沒有停止。
“青青,我的心,你可懂了?”
文青羽一愣。
“那日宮中當值,你歸家途中遇襲,不但失了我們的孩兒,甚至連帶着被人冤枉,昏迷之時險些入了天牢。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些日子你日日昏睡不醒,我唯有在這裡爲你彈奏這首曲子,希望你能早些醒來。”
“以後,我再不會叫你處於這樣的險地,你可知,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如此痛苦,不願再嘗!”
天上地下,一片靜寂。文青羽手掌被他緊緊握着,感受不到半點秋意微涼。只覺得火熱無比。
百姓們終於知道這曲子的名字和由來,難怪三日前曲風那樣悽慘。原來是因爲聽曲的人不在。
“我洛夜痕請燕京百姓作證,今日在此起勢。今生今世,只得文青羽一人爲妻,再不接納任一女入榮王府。若違此誓,便如此琴!”
他揮了揮衣袖,天青色衣襬風中一揚,瀟灑無比。琴案連帶着案上古琴頃刻間粉碎如塵。
“你可能應我?”
場下百姓一片驚駭,榮王居然起誓只得文青羽一人爲妻?
無數女子將文青羽羨慕嫉妒的五體投地,不過就是生了個好皮相,何德何能居然叫那樣一個絕世男兒爲了她再不接納任何的女人!
文青羽眼眸眯了一眯,她心裡同樣驚駭。卻是驚駭與洛夜痕毀了的那把琴。
白玉玄天古琴!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洛夜痕曾經爲了這把琴不惜將自己置於險地。這把琴,是他控制柔貴妃和南疆部落的信物,怎的,竟然給毀了?
“青青。”洛夜痕向前湊了湊,將一張脣瓣微微擦過文青羽玉白的耳垂:“我問你話呢。”
文青羽深深看了眼洛夜痕,突然笑了,這一笑如同萬年冰雪突然融化,所有人似乎都聞到了漫山遍野的花香。
“王爺此情可表日月,青羽自當相隨。自此後,文青羽心中只有榮王一人,天下人皆如煙塵,再不入我心門之內。若違此誓,便叫我一輩子永失所愛!”
臺下百姓中再次起了陣陣驚呼,文青羽竟然將天下人都視如煙塵?竟然能發下永失所愛的重誓!
剛纔大家還覺得文青羽是最值得人羨慕的,如今看來,最值得人羨慕的卻還是洛夜痕。
天底下大多數東西通過手段都能得到,名利,富貴,都有價值。最難得的,卻是真情。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東西日日被人摒棄,卻實際上是每個人心底深處的渴望。
洛夜痕眸色突然深了幾分,終於輕輕嘆口氣。
“今日,不該接你來這裡。”
“額?”文青羽一愣,這話什麼意思。
洛夜痕突然伸手將她頭髮上的粉玉牡丹花的釵子一把抽了出來,盤在頭上的髮髻瞬間便鬆了半邊,瀑布一般流瀉而下。
文青羽皺了皺眉:“你幹什麼?”
“以後不要梳這個髮髻,不然,我會忍不住把你藏起來。”
說罷,擡手將另一隻髮簪別在她的頭上。
“什麼?”
“我不是給了你一面鏡子?你自己看看。”
文青羽從荷包裡掏出小巧的銅鏡,原來頭上戴着的是洛夜痕上次給她挽發時的白玉簪。她記得,被華淺笙給搶走了。
“這個東西才和你相配,以後不要再弄丟了。”
“你們兩個還沒有大婚呢,這光天化日的卿卿我我就不知羞麼?”
突然一聲輕喝自人羣后面傳來,下一刻就聽到有人高聲喊道:“怡親王車架出行,行人避讓。”
百姓們一驚,沒想到今日裡這場面下,怡親王竟然來了。
雖然他久不在京城,燕京城裡又有誰不知道他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身份尊貴的不得了。衆人紛紛閃開,等着連睿的馬車過去。
文青羽雙眸眯了一眯,連睿不是個注重面子的人,怎的今日竟然擺出了全副的儀仗?
來的人不少,馬車前後都有親兵護衛。來的不是京畿大營的士兵,看衣服倒像是御林軍和飛魚軍。
兩個小隊的人馬緊緊護住當中一輛馬車,馬車極其華貴,明黃的蓋頂四周倒垂着龍眼大珍珠的珠串,行走間珠串相互碰撞叮噹作響,宛如仙樂。
拉車的馬足足有八匹,每一匹都通體雪白的不見半絲雜色。顯然是經過了精挑細選。
然而,連睿卻並沒有在馬車裡,而是騎了一匹馬當先而行。
馬,仍舊是文青羽見過的烏騅馬,他卻如常穿了湛藍的袍服,並沒有穿着盔甲也沒穿他王爺的冠帶。
文青羽眸光掃過連睿,在馬車上停了一停。聽說連睿一早就請旨去帶秋雲染來演舞臺了,這樣大的陣勢,可別告訴她車裡坐的是秋雲染!
連睿騎在馬上在人羣中穿梭,並沒有影響他的速度。遠遠的看見文青羽朝這邊看來,連睿朝她揮了揮手,雙腳一點馬鐙,突然凌空躍了起來,一下子便飛上了演舞臺。
百姓中傳來一陣讚歎,演舞臺極高,離得連睿也並不近。他卻一下子就上去了,單這份這份輕功便叫百姓們看花了眼。
連睿臉上卻沒有半絲得意,一雙大眼快速掃過文青羽和洛夜痕緊緊握在一起的手,皺了皺眉。
“洛夜痕,小羽兒剛剛滑了胎不過第四日,你就叫她出來吹風?”
洛夜痕淡淡一笑:“我問了郎中,郎中說不妨事。即便此刻落下了病,只要生產後好好養養,自然就好了。”
連睿聽的撇了撇嘴:“你們還沒有大婚呢。”
“大婚,不過就是個過程,我與青青早就夫妻同心,此生不渝了。”
連睿一聲輕嗤,看向文青羽:“小羽兒,洛夜痕心黑皮厚的,什麼都能說。你跟他可不一樣。”
“嘶。”文青羽只覺得手心裡猛的一痛,擡頭望去,洛大美人卻仍舊一臉淡然平和。完全沒有因爲突然掐了人而有半絲的愧疚。
“咳咳。”文青羽低咳一聲:“他說的對。”
連睿瞪了瞪眼,洛夜痕鳳眸中卻是一片璀璨流光。
“你想好了?”
“怡親王來的晚,青青剛纔的話怕是沒有聽到。”洛夜痕將文青羽的手緊緊扣住:“天下男子如煙塵,唯我一人方可入心。”
連睿眸子瞪得越發的大,眨也不眨瞪着文青羽。
“小羽兒,這話真是你說的?”
文青羽點了點頭:“的確是我說的。”
“你……。”連睿顫微微的手指指向文青羽:“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數……。”
文青羽眸子一眯,連睿卻突然頓住不再往下說。
“你也真不怕羞,這種場合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兩情相悅這種事情天經地義,本王不覺得有什麼可羞恥。”洛夜痕大掌猛的一用力,將文青羽身子拉的撞進自己懷裡。
“倒是聽聞怡親王去帶了秋雲染,卻不知到了沒有。青青身子不好,不能長時間的吹風。”
“呵呵。”卻聽到臺下奢華的馬車裡有個人朗聲大笑:“榮王說的不錯,兩情相悅的確沒什麼可恥。朕今日來這一趟果然不虧。”
這一句話剛剛落地,臺下百姓皆是愣了一愣。叫那一個朕字給震的半天緩不過神來。
再看臺上臺下,連睿和御林軍飛魚軍整齊劃一的跪倒,口中齊聲高呼:“恭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下子,臺下百姓越發的傻了,一個個呆在了原地木頭一般。
馬車車轅上跳下一人,甩了甩浮塵,尖利的聲音極爲嘹亮:“皇上出巡,跪!”
文青羽凝眸看去,那人正是賀青。她果然沒有猜錯,馬車裡坐的是連胤!
他今日來定然是給秋雲染撐腰來的吧。
百姓們叫那一聲給徹底震醒了,嘩啦啦一下子都隨着賀青跪了下去。一時間山呼萬歲的聲音直衝雲霄。
臺上臺下,唯有文青羽和洛夜痕直立未動。
連睿極快的看了眼文青羽,瞳眸中掠過絲複雜。
賀青站起來,躬身打開馬車門,一身明黃的連胤直直站在了車轅上。
他一雙略顯陰鬱的眸子極快的掃了掃臺上,並沒有半絲的惱怒,彷彿並不怪罪於洛夜痕和文青羽的無禮。
良久,他揮了揮衣袖,天地間劃一道明黃流影:“平身。”
“謝萬歲。”
軍民同起,如同風吹過麥浪,剛纔還做低附小不見半點痕跡,頃刻間一個個腰身直立有如青松翠柏。
連胤站在車轅上,雙手攏在身後。臉上表情一如既往,並沒有因爲衆人的臣服而生出絲毫的畏懼或驕傲。
文青羽垂下眼睛,他越來越像個帝王!一個成功的帝王,多半便也就沒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