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天厲結局
石爛鬆枯,斗轉星移,渺渺等待中,滄海桑田,物世幾多變化,唯有人依舊,宮依舊。
千年後的這日萬里晴空之下,雙天宮一片寧靜,雲遮霧繞中,響起一聲低緩的殿門開啓聲,曇兒拿着剛從鬼邪和緞君衡得到的信跨入,直接向書房走去。
見天之佛仍如每一日般專注於筆下所寫之事未曾發覺,暗歎一聲,勾脣笑了笑,便轉身輕閉上房門,放輕了步子走到書桌不遠處的座椅坐下,凝視她靜靜等着。她那般聚精會神,若突然出聲,必然會受到驚嚇。
直到半個時辰後,天之佛所寫之事告一段落,才微頓筆,神思迴轉,曇兒急乘着這個時候出聲:“娘,吾把明日去皇極七行宮的時間拿回來了。”
天之佛這才發現她,一怔後暫擱下手中筆,笑了笑凝眸問:“他們說是什麼時辰?”
曇兒見她神色平靜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起身走近將信遞給她,笑了笑:“他們寫在這上面了,特意囑咐娘明日勿要早去,提前一刻便可……”
天之佛聞言一怔,亦想得到鬼邪和緞君衡交代她這話時的神色,輕搖頭失笑,嗯了一聲,便接過信取出信紙展開,垂眸細細看去。
曇兒等她看完信後,略一猶豫,才接着從懷中取出一個淺紫色錦囊,放在她身前,道:“義父和大姑姑怕猜娘今夜心神不寧,這個錦囊中裝有安神之藥,讓娘睡前服下,便可平靜入睡。吾先保管着。”娘平靜的出乎所有人預料,這藥可能根本無用。
天之佛見她眸色關切,曉得衆人心思,也未拒絕,只笑着頷首:“藥吾會吃。只是吾並無礙,不必如此小心。你們現在是何心情,吾亦如是,僅此而已。”
曇兒聽她解釋,笑笑收起錦囊,不由垂手按在了她這千年來都一直髮涼的手背上,緊緊一握,平靜凝視着她笑道:“吾相信爹定會活過來的。明日子時過後,他便會陪着我們了。”
天之佛曉得她是哄她安慰她,輕笑一聲,點點頭:“嗯。”
曇兒說完後,笑笑收回了手:“娘繼續寫吧,吾先離開,不打擾你了,等用晚膳的時候吾來喚你。”
天之佛一笑頷首,平靜目送她離開後收回了視線,卻在房門關閉的剎那,垂下的眸中笑意消散,驟被涌起的一絲複雜幽深的寧靜眸色代替。明日子時,無論結果如何,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晚上睡覺前,曇兒親自看着天之佛服下了那粒丸藥才放心離開臥房。
千年間,她每一月都有半個月與天之佛同住,今日雖也在那同住的半月間,只是如今情形娘該是想要獨處的,曇兒關閉天之佛的房門後,聽着房內她躺下的聲音,眸色放鬆一閃,繼續邁步回到了她在雙天宮的房間。
房內牀榻素日遮擋的簾帷未放下,依然被勾起在牀兩側,天之佛微動身子,擡起胳膊壓住蓋至胸口的薄被,枕着一臂,雙眸一動不動靜靜望着窗戶邊傾灑而入的月色,平靜清醒的眸中看不出一絲心緒。
月色無聲變化,良久後,天之佛才輕打了個哈欠,緩緩闔住疲倦帶着絲回憶怔然的雙眸,輕動身子平躺下。熨帖在胸口的髮絲霎時隨之垂落在了牀榻上。
未幾,淺淺密密地呼吸聲,便平穩寧靜地在月色籠罩下的臥房中飄出。
第二日天明,天之佛照尋常時間起牀,平靜用過了早膳,便進入書房中繼續寫刪改無數次仍嫌不全的手札。
期間劫塵和咎殃來看望她,曇兒帶着二人悄然立在書房門邊看着專心書寫的她良久,卻是並未進去言語打擾,天之佛自始至終也未發現三人。
輕聲關閉住房門後,曇兒帶着劫塵和咎殃坐到了大廳的石桌旁,凝視他們輕嘆一聲,如實道:“娘一直都是如此平靜,從九百年前寫手札到現在沒有一絲變化。即使,今晚就是決定能否見到爹的日子。”
咎殃聽了一怔後,強迫露出絲笑容沉聲一嘆:“平靜總好過心神不寧。你娘如此更好。吾和你姑姑從早上起來便惶惶不安、坐臥不寧。一瞬恨不得立刻就到了子時,一瞬又想着這子時永遠也別到。”
曇兒聞言嘆息笑了笑:“叔叔所言亦是吾現在所感。從早上到現在吾做什麼都沒心思,安靜不下來。就覺得心懸在嗓子眼,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劫塵擡手輕撫在她肩頭,凝視她平和出聲安慰:“既控制不了,便任由它去吧。”
曇兒心底控制不住微澀後,擡眸笑看她點了點頭:“吾明白,姑姑不必擔心吾。”
說完才意識到他們二人現在穿着一身練武場勁裝,出聲詫異問道:“姑姑和叔叔這是?”
咎殃笑笑放鬆身子靠在了座椅上:“你大哥今日要檢視厲族將兵,還有一個時辰開始,吾和你姑姑便提前先來看看你娘,她無事我們便安心了。”
“大哥?”曇兒怔了一怔,狐疑皺眉問:“他怎麼突然檢視?現在也不是既定的日子啊?”
咎殃擡手一習慣性地拂過額前劉海,輕嘆一聲笑看她:“他大概是想借這也暫時安定心神。你各位叔叔,和布衣、厲兒和佛兒到時候都會在場,這檢視一直會持續到戌時一刻。”
說完透過殿門望了眼皇極七行宮方向,才又收回笑搖搖頭:“他倒是給我們所有人找了個打發時間的好辦法。不然到子時前的這段時間還真不知道如何過。”
劫塵看看天色,擡眸凝視曇兒囑咐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這就離開。晚上在皇極七行宮再見,照顧好你娘,定要細心注意她心緒變化。”
曇兒眸色一凝,頷首:“姑姑放心。”說完起身送二人出了雙天宮,直到看不見他們身影時,才凝着一抹緊張和忐忑力持平靜返回了宮中。
不久後到了午膳時間,曇兒如每日般進入書房提醒天之佛用膳。用膳時,天之佛亦如往常和她說說笑笑,膳罷便回臥房平靜歇息了半個時辰,才又再次進入書房,繼續寫着手札。
下午的時光便在曇兒心神不寧,來回在大廳踱步中緩緩流逝。
終於天色在期待和緊張中入暮,一片火紅雲霞層層疊疊鋪展天際,到了晚膳時,曇兒正要從座椅上起身去書房,卻聞吱呀一聲房門開啓,天之佛自己走了出來,依然是泰山不動的沉穩平靜。
見她面呈緊張,天之佛眸色一凝,微斂紗衣入座,擡手輕釦住她的胳膊,拉她入座,轉眸看向司殿:“傳膳吧!”
隨即安撫輕拍了拍了手,凝視她溫柔一笑:“莫擔心。”
曇兒不料被她看出了心緒,她已經竭力掩飾了,輕嘆一聲坐下,強迫自己露出絲笑容點點頭。像娘說的,爹一定會無事的,一定會活着回來的。
用過晚膳後,天之佛又在書房中盤桓了一個時辰。
期間夕陽落山,夜□臨,直到亥時夜深了,她才停筆闔住了手札,平靜收起,轉身出了書房,回到臥房,取出了一套從裡到外嶄新的衣物放在牀上,便直向後殿溫泉池而去。
坐在大廳的曇兒目送她消失在臥房後,聽此動靜,擡起另一隻手按緊了心口,一凝眸轉而望向星月清晰的夜空,暗歎放下了手中捧着的書冊。書頁依然一是早上時便打開的第一頁,一整日都未曾翻動過,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便是子時了。
恍然間,敞開的殿門外倏忽間吹進絲清風,曇兒微覺涼意,驟回神,便起身走過去輕手關閉了殿門。
半個時辰後,悄然許久的臥房內響起了腳步聲和衣物相觸的窸窣聲,是天之佛沐浴完回來正在着衣。
時間漸至,曇兒聽着,心底控制不住的越發緊張,不由一握又一鬆手指,站起了身子,走到臥房門前盯着旁邊的燈柱立柱,一眨不眨眼的定定凝視着托盤中明亮的晶石等待。
兩刻後,傳出了一下一下的熟悉梳髮聲,曇兒輕舒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心神,立着一直未曾動過的身子才微微動了動。
緊接着咔嗒一聲金飾束髮聲,和玉梳放回梳妝檯的響聲落下,繼而響起了不徐不疾地平靜腳步聲和衣物走動間的窸窣聲。
由微不可聞,到清晰入耳,倏然間停住。
吱呀一聲輕響迴盪在整個靜寂的雙天宮中,臥房門被從內到外打開。
曇兒驟收回了凝在晶石上的視線,轉向門口,見天之佛盛裝莊重,鬢髮梳理得整齊順貼,寧靜安詳的面色上未曾有絲毫曾經悲傷過的痕跡,如天之厲死時一般的溫潤聖潔之姿,曉得她是何心思,一直緊張的心頭突然涌起絲澀然和暖悅,不由露出了絲笑容,細細端詳了片刻,才笑呵呵戲謔道:“娘這光彩照人的模樣,莫不是要讓爹到時候只注意你,把我們其他人都忘之腦後?”
天之佛聞言失笑,輕搖頭跨出了房門:“莫忘了吾是沒有記憶的,到時候見了你爹,吾還未想好要如何來面對。”
曇兒怔了一怔,她早已忘了此事,好笑自己大意,隨即挽住了她的一隻胳膊,一同向殿外走去:“娘如何都好,反正爹只要看見你就行。”
話音落後,二人都走到了殿外,曇兒輕挽的手一緊,穩穩扣住天之佛的胳膊,旋即便化光便帶着她直奔皇極七行宮而去。
“曇兒,你說吾是該有記憶還是無記憶?”
“呃,娘,你是在緊張見到爹嗎?”
不假思索:“並無。”
“那就按照當時娘所說手札的辦法,若是爹讓你歡喜,你就有記憶,給他個驚喜!吾想爹知道娘有記憶該是很高興的。”
停頓了片刻後才嘆息出聲:“吾怕他受到驚嚇氣着!”
“呃,孃的言外之意可是怕爹反過來教訓你?”
不假思索之聲:“怎會!”
“失去功力的人可是娘你啊!吾覺得爹會!”
“該是吾找你爹秋後算賬,居然抽改吾的記憶!”
一時無聲,夜風呼嘯中,良久後,曇兒才又終於想到了該說什麼,
“來日方長,娘和爹想如何互相算賬都可以,不必有所顧忌。我們會徹底消失在你們面前,不該出現的時候絕不出現,絕不影響爹孃的雅興。”
又是許久沒有聲音,就在快到皇極七行宮時,天之佛纔看着曇兒狡黠閃爍精光的雙眸,失笑輕嗯一聲,開始提功做出以功力飛馳的假象。
曇兒一笑收回視線,見宮前月色下佇立等待的所有人,當即平穩帶着天之佛落地。
“娘!”“大嫂!”“伯母!”
天之佛撤功,含笑看向質辛他們五人和三千、魑肆等衆多子侄,還有劫塵魑嶽等頷首致意,隨即便走向鬼邪和緞君衡平靜道:“讓你們久等了,何時可以進入?”
緞君衡看看彎月位置,收回視線凝向她緩慢道:“還有一刻鐘到子時,提前半刻進入取出靈柩。”
天之佛聞言輕嗯一聲,便不再說話,立在雄偉冰冷的宮門前,轉眸靜靜凝視着上面浮雕的神獸。
衆人本就緊張的心緒隨着時間推移越發繃緊,全部無言噤聲,三三兩兩散站在宮門前偌大的空地上。或緊凝眸子仰望夜空,或垂首怔怔凝視地面,或緊張不時面面相視,或抱臂靠着不遠處的石柱闔眸,或手按劍柄斜抵佩劍於地,或埋首於雙臂間坐在臺階上,或站得端正筆直,目不斜視,直直凝眸看着皇極七行宮,或垂眸斂神沉浸於恍惚的思索中。無數條暗黑的人影斜在地面上,默然無聲。
皇極七行宮前霎時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不時吹拂的夜風悄然拂過衆人衣角,在清涼月色下驚起一陣陣窸窣的響聲,配合着枝葉的簌簌聲,微讓等待的凝窒有了喘息之機。
衆人的呼吸聲在風聲中亦變得輕鬆了些。
無言無語中,終於緞君衡收回了觀望天象的雙眸,走向宮門前佇立的天之佛凝眸道:“進入吧!”
聲音尚未落盡,宮門吱呀一聲,已被鬼邪開啓,天之佛看了眼二人和身旁站着略微緊張的質辛,平靜道:“一同進入!”
衆人刷的全部繃緊了心神,疾步緊隨他們身後進入,眨眼間皇極七行宮前空無一人,只剩下了月色照耀下清晰的無數腳印。又過了少許時候,敞開的宮門中傳出的腳步便消失在了通往闕闐關的廊道中,唯有夜風依然輕輕吹拂着寂靜無人的夜色。
闕闐關前,衆人腳步聲尚未全部靜止,便見一道元種七厲合運的元厲之功嗖然一聲,穿過天之佛和鬼邪間的縫隙,強勢擊在暗壁上,轟隆一聲,瞬間便被打開。
天之佛和鬼邪提步而入,緞君衡轉身看向身後衆人凝肅道:“吾和鬼邪結界支撐不住所有人,你們先在此等候,靈柩出現在天字尊位上後,只等子時到來。天之厲復生,便會破棺而出,此時你們再入。”
“嗯!”劫塵、咎殃、質辛、劍布衣、曇兒魑嶽等人,聞言不假思索頷首。
天之佛和鬼邪皆立在千年前灌注太極之氣時立過的地方。鬼邪見緞君衡就位,略一對視頷首,便各自提功,如那時般先凝出結界氣罩。
緞君衡則如那日蹲□子,凝神提運靈力,靠着鬼邪的配合以靈力裂開地面。
霎時闕闐關內一陣嗡隆隱動,一團團的黑色闇氣自光華穿入處洶涌翻卷而出,黑玉石地面亦開始了越發劇烈的震動。
等在闕闐關關口的衆人見此,眸色一緊,驟繃緊了全身肌肉,一動不動緊緊凝視着氣罩中越來越洶涌波瀾的黑色闇氣。
片刻後,轟隆聲緩緩止住。
出現便一直翻卷不散的黑色闇氣間,長九尺寬三尺通體金黑的玉石靈柩再次,如千年前所見般靜立在天之聖尊之位。天字命碑依然是原來的模樣,周遭浮雕着金色神獸,遨遊沖天,亦固如昔,嶄如新雕,看不出一絲深埋異誕之脈靈氣匯聚之地淵千年的痕跡。
天之佛凝視着現在還毫無動靜的靈柩片刻,壓下突然涌起的萬千複雜難寧的心緒,不願去多想,緩步走近,垂下眸平靜清晰注視着棺木,片刻後不由擡手輕放在命碑棺蓋和棺身的縫隙間,緩步一寸一存輕輕摩挲着,繞着其四周邊緣走動,邊走邊等待剩下不多的時間流逝。
衆人見她如此,眸色一凝,不由控制地屏息繃緊了心神,一眨不眨眼地凝注着棺木。
緞君衡掌心水晶骷髏頭中飛騰而起的紫色靈氣,依然縈繞在棺木四周,維持着最後一段時間它周遭的環境,不讓其受離開地淵後外界環境之影響,亦是靠此來嚴格控制時間變化。這股以特殊功法,融合他靈體之血而凝出的紫氣,只能夠保護靈柩到子時一刻這段時間不受外界環境侵蝕,若到了時間,紫氣便會散盡。
片刻後,紫氣開始出現減弱之勢,緞君衡眸色一凝,壓下瞬間亦有些緊張的心神,力持平靜出聲告知衆人:“子時即刻便至。”
天之佛正在撫摸的手一頓,驟緊緊按住冰冷的棺木,凝視着命碑上的天字,無意識啓脣無言喚了聲“天之厲”後,垂下眸收回了手掩在紗衣下,壓下心頭突然襲來的莫名虛空之感,退離身子,不由輕按了按心口,站在了距離靈柩五步遠處,待心緒稍好些才又擡眸,狀似平靜一眨不眨眼凝注它,等待最後一刻,袖袍中手指卻是不受控制無意識緊握成拳。
質辛、曇兒、劍布衣、厲兒和佛兒聞聲眸色一緊,不由皆向前邁了一步緊站在闕闐關邊緣,面色皆有些緊張到極致的發白,渾身發涼。佛兒有些莫名恐懼不安,手不由尋到曇兒的手緊緊一握。強迫自己睜大眼睛注視棺木,她決不能錯過親眼看到爹破棺而出,他們一家人會團圓的,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未幾紫色靈氣又減少了些許,到了子時前一該耗竭的情況,緞君衡一緊水晶骷髏頭,驟緊凝了雙眸,心臟跳動竟似有瞬間停止。
“子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