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突然發現,坐在昔年她愛極了的朝夕宮時,心裡非常平靜,昔年吸引她目光衆多擺設、皇家飾品,現在依然讓她沉迷,那麼精緻的玉雕、香案;那麼飄渺的絲紗、錦緞;平常貴族夫人珍藏的珍珠在這裡被串成普通簾幕的奢華,依然吸引她的眼光。
是人都不會對這裡無動於衷,趙玉言也不例外,她曾經愛着這份權勢也愛着能給她那份榮耀的男人。
當年少的夢和心中的夢重疊到一個人身上,愛就變得濃烈、變的義無反顧,也讓她跌下的那麼慘。
現今重新坐在這裡,她也只是對極致皇權帶來的榮耀動容,卻無法對擁有它的男人再生一點喜惡。
豐潤帝聽到她早一個時辰到了時,驚愕了一下,急忙扔下機要處吵個不停的內閣大臣,匆忙向朝夕宮走去,經過升乾殿後面的水塘時,特意停下來,整了整衣冠,又急忙向前衝,後面的小太監幾乎要飛起來才能追上平日慢悠悠的皇上。
愛嗎?不愛嗎?誰分得清。
那人是他少年時僅有的夢,但也被母親打擊碎裂不堪,他虧欠她,哪怕他再小心翼翼,也是更虧欠她。
片刻後,豐潤站在朝夕宮外,深深的吸口氣,推開了朝夕宮雕龍刻鳳的大門,然後驚訝的睜大眼睛。
屋內,兩位絕對不該坐在一起,不該談笑無芥蒂的女人在寒暄,引得周圍的老姑姑大太監發出追憶的笑聲,頻頻提及當年如何如何,好像她們是失散多年不見的姑侄,有敘不完的舊。
“兒臣見過太后。”
正中間年事已高,頭髮花白,鶴髮童顏的貴氣老朽便是大周朝已快被人遺忘的太后娘娘,當年扶持幼帝、掌政十七年的鐵血老太后。
因爲其頗有手段,十七年的掌權讓她羽翼豐滿,爪牙遍佈,所以兒子親征後,她果然隱退,從未再過問過朝中一事。
豐潤知道,這中間有他不再見趙玉言的原因,可也無法否認,他對母親的尊敬,對她當政時的敬佩和離開時的毫不留戀。
老太后彷彿纔看到兒子,笑的更加慈眉善目,年邁的皺紋匯成一條條頑皮飽滿的褶皺,無損她帝后年邁的風采,無論是氣色、年紀、通身的氣派,無一不是燕京最莊重的老太太表率。舉手投足間甩燕京風燭殘年的老人七八條街!
“豐兒還是老樣子,見了你總先躲得遠遠的,直到你看了他對他笑了,纔像小貓般往你身邊衝。”
太后身後的老嚒嚒聞言,頓時掩嘴一笑:“老祖宗,您記性真好,可不是嗎,那時候皇上才七八歲吧,就知道追着趙小姐背後跑了。”
屋裡再次響起溫柔的笑聲。
趙玉言被鬧了大紅臉,可很奇怪自己面對今生的大仇人、阻礙她一切幸福的源頭怎麼就沒有恨起來、沒有轉身就走。
是因爲她進來時太激動熱情,還是那隱隱的慈愛聞言讓她想起眼前的女人曾經的翻覆權貴的氣魄,趙玉言想不透。
就像不明白,她現在亂佩服老太后幹什麼,關於她的時候不是早八百年就結束了,爲什麼面對她,還是讓人不自覺的臣服,再臣服,好似多敬重都表達不出對她的敬意。
老太后在此呆了很久,談笑風生、和藹可親,臨走賞賜了趙玉言很多好東西,還摸了摸趙玉言的頭,蒼老年邁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和一股說不明的惋惜與無奈。
趙玉言望着她,險些哭出來,但她忍住了,她還沒那麼孬種。
整個過程裡,豐潤自始至終站在趙玉言一側,就像回到曾經,他向太后表明頑強的心跡,一定會娶了她,哪怕失去帝位時也一樣。
最後,趙玉言沒跟豐潤說話,決然的轉身離開。
趙玉言不明白回去後爲什麼沒有見女兒,沒有再同情瑞楓葉、沒有可憐莊小蝶。
而是決定,讓女兒登上那個高位,坐在曾經孝慈太后的高度,俯仰天下螻蟻!對!就是螻蟻!
她徹底看明白了了,她對孝慈太后而言就是螻蟻,想憐憫了就憐憫、想打壓了就打壓,時過境遷後,還對這樣的女人恨不起來!
這是何等的衝擊力,幾乎撞碎了趙玉言的驕傲,讓趙玉言看到了絕望!
再有權勢又如何,趙老夫人夠強大吧,忠王府夠有權吧,權老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吧,平日莊小蝶也敢跟皇后撞衫小噁心一下皇后。
可,真遇到了事,那些權勢能做什麼!能保下一個兒子,還是能捅破了天!
但孝慈能,她握着世間最高的權威,起落間她有兒有女、有名有望,甚至能讓敵人自尊碎裂,在她面前拼都拼不出來!
這是什麼!是權勢!是絕對威壓,是男人死後、帝王仙逝,依然笑傲世間的真正女人,保護想保護的、玩弄想玩弄的,她這輩子是沒希望讓兒子、女兒如此了。
可孝慈就是給她那樣的衝擊力,她覺得女兒也配有那樣個高度,她的悅兒不似她蠢笨、無知。她的悅兒聰明伶俐、沉穩有度。
最重要的是,她不愛九炎落,而九炎落對她有心,既然這樣,她的女兒爲什麼不能一搏,爲什麼要把命運把未來都寄託在安逸上!
萬一不能安逸呢,萬一將來兒孫被人欺負呢,就想趙玉言現在一樣再次對皇權妥協,賞賜點‘破爛’東西,也要感恩戴德!
何況,她的女兒何其高貴?
趙玉言沒理章棲悅一而再再而三的堵她,而是修書一封給了豐潤,信上只有兩個字——後位。
豐潤帝收到信時,震驚了很久,不得不佩服母后的實力和九炎落臨走前拜訪皇奶奶的‘孝順’。
竟然不用他苦口婆心的勸,不用他做好被趙玉言打一頓的準備,玉言既然主動答應了。
對豐潤來講太不可思議了!他從來不知道玉言如此好說話,如此善解人意。
可……
後位……
豐潤帝,思前想後很多天,小心翼翼的寫了三字——皇貴妃。頂天了。畢竟……出過那種事,他想給十三爭取個,咳咳,溫柔乾淨的皇后。
滾!
豐潤頓時心顫亂顫,唯恐自己的回答覆滅了九炎落最後一步!後位是十三承諾的,可那孩子懂什麼,這種事他要跟母后一樣死死把好最後一關!
爲人父母,總會給孩子最好的,販夫走卒、帝王將相無一例外。
也許她們的給予不是兒女心中所想,但絕對不是最差。
就像孝慈的堅持,趙國公老夫人的選擇,她們都賦予子女絕對的,或者在她們各自眼中不算好的姻緣,卻一定是佔據着主動權的一方。
一個毫無坎坷的長成一代帝王;一個‘和離’就像趕蒼蠅連後期糾紛都不敢有,誰能說誰的就一定不好。
九炎豐不認爲他的堅持有錯,他只是單純站在父親的角度,想爲兒子爭取一個端莊、懂禮的皇后,雖然也許不是九炎落心中最愛的、也許不會如九炎落的意。
但那位皇后一定是最適合九炎落的,知書達理、端莊沉靜,爲他打理後宮,爲他生兒育女,然後博學多才的教育出最出色的皇子甚至是太子,讓九炎落家庭與愛情都得。
他爲什麼不堅持!?
趙玉言想的很簡單,瑞楓葉已然如此,就算撐過來了,忠王府地位也有所動搖,幾年肯定緩不過來,悅兒可是得罪了現今如日中天的玄家,她可沒忘那晚玄天機的樣子,那少年絕對陰損。
如果忠王府稍微鎮不住他,他會對女兒做出什麼?。
各種利弊讓她選擇了九炎落,不否認有孝慈給她的震撼,但她更相信悅兒,就算失了九炎落的寵,她依然能立足,能過的很好。
感情只是成長路途上一段孩子們認爲美麗的記憶,過去後,纔是生活的歷程,就如她現在一樣,和離了又如何,只要不在乎流言蜚語,她是所有夫人中過的最肆意的一位。
悅兒,別怪娘心狠,娘也是爲你好。
紅燭無奈的走進來,見夫人又在深思,只能苦笑:“夫人,小姐又來了,問夫人進宮問的怎麼樣了,怎麼一點消息沒傳出來?”
趙玉言聞言收起書信,直接道:“讓小姐進來。”
紅燭頓時如釋重負,她都快頂不住小姐的再三詢問了:“是。”
章棲悅衝了進來,跑到母親身邊緊張的看着母親。
趙玉言溫柔的看着女兒,幫她撥正跑亂的髮絲,看着她着急的眼睛,心裡着實有幾分愧疚,但被她生生壓下:“娘問過了,你……”
趙玉言說着欲言又止的垂下頭。
章棲悅着急道:“娘,你到是說啊,皇上答應了沒有,不行的話……不行話我去戰場……”
趙玉言看着女兒慌亂的樣子,頓時怒了:“胡鬧!你一個姑娘家亂說什麼!楓葉現在在邊關被看管起來,有太子護着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