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對風流王爺說不 玉臺碧 重逢

重逢

這回杜燕綏聽清楚了,一咕嚕從草墊上爬了起來:“三娘!”

岑三娘渾身像過電似的,哆嗦着轉過了身,喃喃說道:“我在,我在這裡!”

杜燕綏臉上黑呼呼的,站在昏暗的陰影裡傻笑,眼睛特別亮,牙齒特別白。.穿着件起了黑油的光板羊皮襖,邋遢得像叫化子似的。可他還能站起來,還能開口說話。馮忠沒有打斷他的手腳,沒有對他用刑。他慢慢的走過來,臉瘦的能清楚看到顴骨和下頜的線條,岑三娘一下子笑了起來,撲在柵欄上,朝他伸出了手。

隔着柵欄,杜燕綏狠狠的抱住了她。

岑三孃的手放在他腰間,一摟之下,羊皮襖空蕩蕩的。她心酸的卟卟直掉眼淚。

馮忠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杜燕綏對岑三娘未必沒有感情。現在越幸福,將來他就會越痛苦。他把燈放在了旁邊:“一刻鐘,我去陪城主大人聊聊。”

他轉身順着長廊走向石牢的另一頭。

杜燕綏看到馮忠走遠,低頭捧起岑三孃的臉狠狠的親了兩口:“你怎麼來了!想死我了!生的兒子還是女兒?”

他的嘴脣很涼,乾涸開裂,刺痛了她柔軟的脣瓣。她喘了口氣,突然恨死隔在中間的柵欄,她多想撲在他懷裡啊。

杜燕綏覺得親不夠,瞧着岑三娘被自己拉得擠在柵欄上,忍痛不吭聲,他趕緊鬆開手,氣惱的一拳揍在柵欄上。見岑三娘瞪着自己,他嬉皮笑臉的說道:“給你看看,餓了我一天,我還有力氣的。你是給他捉進來的還是自己跑來的?別給我說你是自己要進來的,白給他送籌碼,你傻不傻呀。”

岑三娘沒時間和他鬥嘴,微微推開他低聲道:“你看着點。”

杜燕綏嗯了聲看着通道那頭的馮忠。岑三娘一手悄悄掀起裙子,飛快的解綁在腿上的小弩弩箭袋子和匕首,悄悄塞到杜燕綏手上。

杜燕綏接過弩箭,把匕首還了回去:“你防身要用。”

“我帶了兩把,都是好鋼打造的。還有你給的那支銀簪子。進來時沒搜身。”岑三娘輕聲答了,飛快的在他耳邊說道,“馮忠以爲我是李建成的外孫女。他想要咱們的兒子。”

“是兒子?”杜燕綏歡喜的叫了聲來。

聲音較大,馮忠站在通道的那頭也聽到了,忍不住又笑了笑。

岑三娘見他高興,抿嘴一笑,低聲說道:“三個!”

“什麼?”杜燕綏沒聽明白。

岑三娘倚着柵欄,手摸着他瘦削的胸膛,低低說道:“我生了三個兒子。祖母……祖母給取了小名叫蕎麪,麥面和米糕。”

她還是忍住了,不想這時候告訴杜燕綏老夫人過世的消息。

杜燕綏倒吸口涼氣,目光直往她腹部睃,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咋生的?”

岑三娘使勁捏了他一把:“回頭再說。擒了賀魯破城了,就只有城主府沒……黑七他們今晚就會摸進來。他身邊只有三個人。”

“馮忠過來了。”杜燕綏看到馮忠轉過了身走來。

“你說呀!我外祖父怎麼給你說的?這枝釵究竟是什麼來歷!你告訴我呀!”岑三娘提高了聲音,想着馬上就要和他分別,眼淚涌了出來。

杜燕綏沒有回答,只是癡癡的看着她。他心裡比誰都明白,馮忠是一定會殺他的。破了城,擒了賀魯,徵西軍大獲全勝,只等着皇帝派節度使來收地盤了。馮忠擒了自己躲進地主府。蘇定方能爲自己忍一兩日,絕忍不了太久。人質不管用了,馮忠要逃命,會不顧一切先殺了自己。

這一別,他還能再看到她嗎?

三個兒子!她這麼瘦弱的身板怎麼生出來的?怕是吃盡的苦頭,難爲她不遠萬里跑到西突厥來。杜燕綏眼睛漸漸溼潤。

“杜夫人,該走了。”馮忠彎腰提起了燈。

杜燕綏眼神微沉,手微微一動,眼神瞟到橫在中間的粗壯的柵欄。匕首扔出去,如果馮忠閃開,不能射進要害,三娘和自己都有危險。小弩……他遺憾不己,弩箭沒有扣上,白白錯過直接殺馮忠的機會。

岑三娘捨不得走,被馮忠拉着胳膊往後扯了一把。

“我說師傅。你遲早要殺了我。又捉了我媳婦。上斷頭臺的死囚臨死前都要整治桌酒菜好吃好喝供着。何不讓我媳婦留下來陪我?”杜燕綏心疼的看着她,笑嘻嘻的說道。

馮忠提起燈後退了一步,半個身子站在岑三娘身後和氣的搖頭:“如果不是看在杜夫人是太子外孫女的份上。我會讓城主府的胡人當着你的面挨個和她親熱。”

杜燕綏臉色一變,對岑三娘大叫:“你別相信他!你外祖父不是李建成!”

岑三娘捂着臉大哭起來,掉頭就往外跑。眼下馮忠不敢叫鬍子進石牢,每進來一回,他的人都會聚集在石牢內外。他暫時沒有時間對杜燕綏下手。他只要在牢時停的時間越長,保不齊他會想着想斬斷杜燕綏的手腳出出氣。她再捨不得也不能留下。

果然,她一跑,馮忠就顧不上杜燕綏,提着燈追了過來。

杜燕綏閉上眼睛,聽到外面門開合上鎖的聲音,石牢裡安靜了下來。

“喂!城主大人!又只有咱們兩人了。馮忠可是個小人,你真相信他最後會放了你?”杜燕綏將弩箭裝好,別在羊皮襖下。一邊敲打着粗壯的柵欄,一邊朝着通道那頭喊話。

牢裡就他們兩人。城主寂寞的回罵:“漢人都奸詐,我一個都信不過!你們侮辱了好客的主人。胡大會懲罰你們永遠走不出沙漠,翻不過雪山滴。”

杜燕綏終於選中了一根柵欄,掏出匕首在上面鑽着眼,哈哈大笑:“城主大人,你想不想我這個奸詐的漢人救你出去呀!”

城主恨恨的說道:“如果你能救我出去,我的美姬隨便你挑,我會拿鬥請你去我的庫房裡隨便裝整斗的珍寶做酬勞!”

“胡大可是會懲罰不守約的人哦!”杜燕綏愉快的在柵欄上鑽出一排小洞。

城主大人回答他的是驕傲的冷哼聲。

出了石牢。守在門外的人走了進去。馮忠關上門,把鑰匙仔細收在了身上,隔門叮囑道:“看好了。別聽下面鬧出什麼動靜就輕易跑去看。”

“師傅,我知道了。”

馮忠這才領着岑三娘去了後院,請她進了間廂房。外面有兩個胡人守衛着。

“晚上我囑廚房給你做大唐的飯菜。您先歇着吧。想告訴我你兒子的下落,就叫他們來喊我。”馮忠指了指對面的廂房,“我就住在那邊。”

岑三娘輕聲啜泣着,語氣中帶着猶豫和懷疑:“國公爺說我不是李建成的外孫女。”

“那是他心虛。”杜燕綏越是那樣說,馮忠越是不相信。他見過岑三孃的外祖母,兩人長得那麼像。太子殿下把鉅額藏銀的信物只交給了她外祖母,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岑三孃的母親不是李建成的女兒。

看着馮忠要邁出門去,岑三娘可憐兮兮的求他:“會做大唐飯菜的廚娘,定是大唐人。能……能叫她來陪我說會兒話麼?”

城主府的廚娘不可能和纔到柘析城的岑三娘認識。馮忠笑道:“等她晚上做完飯菜,我讓她給你送來。”

岑三娘呆呆的在榻上坐下。也不說謝謝也不說別的。滿臉心事的模樣。

馮忠帶過門,用突厥話吩咐守衛:“看好了。不然我就殺了你們的主人!”

鬍子憤怒的看着他,想到被關在石牢的城主大人,只能點頭應了。

岑三娘在腦中一遍遍的過濾着所有的計劃。進了城主府,意外的驚喜接連不斷。只要能把城主府裡的情況傳出去。黑七和荊楚帶着軍中好手夜裡摸進城主府,救出城主大人。馮忠就插翅難飛了。

她按着狂跳不己的胸。慶幸馮忠人手少,逃的倉促,還沒來得及打斷杜燕綏的手腳,沒有把他折磨得半死。

奔波萬里,總算見着全須全尾的杜燕綏。又有賀魯作證,大不了不領差使了,皇上不會再有藉口抄封蔡國公府了。等到大軍班師,她就和杜燕綏先去隆州接兒子。一晃幾個月了,不知道有多重了。岑三娘想着,一個勁的傻笑。

“咚咚!”門被敲響。

岑三娘猛的擡起頭來。門被推開,外面已經是黃昏了。門再被守衛拉過去關住。一個滿頭白髮的婦人佝僂着身子端着飯菜走了進來:“夫人,用飯吧。”

“媽媽!”岑三娘哽咽的喊了她一聲。

許氏把飯菜放在桌上,心裡浮起了一個纖細清秀的身影。她的三娘子也曾經這樣喊過她。她低着頭,態度恭敬不己:“夫人有什麼吩咐?”

岑三娘望着她滿頭的白髮,佝僂的腰,沒了力氣,喃喃說道:“媽媽,你擡頭看我一眼呀。我是三娘啊!”

“三娘子……”許氏嘴脣嗡動,猛然擡起了頭,震驚的看着岑三娘。

岑三娘從榻上爬起來,撲了過去:“是我啊!聽說百草嫁了個商人,你們搬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你們了!今天吃到媽媽做的菜,我以爲我在做夢啊!”

一滴渾濁的眼淚從許氏眼裡落下,她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張着嘴,眼淚無聲的淌着,一把將岑三娘抱進了懷裡,用手堵着嘴嗚嗚的哭着。

許氏的身體劇烈的顫抖着,哭聲壓抑沉悶。

岑三娘從她懷裡擡起頭,看到她用拳頭堵着嘴,這樣的時候,許氏不敢哭出聲來,她得是受了多少苦才怕成這樣?

“媽媽,先別哭了,你聽我說,以後好日子還在後頭哪”岑三娘邊哭邊勸她。

許氏大口大口的吸着氣,眼睛着急的打量着岑三娘,想摸摸她的臉,看到自己粗糙的像樹皮的手又縮了回來。眼淚嘩嘩的往下淌着,又是驚喜又是悲傷還有重重的自責。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來:“三娘子,媽媽對不住你……”

“是我錯了。我不該吃百草的醋,又怪你管着我。把你們趕出府去。我找不到你們,以爲你們真的不要我了,一聲不吭的離開,連個口信都不捎來。我常常想你,醒了才知道是在做夢。”岑三娘哭着笑了起來,“我帶你回長安去。我生了三個兒子。以後讓他們叫你奶奶。對了,你怎麼到西突厥來了?百草呢?”

“百草嫁了個有錢的商人。那狼心狗肺的喲,過了門才知道他在江南有妻室。嫁都嫁了,長安又只有她一個女主子。百草就認了。結果那商人要走西域行商,賣掉了長安的房產,我和百草就跟着一路侍候。沒想到,到了這柘析城,他把百草送給了城主大人換了批貨,狠下心就走了。本來嫌我老了不中用。好在我還能做一手好飯菜,就留在廚房做了廚娘。”許氏提起那個商人,又哭了起來,“百草心高,良家子她嫌人家無錢無勢。商人逐利,她迷了心竅!姑娘先前給的銀子地契都被她送給那商人做本錢。如果不是人年輕美貌,城主大人還新鮮着。沒準兒就賞了那個臭哄哄的鬍子……”

原來城主大人的漢姬裡有百草啊。岑三娘腦中就想起那時候的百草。黑葡萄似的杏眼,嬌憨不服輸的性子。最愛後花園裡的花草。她又想起城主色迷迷的眼神,腆着的大肚子,心裡酸澀難過:“是我沒把她教好。我帶她和你一起回長安。”

她護着百草,忘記了三娘子纔是自己的小主人。她仗着養育了三娘子,插手管她的事。還向老太爺出賣她。讓三娘子寒了心。可如今三娘子卻說想念她們,卻說要帶她們回長安……許氏把頭深深埋了下去,嘴咬着衣袖嗚嗚的哭了。

門被咚咚敲響。門外的守衛說了幾句什麼。

許氏擡起頭飛快的擦了淚,眼裡有着驚慌:“三娘子。他們問我還在呆多久。我得走了。你是被那個馮大人關起來的吧?媽媽想辦法救你。你等着。”

“媽媽。”岑三娘拉住了她。從頭上拔下杜燕綏送的那枝銀簪子,掏出手帕,將裡面的軟筋散倒了出來,“媽媽,你要救我,就把這些藥粉下到那馮大人的吃食裡去。你記住,混在味重一點的菜裡面。莫要下到酒水和茶裡。”

許氏將手帕揣進了懷裡,重重的點頭:“我知道。我回頭給城主的姬妾們送飯,悄悄再告訴百草。你莫慌。媽媽在這裡,定能救你出去的。”

她拿了托盤,拉開門,戀戀不捨的看了岑三娘一眼,這才離開。

明天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