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部堂,所謂的洋務與河道工程,是不是爲應對英夷之流而準備的?”
曾滌生就是再遲鈍,到了這個時候,也明白了楊老三的心意,這位怕是自掌權之初,就在謀劃着對抗洋人吧?
師夷長技以制夷,這是魏源說的,而楊老三就是這麼做的,水師的鐵甲船,各色的洋槍火炮,怕是這位自打林元撫到了雲南,就在籌備這些了吧?
河道工程的事情,曾滌生也不是一無所知,河道工程之中,用了許多的西洋機器,前些日子在江西籌備理學社的時候,曾滌生也看過胡林翼的書信,而今想來,許多事情,他楊老三是早有預謀的。
扶持自己、扶持左季高,整改兩湖綠營,拓寬長江水道,連同兩湖的江河湖泊,這些事兒,怕都是爲了將來運糧運兵所備,至於洋務,成都府、武漢三鎮、洞庭湖、黃鄂二州、九江湖口,建的全部都是炮廠、船廠,這位所圖乃大啊!
“哼哼……不錯!都說你曾滌生遲鈍,我看也不算是很遲鈍。
老子的水路已然遍及兩湖直通廣州,一旦開戰,三五天的功夫,幾十萬大軍,運抵廣州不是什麼難事兒!
之前沿江所建的船廠、炮廠,已然能生產蒸汽機與火炮了,三五個月的功夫,老子就能造出木製輪船幾千艘,各色火炮上千門。
只可惜時不我與,若是此事早作三年,老子的河道就能直通京畿。遍佈江南。海戰。老子沒有一絲的把握,但要是陸戰,幾百萬人,老子一個月的功夫,也能運抵沿海的各處戰場。
可惜啊!長毛賊勢大,老子出山的時間太晚,當年若不是林公謀劃失策,三年的時間豈會白白浪費?
這時間已經是刻不容緩了。如今我所能做的,只有穩住兩湖了,河道工程竣工之後,老子就要着力發展兩湖的灌渠,爭取一年之內完工,以保大軍糧草無恙!
事情來得太快,老子的準備太過倉促,左季高的楚勇,已經有了眉目,只可惜你曾滌生之前不聽老子的勸說。連敗兩次損兵折將,不然算上老子的水師團練。朝廷怎麼也有六七萬可戰之兵,沿江沿河,只要能行船,老子的人馬就能爲拱衛大清出上一份氣力。
倉促了!只恨這天時不在我身,不然老子定然打他個生死兩難!”
楊猛這話說的,七分真三分假,之前他是想依靠鐵路運輸的,但法蘭西那邊遲遲不動,西山鐵軌的產量又實在有限,好在自己之前造了駁船和翻江龍,洞庭湖到手之後,給楊猛開闢了新的思路,河道運輸的速度,在當今這個時代,算是不慢的,若是配上大功率的蒸汽機,再加上堅固的鐵殼駁船,船隊的速度並不次於鐵路運輸,而且相較於鐵路運輸,河道運輸的成本更低、運量更大!
沿海一帶遍佈江河湖泊,只要楊猛用運河將這些江河湖泊連成一張大網,暫時代替鐵路運輸,在大清沿海一帶快速運輸兵力,也就成了現實。
有一條,對楊猛來說真是可惜,那就是他上位的時間太短,還要顧及太平天國,若是埋頭髮展,許多事情,都要比現在好上許多的。
“這就是部堂所說的明事暗做吧?此事並非不妥,部堂何苦相瞞呢?若是早說,滌生也會盡力支持的。”
楊猛的話頭主要是針對曾滌生的,左騾子現在直接被無視了,想必曾滌生的心裡有不少的疑點,這次也不知能不能疑惑盡去呢?
“盡力支持?曾滌生!這話說給老子聽,你就不虧心?
老子在嶽州之時,詳盡的訴說了英夷的威脅,辦洋務的必要之處,當日你和羅羅山、左騾子一起答應的好好的,誰曾想,當日答應的理學社,足足拖了一年有餘,這一年的時間,當日會面的塔齊布,被你拖死在了九江城下。
羅羅山呢?當年你初創湘勇之時,不是這羅羅山盡力支持,帶着一干學生投入你的帳下,湘勇陸師能在湘潭大敗林紹章?
田家鎮大捷,不是羅羅山帶着一干弟子步步爲營,你能打退盤踞在田家鎮的長毛賊?
老子讓你合夥辦洋務,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老子讓左騾子賣與你洋槍洋炮,你倒好,除了水師,陸師的槍炮,你買了多少?
單單一個洋務,你拖了一年有餘,先是拖死了塔齊布,這羅羅山死的更慘,竟在吉安中了槍,若是當日羅羅山部槍炮齊備,他能有此一難?
九江一敗,你折損陸師大半,水師全數送給了石達開,若不是老子救援,你曾滌生早就做了長毛賊的刀下鬼!
江西一敗,又是挫師折將,早在嶽州之時,老子就給了《戰爭論》一書,你若是花些時間吃透這本西洋兵書,哪有九江大敗?哪有南昌被困之事?
二次建軍,你與左季高一同出上,左季高在安徽打的風生水起,你呢?
盡力支持?這話你以爲是官場上的車軲轆話嗎?說說就好,這一樁樁一件件,老子都清楚明白的記在賬上,這次若不是你在江西打的不錯,這些話,老子能說與你聽?
你要報向榮的解圍之恩,老子幫你協調左季高的楚勇,你在江西大損了人馬,老子讓水師團練的精兵,帶着火槍火炮去支援!
來來來,曾滌生,你之前口口聲聲的叫着楊師,老子爲你做了如此多事兒,你倒是爲老子這個恩師,做了些什麼?
Www ¸ttκa n ¸c○ 來來來,無非這時間還有,老子與你紙筆,你一樁樁一件件的把你爲老子做的事情寫下來,正好左季高也在,讓他爲咱們師徒的決裂,做個見證!”
事不說不明。理不辯不清。楊猛這一樁樁一件件擺了出來。也端的臊人,曾滌生被他說得支支吾吾沒了後話,這些事兒,左騾子也參與過,聽完這些之後,左騾子唯一佩服的就是楊老三心思的縝密。
修約、戰事、準備,這些都一一的擺出來之後,曾滌生怕是很難走出楊老三的指掌了。這些東西,也算在一時一地形成了大勢,這大勢難當,曾滌生除了順服,怕是無路可選了。
“部堂,滌公也是爲了社稷着想,官員之間,政見不同,本就是司空見慣之事,部堂的謀劃甚大。有些話左季高也是頭次聽說。
部堂的宏圖大業,還不是爲了社稷着想。大家同殿爲臣,還是要戮力同心共赴國難的。”
楊老三在算計曾滌生,左騾子順勢而爲,替曾滌生擺了一道臺階,下與不下,全看曾滌生的抉擇了。
“社稷?說到這事兒,老子倒要問問你們兩人,這社稷爲重、民爲貴、君爲輕,可是儒教的學問?
社稷爲一國,有國纔有家,這國體國威不存,何來的家國、君臣、百姓、天下呢?
喪權辱國之事,如何就能在你曾夫子的口中,流流利利的說出來呢?你們二人給老子仔細說道說道,莫不是讀的書多了,能讀成沒有脊樑骨的軟柿子?”
楊猛的話順嘴而來,卻不想被左騾子抓住了軟肋,這位嘴一撇,就開始挑刺兒了。
“部堂,亞聖孟子曰: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爲天子,得乎天子而爲諸侯,得乎諸侯爲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祖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
那社稷爲重、君爲輕的話,卻不是亞聖所言,而是前明御使于謙所說,這位曾有勵志詩,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說了這話之後,於史臺委實粉身碎骨了,也委實留下了清白之名!”
左騾子這話不是說給楊猛聽得,而是說給曾滌生的聽得,借用孟子之言,左騾子說出了反清的話,之後那些,就是要譏諷曾滌生了。
聽了左騾子的話,曾滌生的臉色也是大變,這兩位如果齊心合力的話,這亞聖之言,未嘗不能成真吶!
“部堂,您是如何看待朝廷的?”
來來回回說了一堆,這話恐怕纔是戲肉,關係到了曾滌生的抉擇與權衡,楊猛自然不會放鬆,略一沉吟之後,他決定實話實說。
“能扶則扶,不能扶則反!老子一路走來,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說別的,你曾滌生可曾聽到兩湖大面積的餓死過人?
若是想招兵買馬的話,老子破家舍業,賑濟出去的糧食,足以找來十幾萬人馬了。
自長毛賊在廣西起事,老子花了多少銀子舍粥,你們知道嗎?
三年多,一年一百多萬兩,將近五百萬兩的銀子,這些可都是老子的私產吶!這些事兒,老子之前與你曾滌生說過嗎?
都道老子好殺,其實這也是無奈,老子承認,做了不少抄家滅門的營生,但老子自認救得人不少,功過足以相抵的!”
三年五百萬,這個數字可是絕對驚人的數字,這事兒楊老三說的一點不差,黃鄂二州聚集的難民,不見湖北府衙撥派一粒糧食,百萬難民竟沒有餓死一個,這無疑是奇事兒一樁,現在看來,這位楊部堂卻是此間的功臣吶!
“能扶則扶,不能扶則反!……”
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曾滌生捏了捏雙拳,貌似做出了抉擇。
“部堂,之後還是明事暗做嗎?”
“嗯!不然怎樣?朝廷若是偵知河道工程的目的,豈不是會立馬喊停?
修約遭拒之後,少則三五個月,多則年餘,怕是英法就要對大清用兵了,有些事兒,成與不成,就在這一年之內。
老子的心是黑是紅,一年之內就能驗證得出,一年的時間,對咱們來說不過匆匆忙忙而已!”
曾滌生說了這話就是有門,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只要對上列強,一戰建功,只怕洋務的阻力也會小上很多,至於將來何去何從,全看這所謂的大勢如何了。
“部堂,那兵發安慶之事呢?”
“自然要繼續的,長江航道也是關鍵,安慶之戰,可以拖延一下,以步步緊逼爲主,這段時間你們也分別派人在湖南、江西、安徽等地募兵吧!
趁着攻城略地的機會,多聚斂一些財務,練上一支輔兵,一旦開戰,只怕傷亡不小,臨時練兵怕是沒有戰力的。”
楊猛如今的說法,可都是爲了朝廷着想,湘勇的兵馬,楚勇的兵馬,他楊猛是沒有控制權的,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顯示自己的誠意。
“部堂,那咱們就明事暗做?”
“滌公,左季高也支持部堂的抉擇!”
“那就繼續明事暗做,一年之後,自見分曉!”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曾滌生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這麼大的一盤棋,紛繁複雜,若不是這佈局之人,楊猛也辨不清局勢的,安慶之事,還要據折上奏的,這樣一來,楊老三、曾滌生、左騾子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