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寶學院這十幾年來的所有吃食飲料,均由錢有福統一負責。錢有福這個名字,足以彰顯富貴,同時他的長相亦有福態,身材更是福氣十足。不過這麼一個老闆樣的人物,無論大小事,事必躬親,十年如一日,勤勤懇懇,故而深受學院的信賴,人緣也是極好。
而無論是飯菜還是小吃飲料,均是價格公允童叟無欺。錢有福很知足,畢竟學院人多,薄利多銷嘛,再加上學院補貼,每年也能攢下不少錢。
但奇怪的是,錢有福雖然有個恩愛的老婆,卻沒有個一子半女,外人只當他們夫妻兩人有難以開口的隱疾,也不願多嘴。
尋常人見到他,要麼稱呼一聲錢老闆,要麼直接叫老闆,甚至有人喊他有福老闆,他也答應。不過今年的新生裡,卻有一個二愣子,愣是不知道他就是負責整個學院吃食飲料的人,只當他是花匠。
爲何會當他是花匠呢?
錢有福不過是有一次替某個花匠幫忙了一會,就被這個年輕小子當做是花匠,也讓他在無奈之餘倍覺新鮮。後來他更是專門請教了一些花匠關於修剪花草的門道,沒想到覺得甚是有趣,反而兼職起花匠來,故而現在很多學員也稱他爲錢花匠。
畢竟沒有子嗣,時間也就多了,能在上班之餘打發打發時間也算不錯。
此刻,他正樂呵呵地修剪花草,卻看到那個長相不俗的二愣子正朝着他走了過來。
只見那個被他當做是二愣子的人,眉清目秀,陽光十足,個子高高瘦瘦,身穿地攤貨運動服,竟是最近風靡全院的風雲人物楚天。
錢有福開口問道:“二愣子,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你了啊!”
楚天站在他面前,有些無奈地說道:“錢大叔,別叫我二愣子了,我有名字的。”
錢有福一愣,隨即樂呵呵地說道:“那你倒是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楚天一拍腦袋,這才發現認識這麼久,自己還沒報上姓名,倒是有些失禮。他抱了抱拳,恭聲道:“在下楚天。”
錢有福挑了挑眉,旋即開懷大笑,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氣態不俗的家族子弟,竟是有些武俠病?後來幾次碰面還算正常,就屬第一次碰面時候最爲誇張了,那時候他直接被楚天當做是掃地僧一般的世外高人,差點沒跪下拜師。後來這二愣子的武俠病好了許多,就是看他的眼神仍然有些懷疑,估摸還有些念想。
錢有福摸了摸自己可比懷胎六月婦女的大肚子,暗笑世外高人怎麼可能會有啤酒肚呢?
忽然,他反應了過來,神色古怪地看着楚天說道:“你就是那個要參加學院大比名額爭奪賽半決賽的楚天?”
楚天倒沒想過自己的名聲如此響亮,就連學院一個普通花匠都知曉了,暗道這個富態中年人果然另有身份。
只不過楚天只猜對了一半。錢有福的確是另有身份,只是明面上的老闆身份僅有他一人不知道,而暗地裡的身份,卻是隻有逆組織知曉了。
楚天其實並不在意眼前的中年男子是誰,只要聊得來,無論什麼身份,他都無所謂。而錢有福雖然人緣不錯,但也只是止於表面,從未深交。畢竟他暗地裡的身份,只會遺禍他人而已,再好的交情也只是連累別人罷了。
不過不知爲何,對待眼前的二愣子,他反倒言深交淺,吐露了不少心裡話。
楚天知曉他並不是因爲身患隱疾纔沒有子嗣,只是錢有福不說,他也不問,有了一些忘年之交的默契。
兩人聊了幾句後,楚天便離開了錢有福的視線。
只聽錢有福喃喃道:“我要是當時下定決心要個孩子的話,大概也有這麼大了吧。”
不是他不願,而是他不能。
他的父親是逆組織的一員,連累他也必須爲逆組織做事。十幾年前逆組織的大堂主便安排他去活寶學院潛伏,說是隻要他到時候能辦好一件事,就能脫離組織。
錢有福怨恨他的父親,故而能夠設身處地爲自己將來的孩子着想,打算等到辦好這件事情後再要孩子,省得連累他也埋怨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沒有擔當。只是這一等,就是十幾年,等到他和這個學院都有了感情,就像是有了另一個孩子一般。
這難熬的半輩子終於要苦盡甘來了。
至於到時候運進體育別館的炸藥有何用途,錢有福不願去細想。
他戰戰兢兢了半輩子,已是苦極,倒也不算什麼,但如果辦不好這件事情,就得連累老婆,還要連累那個沒有擔當但終究血濃於水的父親。
小人物的悲哀啊。
錢有福暗歎一聲,想到楚天這個忘年之交也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還有跟他打着招呼的各個學員、老師,又有些不忍,表情頓時痛苦不堪。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十幾年的感情,當然不是說舍就能捨的,可是他一個小人物又能翻起什麼浪花?
他想起一直默默陪伴他的老婆,那個常年因爲沒有孩子而露出寂寞神色的女人,不知養了多少次貓?只是貓亦有有情無情之分,有些不過半年便偷溜出門,有些則是陪伴主人三四年後病死在家,算了算這十幾年,約莫也養過七八隻貓了。而自從最近一隻從小養到大的貓不幸病死之後,他的老婆就再也不打算養貓了。
而他的母親死得過早,是他的父親從小把他拉扯大,不知付了多少心血,當時的他,還在爲這個早生華髮的父親過上舒適晚年而不斷努力,直到成年之際,他才知曉他這個父親竟是逆組織的成員後,這才與他的父親生了間隙,去了逆組織的基地學習了好些年,最後被安排潛伏在活寶學院中。而與他處境相似的人也有不少,各自安排到不同的學院中潛伏着,只爲了有朝一日能夠重獲自由。
而據他了解,逆組織雖然權勢滔天,但還算講信用,不會背信棄義,說是一件事,就不會是十件八件,不會是糾纏不清一輩子。
所以,爲了他的家人,他願意違背良心,日後就算下了十八層地獄也不爲過。
想着想着,他的雙手又顫抖了起來。
這是一雙註定沾滿鮮血的雙手。
恍惚之間,他感覺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得看了過去。只見身邊之人古道仙風,精神矍鑠,飄然有出世之姿,正是霍寶院長。
他雙眼一熱,差點流下淚來,只好勉強一笑道:“霍院長怎麼今天有空來我這邊了。”
霍寶院長撫須一笑,緩緩說道:“今年是你來學院的第十二個年頭了,本不該跟你客氣,不過校慶的事情,還要麻煩你多費心了。”
錢有福低下頭去,說了句“應該的”,就閉口不言。
霍寶院長繼續說道:“小錢啊,你有什麼困難的話儘管說出來,老頭子我雖然已經不中用了,但好歹還能幫得上一點小忙。”
錢有福聽罷,不敢擡眼察言觀色,心裡滿是忐忑之意。他沉默了半響,怔怔說道:“霍院長,我......”
霍寶院長似是沒聽到他說話一般,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嗎?剛纔和你聊天的那個年輕小子,是我的得意門生,他到月底過完生日也才十七歲。這樣的年齡放在當時抗日時期,那是一抓一大把,老頭子我啊,見多了這樣的英年才俊,死在了他們本該大放光彩的年紀。可是當時沒辦法啊,要是不站起來反抗,怎麼能有今天這樣的日子?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這些二八年華的年輕人,會夭折在他們本該最幸福的時光。”
錢有福聽罷,不由得流下了淚水。
他本早早有了過深的城府,從未真正展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霍寶院長的這番話,雖然有些玄機,但也不代表他知曉了自己的秘密。
只是他仍舊泣不成聲,跪了下來,之後斷斷續續地說了近半個小時,將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吐露了出來。
霍寶院長始終沒有插話,也沒有讓他站起來,只是極有耐心地聆聽着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也許他早有預料,平淡的臉上始終波瀾不驚;也許是見得多了,就算知道眼前這個中年人最終仍是爲了家人妥協,也不曾有過隻言片語的指責。
臨了,見錢有福不再言語,霍寶院長才幽幽說道:“這是我的失責。”隨即將他扶了起來。
錢有福聞言一愣,站起身來,擡起那張滿是鼻涕眼淚的臉,有些困惑地看着霍寶院長,不知道他爲何反而這般說道。
霍寶院長不去看他,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憶着什麼,繼而說道:“我身爲監察院的長老,沒有盡到應有的職責,反而讓一般民衆捲入這樣的是非當中,備受折磨,這是我的失責。”
錢有福連忙說道:“霍院長,這怎麼是你的失責呢?是我太自私了,纔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來!可是我害怕啊,我怕我的家人都會死在他們手上!”
霍寶院長話鋒一轉道:“你一直沒有要孩子,就是因爲這個吧。”
錢有福又是一愣,沒想到霍寶院長明察秋毫,連這等細枝末節都注意到了。
只見霍寶院長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條,錢有福愣愣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位於首都的某一處房子的地址。他擡頭看了霍寶院長一眼,困惑道:“霍院長,這是?”
霍寶院長緩緩解釋道:“這是我在監察院附近的一處房產,你讓你的家人先去那裡避難吧!當然了,我可是要算房租的。”
錢有福破涕爲笑,剛纔說出“這怎麼可以”的話來,卻被霍寶院長這半開玩笑的話語堵住了嘴。
見霍寶院長走遠,錢有福不由得拽緊了手中的紙條。
他自始至終沒有開口問他爲何能夠未卜先知。
因爲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