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之時,月靈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迎着耀眼的陽光伸了個懶腰。
“哎喲!”她懶洋洋地捶着肩,“怎麼搞的,睡了這麼一大覺還不解乏,真是越來越不濟事了。小傢伙……”她撫摩着已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甜笑道,“都是你啦,越長越胖了,害得娘揹你背得這麼累哦!”
日復一日地體會着有個小東西在自己體內成長,和自己同呼吸、共命運的奇妙感覺,她終於有點理解當初母親爲何要那樣拼命留下她的心情了。只是,如今的她要比當年的母親倖福得多,因爲她並不是孤軍作戰,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有一個人無怨無悔地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經歷所有的苦與樂。
雖然覺得有點累,但月靈還是懷着舒暢的心情,哼着歌謠起了牀。出去吃早飯的時候,她發現浩原父子都不在,便問在旁伺候的蒲管家他們去了哪裡。蒲管家只告訴她,族長和少主出門處理點公事,具體情況也沒細說,她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古怪,好像有什麼未盡之言,不過在望月堡住了這些時日,公私有別的規矩她還是懂的,於是便識趣地不再多嘴了。
拿着浩原爲她新做的竹簫練了幾首曲子,月靈百無聊賴地趴在了桌上。“喂,小傢伙!”她輕撫着自己的小腹和那個尚未成型的兒子或是女兒聊天,“等你從我的肚子裡出來之後,我可不能再這麼遊手好閒地過日子了。看人家澹臺長老一樣是個女的,可是她多能幹啊,我就算比不上她,也不能做個整天窩在家裡吃閒飯的少奶奶!”
這些日子以來,實踐證明了她那十八年來未經開發的頭腦有着無限的潛力,什麼事情都是一點就通,一學就會,吹簫和烹飪已經遠遠不夠她施展蠢蠢欲動的拳腳。
平日裡,她聽到浩原跟她說起族裡的一些政務,總是忍不住發表上幾句意見,浩原覺得她的一些想法還是很獨特,很有見地的,此後,只要是可以公開的事情,都有意識地和她商量,經過多番的歷練,她的見解也越來越頭頭是道,儼然是一個參謀了。
“等小寶寶出世了,你的身子也調養好了,我就推薦你去政務堂做公孫叔叔或是澄姨的助手,愛文愛武,隨你自己決定。依你的資質,沒準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進長老會了。”
那天,浩原在聽完她發表的意見後,很欣賞也很認真地告訴她。
“真的?”她興奮地摩拳擦掌,“我以前還一直以爲,只有年紀很大的人才能當長老呢!”
“長老只是一種代表身份的稱呼,職責是協助族長處理涉及全族的重要事務,並不是說他們都很老!”浩原看着她寵愛地笑,“你看澄姨就一點都不老,對不對?其實,憑你的天分,將來做個城主也綽綽有餘,可南坪城向來由族長直接管轄,不設城主,我又捨不得讓你去其他城池……”說着,他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我這麼想,你會不會覺得我自私了一點?”
“纔不!”她快樂地眨眨眼,撒嬌地攀上他的脖子,“我也是這麼想的啊,要是讓我離開你,就是給我當月神娘娘,我也不要!”
想起浩原聽到這句話時眼中光彩四溢的樣子,她把玩着頸上的銀項圈,心旌搖曳地自語道:“真搞不懂,我到底有什麼好,真的值得你這樣在乎嗎?”
出神了一陣,月靈起身出門,打算到花園裡散散步,才關上房門,便瞥見樊通匆匆走進望月堡大門,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她笑了笑,想要迎上去打招呼,可樊通發現她後,竟驚慌失措地轉身就走。
“樊大哥,你幹嗎?”她詫異地呼喊着,見對方毫無停步之意,她心念一轉,揚聲大喝道,“你再不站住,我可要來追你啦!”
此言一出,樊通立刻如中了定身法般站住。誰都知道,她現在是一個人,兩條命,金貴得很,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他咬了咬牙,只得磨磨蹭蹭地走了回來。
“對……對不起,水姑娘!”他訕訕地笑,“我……剛纔沒注意到你在這裡!”
“拙劣的謊話!”月靈好氣又好笑地暗哼了一聲。不知爲什麼,近來他似乎總是有意躲着她。以前家裡別的僕人怕她這個“妖女”的時候,他也不怕,現在大家都已經接受她了,怎麼他反倒膽怯起來了?她困惑地眨着星眸,研究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忠厚老實的漢子來。
“水姑娘,有……有什麼吩咐嗎?”樊通受不了她這樣若有所思的注視,額上開始颼颼地直冒起冷汗來。尷尬間,他的心底浮起了一絲無言的苦笑。
近來,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感覺是越來越奇怪了,見不到她時心裡空落落的,見到她時卻又臉紅心跳,說不出話來,晚上睡覺時還老是夢見她對自己笑。他恨自己不該起這樣的“邪心”,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逃避。
現在的月靈已經比從前略懂了一些人情世故,從對方的神情中,她隱隱悟出了點什麼,於是趕緊紅着臉岔開了話題:“樊大哥,昨晚,你不是和族長還有少主一起出去的嗎?怎麼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哦,是這樣的……”樊通定了定神道,“烏山城出了點事,他們和澹臺長老趕去處理了,叫我先回堡裡照應一下。”
想起先前蒲管家的異常神色,月靈敏感地察覺到烏山城出的絕不會是小事,只怕浩原難免又要操心了。
“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嗎?”她趨前一步謹慎地問道。
“這……”樊通猶豫着,不確定該不該讓懷着身孕的她知道這麼可怕的事情。
“如果不是不方便透露的話,就告訴我吧!”月靈焦急地催促道,“我是想替浩原分憂啊!”
感覺到她語氣中流露出對浩原毫不掩飾的關懷之情,樊通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該死!她是這樣天仙般的人物,又已是事實上的少夫人,我還在胡思亂想什麼?”狠狠咒罵了自己一句,他強迫自己謹守主僕之分,不要再有半點擅越雷池的想法。
權衡了一下利弊,他覺得反正此事早已傳開,想瞞也瞞不了多久,倒不如說出來,也許月靈真能幫上什麼忙,於是他俯首稱是,把昨夜年炅稟報之事細訴了一遍。
聽聞如此慘禍,月靈的臉色也不由得變了。“那些人是被一個武功不弱的人勒死的?”她咬着脣沉吟道,“那……那個人用的應該是繩、鞭之類的兵器。別人我不清楚,就知道大師姐平時是用一根綢帶作兵器,而二師姐使的是銀絲軟鞭,她還教過我呢。哎呀!”她掩口輕呼,“二師姐人那麼好,怎麼可能是她?難道是大師姐?可是……也沒有理由啊……”
“月神教裡有人用這樣的兵器?”樊通聞言不禁心中一動。他人雖老實,可畢竟跟了浩原多年,自然比月靈更清楚月神教與獨孤家族之間明爭暗鬥的局勢,由此想來,沒準月靈提供的線索還真是說到了點子上。
“那你知道,她們的兵器具體是什麼形狀,功力、招數如何嗎?”他激動地追問道,話出口後,他覺得有些不妥,忙又解釋了一句,“我不是說你那兩位師姐就是兇手,可如果多瞭解一點情況,也許就能多幫到少主一點,你說是不是?”
“我明白!”月靈點了點頭,努力回憶道,“論功力,大師姐勝過二師姐不止一籌。她的腰帶大約有……這麼寬,這麼長!”她用手比劃着,“招數我也只大概見過……”
把廖知春的武功特點大概敘述一遍,她又接着道:“說到二師姐的武功,我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因爲我的武功就是她一手教出來的,至於她還有沒有教過別人,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邊說邊擡手摸向頸上的銀項圈,不知怎的一拉一抖,項圈竟一下子變成了一條銀光閃爍的軟鞭。見樊通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她笑着解釋道:“這是二師姐送給我的,和她的兵器一模一樣,不過她是虔誠修行之人,平時只把軟鞭藏在懷裡,拿它當首飾來戴,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花樣。現在我演示給你看一下,這可比紙上談兵直觀多了。”
說罷,她秀目一轉,把目標定位在面前的一張石鼓形圓凳上。也沒見她怎麼作勢,一道銀光唰地電射而出,攔腰捲住了那石凳。她玉腕一翻,輕輕鬆鬆地便把看來十分笨重的石凳帶得橫空飛了起來。
這一剎,她的腦海中忽地閃過了一個模糊的畫面:一處深宅大院中,銀色的軟鞭漫天飛舞,四散奔逃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在鞭影中栽倒,其間夾雜着淒厲的哀號聲。那些畫面凌亂跌宕,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楚,可不知爲何又那麼真實,不像是夢,不像是幻影,就像她真真切切地親身經歷過一樣。
恍惚間,她只覺一股森森寒氣直透脊樑,忍不住毛骨悚然地打了個寒戰,手上的勁力也隨之一泄,纏住石凳的軟鞭頓時鬆弛下來,失了牽制的石凳竟朝着樊通當頭砸了過去。
“哎呀!”她一下子驚醒過來,追上幾步想要揮鞭拉回石凳,可就在這時,她忽覺小腹間一陣劇痛,當下慘呼一聲,身不由己地栽倒了下去。
樊通嚇了一大跳,側身躲過石凳後便急忙飛奔了過去。“水姑娘,你怎麼了?”此時他再也顧不得避忌,一把將倒在地上的月靈抱了起來。
“痛,好痛!”月靈蜷縮成一團,臉色慘白如紙,“好像……不大對勁……”說話間,只見她的裙下竟已滲出一灘鮮血來。
樊通從沒見過這等場面,一時間嚇傻了眼,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看着她死嗎?還不快去請大夫!”
忽然,一聲當頭暴喝把樊通驚醒過來,他惶然擡頭,只見一個僕婦打扮的老嫗兩眼通紅地從對面的花圃處奔來,一個水桶翻倒在她的身後,淌了一地的清水間還漂着個葫蘆瓢。
“哦!”樊通如夢初醒地想要站起,身形才一動卻又遲疑地看向懷中□□不已的月靈,“那……她怎麼辦?”
“我來照顧她,還不快去!”老嫗跺着腳朝他吼。
“好,好,那就交給你了!”樊通已全然沒了主意,只得依言把月靈交給對方,隨即一躍而起,沒命似的衝出大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