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之時,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把月神宮上下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住在最外間的弟子們披衣而起推窗看去,只見白水城主卜驚天滿面殺氣地踏着兩扇倒塌的門板闖了進來,瞪着血紅的雙眼,如被惹毛的猛獸般咆哮道:“駱無花,你給我出來!再不現身,我就踏平你的月神宮!”
“那不是卜城主嗎?這是怎麼回事啊?”衆弟子見狀,紛紛不知所措地惶然相顧。話音未落,卜驚天已再次揚起雙掌,以排山倒海之力向大殿正中寫有“月神宮”三字的匾額遙劈了過去。
眼看着那塊象徵着權力與榮耀的金漆牌匾就要在他的掌下粉身碎骨,忽聽有人怒斥了聲“住手”,一道疾如閃電的身影同時飛起迎向卜驚天。四掌相接時,只聽“轟”的一聲,大殿門口好一陣沙飛石走,整個月神宮的地面都爲之震顫起來。
飛揚的塵土中,兩道人影倏然分開,站在卜驚天對面的是滿面寒霜的駱無花。
“姓卜的,你發什麼瘋?月神宮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頓了頓手中的法杖,向卜驚天投去了凌厲如刀的一瞥。
“撒野?”卜驚天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我還要殺人呢!你害死了飛兒,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毒婦!”
“哦,令郎不幸去世啦?”駱無花給了對方一個極爲做作的訝異表情,隨即連連扼腕嘆息,“可惜,可惜呀,正所謂天妒英才,真是太不幸了!只不過……”她語氣一轉,困惑地道,“他和我風馬牛不相及,怎麼說是我害的?卜城主不會是悲傷過度,神志不清了吧?”
“少給我裝蒜!”卜驚天鐵青着臉朝她逼近過去,“你利用了廖知春,又通過廖知春間接利用了飛兒,等他們沒了利用價值而且威脅到你的安全的時候,你就使個一箭雙鵰的毒計把他們兩個都除掉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套把戲,你的狡猾和狠毒,二十年前我就領教過了!”
“看什麼看!”
他正說着,忽見駱無花雙眉一揚,暴喝着反手揮出一掌。劈空揚起的掌風中,一個因好奇而湊到附近窺視的月神教徒哀號着橫飛出去,當即筋斷骨折、腦漿迸裂地慘死在了地上。
“都給我滾得遠遠的,誰再敢多管閒事,這就是她的榜樣!”陰鷙地冷笑着,駱無花眯起眼眸四處環顧了一圈。幾撥慌張遠去的腳步聲後,周圍突然間變得一片死寂。
確信附近再無旁人之後,駱無花臉上的戾氣慢慢褪去,眼中閃過了一絲妖異的光芒。“我的冤家!”怪腔怪調地喊了一聲,她竟像個頑皮的少女般“咯咯”嬌笑起來,“你死了兒子,我知道你難受。可你說,這能怨我嗎?我又沒拿刀逼着他去做那些事!要怪,也得怪他自己色迷心竅,怪你這個當爹的家教不嚴!哎,不對,不對!”她姿態誇張地擺了擺手道,“應該說,是你的言傳身教纔對,貪花好色,風流成性,不正是你卜驚天的看家本領嗎?”
說罷,她斜睨了面如土色的卜驚天一眼,直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幾乎喘不過氣來。
卜驚天一言不發地低着頭任由她譏笑,緊攥成拳的雙手間,掌心早被深陷皮肉之中的指甲刺得鮮血淋漓。許久,他慢慢地擡起頭來,血絲遍佈的眼底浮起了令人心悸的怨毒之色:“駱無花,你高興什麼?我告訴你……”他的眼眸深深眯起,“飛兒不只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
彷彿平地一個驚雷,駱無花身子一震,嘴角邊的笑容頓時僵住。瞬間的失神後,她咬牙冷笑道:“你不是受刺激太大,瘋了吧?我哪來的兒子?”她的神情看來雖然倨傲,卻掩飾不住聲音的微微顫抖。
“我沒瘋,他的確是我們的兒子!”此時的卜驚天反倒平靜了許多,“當年,你生下孩子後,偷偷叫產婆把他送人,卻騙我說他一生下來就死了。可惜你千算萬算,怎麼也不會算到,那個產婆是我母親生前的閨中密友,她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我恨你如此狠心,所以纔會賭氣跟司蘭成親,但我畢竟還念着舊情,不想影響你的前程,正好司蘭也不能生育,我就把這孩子當成我們夫妻倆生的來養育了。那次我跟你說他只是我的養子,是因爲不想給你難堪,我本想日後找機會告訴你真相,不過後來,我越來越覺得實在是沒有跟你廢話的必要了。”
說到這裡,他黯然一嘆道:“說來也怪我,心裡明明想要好好疼這個可憐的孩子,可每次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所以,我一邊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一邊卻又情不自禁地躲着他,只把他推給我夫人去管教。司蘭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溫順,哪裡管得住他,這才把他放縱得無法無天。現在想想,都是我害了他啊!”
看着駱無花臉色鐵青、呆若木雞的樣子,卜驚天的眼中浮起了充滿報復快感的笑意:“你不是一直處心積慮地想弄死我的女兒嗎?沒想到吧,到頭來,卻是你自己安排的毒計害死了自己的兒子,這就叫報應,哈哈,報應啊!”
“啊——”
一聲如困獸般絕望的嗥叫中,駱無花發瘋似的揮掌擊向身旁的廊柱,合抱粗的柱子在帶着烈焰的掌風中攔腰折斷,大殿一角轟然塌陷,冒着火舌的碎木頓時四散飛濺,沾到別處又立即引起更大的火勢,不過眨眼的工夫,整個月神宮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駱無花練的是烈焰神功,本就不怕火,身周散發出的強烈勁氣又擋開了鋪天蓋地的墜落物,倒是半點沒傷着,只苦了那些修爲遠不及她的月神教弟子,不是被砸得頭破血流,就是被大火包圍,好端端的月神宮變作了人間地獄,到處瀰漫着驚恐的哭喊呼救之聲。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
混亂中,一抹纖細的身影驚呼着掠進大殿,火光映出了月靈漫溢着惶惑之色的秀顏。她本在城外的河邊等待樊通接餘婆婆來與自己相見,卻在他們到來之前發現了月神宮中燃起的火光。月神宮雖然給她留下了很多痛苦的回憶,可畢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於是她情不自禁地趕來這裡,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跨進門口之後,她只顧四處張望,絲毫沒注意到頭頂上方有根橫樑已經被火燒得搖搖欲墜。剛想要繼續邁步前行,忽聽背後有人大喝了一聲“小心”,一股橫空而來的大力把她推得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好幾步去。就在這時,危樑轟然墜地,一聲慘呼同時響起。
被驚醒的月靈惶急地回身想向聲音來處奔去,可未及動身,就被自旁衝出的一人抓住了手腕,擡眼一瞥,原來是不知何時趕到的樊通。
“放開我!”她拼命掙扎,“斷樑下有人,我要去救他!”
樊通順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了一眼,四處只見眩目的火光和瀰漫的煙霧,根本分辨不出什麼人影。“哪裡有人啊?是你受驚過度,精神恍惚了吧?”跺了跺腳,他不由分說地就把月靈往外拽,“行了,快走,這裡危險!”
“可是……”
“別可是了!”樊通扯着嗓子衝她吼,“餘婆婆已經來了,難道你想讓她老人家也急得衝進火場裡來嗎?”
月靈嬌軀一震,頓時如中了定身法般僵住。
樊通趕緊放緩語氣追加了一句:“我來時已經通知巡城隊過來救火了,他們會處理一切的,求你了,趕緊離開這裡吧。”
月靈終於不再抗拒,由着樊通把自己拉了出去。這時,巡城隊的官兵已經迅速趕到,二話不說便開始滅火救人。她緊繃的心絃稍稍放鬆,可想起剛纔那一幕,還是禁不住有些不安,就在她一步三回頭地猶豫着該不該就這麼一走了之的時候,一聲熟悉的呼喚在她耳邊驀然響起:“小月兒……”
小月兒?她怔了怔,心霎時間狂跳起來。迄今爲止,只有一個人這樣叫過她,就是在她小產時守在她身邊的餘婆婆——也就是……她的外婆!
猛然回過頭去,那個預想中的身影如願以償地映入了她的眼簾。數日不見的老人明顯憔悴了很多,含淚凝望她的眼眸中閃爍着渴望與惶恐交雜的光芒,微微擡起的雙手似欲將她攬入懷中,卻又好像害怕惹惱她,遲疑着不敢近她之身。
這一刻,她的眼前天旋地轉,所有的思慮都隨着狂舞激揚的熱血被淹沒在了澎湃的心潮之中……
* * * * *
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刻,卜驚天只覺全身灼痛難忍,尤其是右腿近膝蓋處的地方,更是錐心刺骨的疼。他低低□□了一聲,險些再度暈去。
“你醒啦?”一個嚴肅中帶着關切的聲音自旁傳來,“皇甫爺爺,您看,能不能想辦法幫他止一止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