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華不石站在門內。他目光一掃,見小院中只有嚴震北一人,才輕吁了一口氣,拱手道:“原來是嚴總鏢頭到訪,不勝榮幸,快請進屋坐吧!”
嚴震北還未及答話,海紅珠卻已從門裡蹦了出來,喜道:“嚴叔叔您可來啦!上次的那幾招刀法,我都已練熟了,正等着嚴叔叔來教我新的招式呢!”
她一把拉住嚴震北的手臂,便要把他拖到院子外面的練武場上去。
嚴震門連忙站穩了腳步,沉聲道:“紅珠侄女不可胡鬧!你已嫁了人啦,怎麼還如此調皮!”
他對華不石抱拳還禮道:“紅珠這孩子在鄉下長大,不懂什麼規矩,嫁進華家,實是多蒙華少爺照顧了!”
這本是親家長輩應該說的客套話,海紅珠卻嘟嘴道:“侄女自己就能照顧自己,哪需要他管?嚴叔叔,教侄女練刀去嘛,不用理他!”
嚴震北面色一沉,道:“你一個女兒家,多學一些女紅針線纔是正經事情,練刀法又有什麼用?”
海紅珠道:“練刀法自是有用,以後遇見了仇人壞蛋,就可以一刀砍下他的狗頭!”
她說着,還斜眼瞟了站在一旁的華不石一眼,嚴震北見她說得如此野蠻,全無一點淑女風度,卻有幾分尷尬,道:“有‘惡狗門’和華少爺在,再有甚麼強仇大敵也能料理,何須你去動手。”
嚴震北當然不知道,海紅珠嘴裡說的“仇人壞蛋”,正是這位華大少爺本人。
華不石心中明白海紅珠話中所指,臉上卻絲毫未動聲色,依然面帶微笑道:“嚴總鏢頭,即然紅珠喜歡練武,你便教他一些刀法也是不妨,習武強身,總是沒有壞處的,不是麼?”
聽華不石這麼說,嚴震北也只好點頭稱是。
在舞陽城中多年,嚴震北早就知道這位華大少爺平素行事出人意表,令人難以捉摸,此時見他對海紅珠頗爲遷就,心中不免糊塗,搞不清楚他們這對夫妻間到底相處得如何。
華不石地走到嚴震北身前,眼珠轉了兩轉,忽然說道:“聽說近日棲鳳樓來了不少美嬌娘,嚴總鏢頭有沒有興趣一同去賞玩一番呢?”
此話一出,嚴震北臉上的尷尬更甚。“棲鳳樓”是城裡最有名的青樓伎院,嚴震北當然知曉,可是這等相約逛窯子的事,兩個男人之間說起也就罷了,這位大少爺竟當着海紅珠的面提出,身爲長輩,他的面上自是有些掛不住。
華不石卻朝他眨了眨眼睛,道:“申時過後,在‘棲鳳樓’不見不散,總鏢頭可別忘了。”
他又把嘴巴湊到嚴震北的耳邊,低聲道:“總鏢頭可是發愁鏢局沒有生意麼,到了‘棲鳳樓’我自有一樁大買賣與總鏢頭說。”
嚴震北嘴上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海紅珠卻脆聲問道:“嚴叔叔,棲鳳樓是什麼地方,很好玩麼?”
她來到舞陽城已有半年之久,只是一直都待在華家大宅中,幾乎沒有出門,自是不知道“棲鳳樓”是什麼所在。
嚴震北有心不去,卻聽得出華不石話中有話,現下鏢局的生意慘淡,若真有大買賣當然不能錯過,連忙應道:“好罷,今日申時嚴某定會到‘棲鳳樓’等候華少爺。”
華不石嘻嘻一笑,道:“那就這般說定了。嚴總鏢頭,您老且留下陪紅珠練些刀法,小可先行告退。”
嚴震北拱手送別,華不石走出了兩步,忽然回頭對海紅珠道:“娘子,‘棲鳳樓’乃是這城中最多美女聚集之處,那兒有許多姑娘陪酒尋歡,實在是一個很好玩的地方。”
他說完“嘿嘿”輕笑,踱着方步飄然而去。
聽了這大少爺的話,海紅珠哪還會不知道“棲鳳樓”是什麼地方,直羞得俏臉通紅,嚴震北更是一張老臉不知該往哪裡擱,只恨不能找一處地縫鑽進去。
華不石走了,嚴震北卻也沒有在華家大宅逗留多久。
在海紅珠的眼中,華不石原本就是一個無惡不作的花花少爺,去逛青樓伎院不足爲奇的。
而嚴叔叔是威震一方的大鏢頭,又是令人尊敬的長輩,居然也和華不石那個大壞蛋相約一起去嫖伎,一向崇高的英雄形象頓時跌落,掉在地上摔個粉碎,海紅珠望向這位嚴叔叔的目光也就變得有些不同。
知道侄女心中的想法,嚴震北更是臉上發燒,就連“五虎斷門刀法”也沒有來得及教,就匆匆忙忙地逃了出來。
唉,人在江湖就是身不由已!就算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也有爲了五斗米折腰的時候。
要不是爲了鏢局的生意,又怎麼會當着海紅珠的面答應華少爺去“棲鳳樓”,又怎會被紅珠侄女這般誤會輕視?
從華家大宅出來,嚴震北也沒有什麼心思再吃午飯,回到鏢局中悶坐了一陣子,便起身出門,直奔“棲鳳樓”。
對於“棲鳳樓”,嚴震北倒也算是熟悉,早些年還曾是此地的常客,與好幾位紅牌姑娘相熟。直到年紀大了,體力大不如前,才很少再來。
只是這一次,他卻並不是爲了找姑娘而來。
嚴震北邁進大門,一問看門的小廝,才知華少爺未到,是自己來得太早了。於是他隨手扔下五兩碎銀,叫了一壺酒,幾碟滷菜,在前廳裡找了一張桌子座下,獨斟獨飲。
前廳里人來人往,乃是“棲鳳樓”的鴇姐龜奴迎客的所在,本不是喝酒之處。只是“五虎鏢局”的嚴總鏢頭在舞陽城中大名鼎鼎,無人不識,他要坐在這裡飲酒,別人自是不敢多說甚麼。
幾杯酒下肚,看看時辰已到申時,樓外的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卻仍不見華不石的蹤影,嚴震北不免有些焦燥。卻在此時,忽然從樓裡側廊花廳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喧嚷之聲。
只聽得一名龜奴叫道:“你這窮光蛋,賃的小氣,一兩銀子也不肯花,跑來這裡作甚,快快滾出去!”
青樓瓦舍一般是不會驅趕客人的,即便是“棲鳳樓”這等高級的伎館,也不過供人尋歡作樂的場所,三教九流全都能進來,進了門的規矩便是認錢不認人。
在這種地方,唯一一種不受歡迎的人,就是不肯花錢的人。
嚴震北坐在外廳喝酒,不要姑娘作陪,自是花不了多少銀子。可是卻想不到在這樓里居然還有比他更加小氣,就連一兩銀子也不肯花的人,不由得好奇之心頓起,轉頭凝目朝向喧鬧之處瞧去。
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正被三四個龜奴從一間花廳的門內拉了出來。這漢子中等身材,顴骨頗高,眼窩深陷,長着一對朝天鼻,穿着一身藍布衫褲,頭上扎着布巾,足蹬灑鞋,衣着倒也還算整齊,是一幅市井平民的打扮。他懷裡抱着一個粗布包袱,鼓鼓囊囊,也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這漢子被龜奴被推得腳步踉蹌,嘴裡還不住地抗辯道:“俺又一沒吃你們家的飯,二沒喝你們家的酒,憑什麼要花錢,你們這樓門開着,咋的就不讓人進來哩,還要趕俺出去……”
只聽這人說話口音,便知他不是湘西本地人,嚴震北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聽得出這漢子說的乃是豫陝一帶的土話。
那龜奴罵道:“咱們‘棲鳳樓’是供大爺們花錢尋樂的所在,不是你這鄉巴佬來的地方!歇腳就到街邊蹲着去,他媽的窮光蛋,一兩銀子沒有也敢跑到咱們的花廳裡來!”
那鄉巴佬漢子仍不肯走,嘴裡嘟囔道:“你們這破樓裡有甚麼好玩,要不是俺朋友約了要在這裡見面,倒給俺錢俺也不來!”
龜奴們聽得更是大怒,也不與他多說,只喝罵着“他媽的!滾蛋!”便七手八腳地推搡了過去。
鄉巴佬漢子雖然竭力掙扎,無奈架不住龜奴們人多,三五下就給推拉到了大門口,眼看着就要被人一腳踹出門去。
正在此時,一道白光閃過,一名龜奴正擡起腳踹向那鄉巴佬漢子的屁股,卻發出“哎喲”一聲痛叫,胸口已遭了一記重擊,被打得倒退兩步,一跤跌在了地上!
見同伴被人毆打,其他的三名龜奴哪肯幹休,正要破口大罵,可是一看門口進來的人,卻忽然之間全都垂下了腦袋,把就要罵出口的髒話又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
因爲他們已經看得清楚,出手打人的是一個腰挎無鞘闊劍,面目兇頑的黃衣少年,而在這少年身後,還站着一名衣衫華貴的年青公子和一位雪白色長裙及地的絕色佳人。
這黃衣少年正是兇人厲虎,而公子和佳人,卻是華不石和沈瀅兒。
“惡狗門”的大少爺和“神猴幫”的三小姐,都是舞陽城裡隻手遮天的人物,幾個伎館的龜奴就算吞了熊心豹膽也不敢招惹!
厲虎眼睛一瞪,道:“撿了銀子,滾!”
龜奴們這才發現,剛纔飛過來打倒了一名同伴的東西,竟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四名龜奴慌忙拾起地上的銀子,口中稱謝,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