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師爺望向海紅珠,卻見這位華夫人一臉驚愕,顯然並不知道他在說甚麼。事實上海紅珠雖然在舞陽城裡住過大半年,卻一直待在華家大宅裡沒有出門,對於江湖幫派的斂財之道確實全不知曉,所以一點也沒有聽明白這位留八字鬍的師爺所講的話。
羅根眉着一皺,道:“你一個婦道人家甚麼事也不懂,快去把華少爺叫來!”
卻在此時,曹暮雲正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剛剛送走了幾名客人,卻只見羅根大馬金刀地坐在廳堂中央的桌前,身邊還有兩名打手,上前抱拳說道:“在下曹瑜,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羅根白眼一翻,上下打量了曹暮雲兩眼,也不還禮,說道:“哦,原來你就是曹瑜,傳說這‘吠天樓’有兩個老闆,找你也是一樣!本人羅根,乃是專爲‘明月會’賀大當家辦事的,這東城一帶都是本會的地盤,你們在此處開買賣,按照規矩就須得交納例銀。”
曹暮雲聽了此言,卻是一怔。
和全然不通世事的海紅珠有所不同,曹暮雲倒是聽說過江湖門派向商家店鋪蒐括錢財的事,不過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人敢這般向他要錢。曹家權勢濤天,在京城自也有許多產業買賣,可卻沒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捋虎鬚,向曹家伸手要錢。而且就算有,只怕用不着曹暮雲動手,也早被薛原或者手下的錦衣衛一刀劈了。
可是現在薛原死了,手下的衛士一個不剩,而且曹暮雲自己也武功盡失,這“斷門根”上門要錢,他還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便是此理。
曹暮雲頓了一頓,問道:“不知我們這‘吠天樓’須要交多少利銀給‘明月會’?”
羅根擺了擺手,站在旁邊的一名打手立時遞上來了一把算盤,只見這位“斷門師爺”伸手在上面拔打了幾下,道:“按照‘明月會’賀大當家訂的規矩,但凡有新店開張,頭一筆買賣收益,要充當花紅全數交予本會,而以後的每筆買賣,都要抽三成五利益。本師爺早已問得清楚,你們的頭筆買得賣賺了五千紋銀,後來又掙了一萬,按規矩就應當交八千五百兩,這便把銀子拿來吧!”
曹暮雲一聽此話,臉色已沉了下來。難得這位“斷門根”羅師爺如此細心,把“吠天樓”所做的三筆買賣,賺得了多少銀子全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即便曹暮雲願意交,現在他和華不石的手中也沒有這麼多的銀兩。
“吠天樓”開張以來,訂製器具,購買藥材,僱傭人手已經花費了不少銀子,現在別說八千五百兩,就算兩三千兩銀子,也未必能夠拿得出來。
曹暮雲冷哼了一聲,道:“我們只做了三筆買賣,總共也不過收入一萬五千兩銀子,你們‘明月會’便要拿走八千多兩,難道不覺得太多了麼?”
羅根卻也板起面孔,道:“這可是我們賀大當家訂下的規矩,多年以來一向如此,在這大倉城裡沒有一家商鋪店面敢不遵守,難道你們‘吠天樓’想要壞我們的規矩麼?”
曹暮雲道:“壞貴派的規矩倒是不敢,不過我們‘吠天樓’新近開張,花銷甚大,手中並無這許多銀兩,也沒有辦法!”
羅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睜綠豆小眼四處瞧看,晃晃悠悠地在屋裡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桌前站住,說道:“你們交不出例銀,羅某人早就料到啦。不過這也不要緊,我瞧你們這個買賣開得不錯,賺錢甚是容易,只要轉讓五成的份額給我們‘明月會’,這八千五百兩銀子也就折抵不用交了,曹公子以爲如何?”
如今“吠天樓”的訓狗本事,在大倉城裡做遠洋貿易的商號船行之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曉,而僅僅不到半個月的工夫,訓狗坊就收入了一萬餘兩銀子,只怕城裡沒有一家商鋪作坊能夠比得上。在“明月會”的眼裡,“吠天樓”實在是一塊油水極厚的大肥肉,非要搶到手不可。
在此之前,羅根已聽說“吠天樓”這些日子定做訓狗器材,招募人手,又買進了大量藥材,花掉了不少錢。他獅子大開口,一口氣索要八千五百兩,早就算定了對方定然是給不出的。
羅根今日來此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爲了要收銀子,而是逼迫華不石和曹瑜轉讓訓狗坊的股份,只要將五成份額拿到手,今後“吠天樓”賺的錢,“明月會”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走一大半。
以曹暮雲的聰明,哪裡會不知道羅根的想法,而此時一股怒火不由得從他胸中倏然升起。面前這個形象醜陋的“斷門根”,只不過是江湖門派裡的小人物,若是在往日,連和他說話的機會都不會有,可是現在,這地痞無賴一樣的傢伙竟然在他的面前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僅憑着一句話,就要搶走“吠天樓”五成的份額,真是豈有此理!
曹暮雲本是心機深沉的人,遇事並不會輕易生氣。但是一個人從身份崇高的公候王子,一下子跌落到谷底,被平日完全瞧不起的宵小螻蟻所欺凌,就算脾氣再好,也勢必難以忍耐得住。
他手掌一沉,“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在桌上,說道:“我們‘吠天樓’做的是正當生意,平白無故爲何要給你‘明月會’交納例銀!你們想要霸佔此樓的份額,更是休想!”
羅根一聽此話,頓時跳了起來,伸手指住曹暮雲的鼻子,大聲喝道:“姓曹的,羅某好生與你商量,你可別不識擡舉!在這大倉城裡敢和我‘明月會’做對的人,都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實與你說,今日你們要麼交來八千五百兩銀子,要麼就簽下契約字據,把‘吠天樓’五成的份額轉讓給我們,否則就休怪羅某人不客氣!”
曹暮雲哪裡會怕他這小丑,瞪眼說道:“今日我們既不交錢,也不讓樓,你又能怎樣!”
羅根怒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來人啊,把這樓給我砸了!”
兩名打手應聲稱是,走上前來便要動手砸樓。
如果曹暮雲的武功尚在,這幾個江湖門派的末流小嘍囉根本就不值一曬,舉手之間就能打倒,而那位“斷門根”羅師爺,現在恐怕已經死了十次不止。只可惜,身中斷絃掌毒的曹暮雲不僅內力全無,連手上的力量也已失去大半,眼看着這些宵小在面前逞兇,卻毫無還手之力。
此時卻聽得有人大叫:“且慢動手!”只見一人急急忙忙地由後門走進了客廳,正是華不石。
剛纔海紅珠眼見着羅師爺一夥人來勢洶洶地前來收錢,便知道沒有好事,曹暮雲與羅根答話之時,她跑到後院去告知正在訓狗的華不石。這位大少爺聞訊立時趕來,卻正好遇見了羅根下令動手砸樓,連忙出聲阻止。
華不石走到近前,對羅根拱手道:“羅師爺可別來無恙麼?前日華不石向師爺借過銀兩,你我多少也算有一面之交,凡事都可以商量,何必一進來便要砸在下的買賣?”
這位“斷門根”羅師爺的本意,倒也並非是來砸場。現在的“吠天樓”就象是一隻會生金蛋的母雞,砸掉當然不是好主意,剛纔他說要砸樓,也只不過是逼迫曹暮雲轉讓份額的手段而已。
此時見華不石出來,羅根擺擺手,讓兩名嘍囉停下手,嘴裡卻更爲強橫,叫道:“羅某剛纔已經說過了,按照我們‘明月會’的規矩,你們要麼交齊八千五百兩例銀,要麼讓出‘吠天樓’五成股份,這兩個條件任選其一,沒有甚麼可商量的!”
要說“惡狗門”是舞陽城中的“湘西四大惡”之一,華不石出生在江湖門派中,對這等上門敲詐,勒索錢財的事情可謂是熟悉得很。只不過“惡狗門”這些年在華不石的掌控之下,爲了吸引商家前來開張生意,對幫派地盤裡的店鋪採用懷柔之策,並不會象“明月會”這般不留餘地地搜刮搶奪。
他一聽到羅根的話,就立刻知道了這“斷門根”所打的主意,當下道:“此事好商量,何必傷了和氣?羅師爺不就是要八千五百兩銀子麼,本樓按數交清不就是了。”
華不石說話之時表情平和,其實心中也和曹暮雲一樣,亦是氣憤窩火之極。只不過他十分清楚,現在“吠天樓”裡的幾人傷的傷,弱的弱,確實無法與羅根和兩名打手動武硬拼,也只有先用言語拖住再說。
羅師爺道:“哦?你們‘吠天樓’這些天花了那麼多錢,還會有銀子剩下麼,那就快拿出來吧!”
華不石笑了笑,道:“羅師爺也知道我們花了許多錢,眼下當然沒有現銀剩下。不過羅師爺放心,三天之內在下必會籌足八千五百兩例銀,送到師爺的手上。”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銀票,遞到羅根的面前,又道:“這二百兩銀票,便算是耽擱這幾天時日,讓師爺多跑一趟的辛苦錢,羅師爺你看如何?”
羅根伸手接過銀票,只瞧看了一眼,便塞進了懷中,臉上卻兇相不減,道:“例銀必須立時交清,不容拖欠,可也是我‘明月會’的規矩,今日本師爺既然來了,只用兩百兩銀子就把發我走,哪有這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