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脈東依太行,西接中條,北連太嶽,南臨黃河,是中原九大古代名山之一,亦是道家的聖地。
“王屋派”和富貴山莊,皆是位於山脈南麓之上,黑道人馬所聚集的刺馬屯,則在西面,而左良玉的馬隊自東而來,顯然是想要與“富貴盟”、黑道共同形成犄角之勢,合圍夾擊攻打富貴山莊的白道人馬。
華不石的打算,便是在東麓之外的斷龍峽,阻截官軍馬隊。
王屋山並非那種奇險挺拔的山脈,除了主峰天壇峰甚是陡峭,大多數的地形皆是不算太高的山巒和丘陵。
斷龍峽的名字雖聽來頗有氣勢,其實卻只是一座十分普通的峽谷。數百丈長的谷地,既不算深,兩側的山坡也談不上有多麼險峻。
斷龍峽北側的山巒狀如彎眉,是以名爲黛眉山。
華不石就站在黛眉山的山頂,在他身邊除了西門瞳和楚依依,還有楊嗣昌。大白狗公主則蜷身蹲在這位大少爺的腳下,正悠閒地搖着尾巴。
他們所在之處,正位於樹林的邊緣,居高臨下視野極好,且有樹蔭遮蔽,從遠處不易被人發現。
此刻華不石正手搭涼棚極目眺望,看的卻南北兩側的山坡上,二百餘各派羣豪就埋伏在那邊的草叢中。
“此處的地形,實非打伏的理想所在,楊先生選擇在此處伏擊左良玉,想來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吧!”
華不石的話似乎頗有些矛盾,楊嗣昌聽到卻哈哈一笑,道:“嗣昌承華少爺如此信任,將阻截左良玉的謀劃之責相托,又怎敢不竭盡全力?”
他略一停頓,道:“左良玉久經戰陣,擅於用兵,我們若在奇險之處設伏,他必定心生警覺,不會入彀,只有選這麼一處看起來不會存在威脅的地點下手,他纔有可能中計。”
華不石凝眉道:“左良玉既擅於用兵,爲人又十分機警,嗣昌先生何以認爲他會這般容易就上當呢?”
楊嗣昌道:“左良玉衝鋒陷陣極是勇猛,曾在北境遼東寧遠立有不少戰功,智謀和武力兼備,實是一個難得的將才,只可惜他卻並非是帥才。此人天性狂傲,對功名私利看得太重,行事又驕橫跋扈,剛愎自用,會因一時意氣用事因小失大,辨不明形勢,當年亦是因此而遭貶官,是以嗣昌料想只要略加激將,他就必定會疏忽上當。”
華不石對這位楊小官人頗爲信任,若沒有楊嗣昌毛遂自薦,他日前也不敢把阻截左良玉大隊人馬的事情一把包攬過來。
而此時聽了楊嗣昌所言,他心下又是一動,所想的卻是楊嗣昌對左良玉的優點和缺陷都能信口道來,想來對當今朝中的其他文臣武將亦十分了解,這必定是花費過不少的心機和工夫研究方能夠做到。由此足見這位楊先生雖被罷了官,卻是胸懷大志,絕不會甘心一直淪爲草民。
華不石道:“嗣昌先生能知已知彼,實是難得,只是先生何以算定左良玉失了隨軍的糧草就只有撤兵一途呢?他奉欽命前來豫境剿匪,便是軍中無糧,只要向附近的府縣衙門徵調索要,應當也不會太難吧?”
楊嗣昌微微一笑,道:“華少爺胸中所學包羅萬象,兵法與醫道盡皆精通,見識亦非嗣昌能及,只是對於官場上的事,想來並不熟悉。”
華不石道:“先生見笑,小可確是只瞭解一些江湖中的事情,對於官場可謂一無所知。”
楊嗣昌道:“左良玉乃是‘東林黨’人,而這豫境之中的各州府縣的文官武將,卻絕大多數都屬‘五王黨’,往日皆爲嗣昌的同僚。前幾日嗣昌已拜訪過孟津縣令,又給濟源、陝州的主事官員去過信函,把此情詳加告知,他們自都會有所準備,便是左良玉搬聖旨出來,要想從他們那兒得到糧草供給也是難能!”
華不石道:“哦?難不成這些官員還敢違抗聖旨麼?”
楊嗣昌笑道:“公然抗旨自是不敢。但是華少爺有所不知,當今朝廷,只要在地方上爲官者,最先要學會的本事便是假造業績,混淆錢糧帳目,就算他們手上當真有幾萬石糧草,也可以在帳目上做得連一粒糧食也不剩,左良玉索要時,他們只須把帳本拿出,便可以無糧爲由不給了。”
“這等事情,在官場上本是毫不奇怪。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不要說左良玉只是一名五品的總兵,便是那明宣大都督張宗衡,官居正三品,帶領着近十萬人馬在豫境數年時間,也未能剿滅李自成等諸路匪患,同樣是因爲處處受到制掣,糧草軍器供給難有保障之故。”
對於朝廷中三黨之爭,華不石早先已聽楚依依說起過,但他卻不知道黨係爭斗的作用竟會如此之大,爲了打壓對立的黨派,地方官員對軍備要務也能假造舞弊。不過想到當日卓漪玟命江湖門派撤出懷慶,不惜捨棄整座城池給義軍,只用以打壓河南巡撫範景文,這等事情似乎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楊嗣昌道:“左良玉統帶的兩千人馬,皆是重甲精騎,對糧草的消耗不下於五千步兵,只要斷掉他的糧草供給,他便是再勇猛,除了撤軍也別無他法。”
卻在此時,只見楚依依伸手一指,說道:“快看,官軍的馬隊來了!”
衆人循着她所指的方面望去,但見斷龍峽外的極遠之處,果然冒起了一陣塵煙。
那塵煙最初只有若隱若現的一縷,逐漸越來越大,接着無數黑點出現在了地平線上,正是列隊行進的重甲騎兵。片刻之後,已能瞧見隊前所打的一面杏黃旗上,繡着一個斗大的“左”字。
望着漸漸馳近的官軍人馬,華不石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凌厲的光。就是這些人,當日在碧蘿山上殘忍地殺害了上萬流民,小寧寧一家人也都死在了他們的手下,想到此處,華不石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陣難以抑制的忿憤和仇恨!
楊嗣昌就站在華不石的身旁,立時便已瞧見這位大少爺臉上神色的變化,忙道:“華少爺,以我們現下的兵力,實難與他的大隊精騎相抗,今日之戰只是爲了阻退左良玉馳援富貴山莊,決不可以硬拼,還請華少爺以大局爲重,依計行事。”
聽了此言,華不石的臉色才平復了下來,道:“楊先生放心,華不石自當明白,不會意氣用事的。”
只見官軍馬隊漸漸馳近,向斷龍峽開進過來,雖隔着數裡遠,華不石等人亦能聽得馬蹄踏地發出的“隆隆”之聲。
楊嗣昌道:“果然不出所料,左良玉隨軍帶了不少糧草,至少有五六千石。”
此時已能看得清楚,官軍的馬隊,是以五百騎兵開道,中軍有千騎之多,而後隊亦有五百餘騎。在中軍和後軍之間,有五六十輛用騾馬拉着的大篷車,上面所裝的大多是布袋裝着的糧食和成捆的草料,以及一些軍器輜重。
那面“左”字大旗位於前軍,旗下十餘名精甲騎兵擁着一名大將。可瞧見此人身高七尺,身上一襲火紅戰袍,肩披烏金甲,騎一匹高大的五花戰馬,鞍轡鮮明,兵器環上掛着一柄九環大刀。雖距離太遠辨不明相貌,卻能看出他臉上無須,年紀不大。
這名將軍無疑便是號稱“遼東第一猛將”的左良玉了。
一般身爲兵馬主將,大多都會坐鎮中軍,左良玉卻領着親兵馳行在前軍之中,親任先鋒,足見此人的勇武與衆不同。
馬隊行至峽谷前方,只是稍作停頓,便即繼續向前開進,朝谷中馳行而來。
斷龍峽谷地甚寬,兩旁的山勢也不算險峻,並不適合伏擊,在左良玉這等有經驗的戰將眼中自是一目瞭然,是以號令人馬繼續前進。
然而,就在這不適合伏擊的所在,卻偏偏有人埋伏。前隊人馬進谷未行出二十丈,忽聽見“咻”的一聲,一支響箭飛射而來,插在了道路正中央。
即後便是一陣“叮叮噹噹”的敲鑼聲響,只見從道路兩旁的山石和樹叢後,竟馳出四五十名騎者來,攔住了官軍人馬的去路。
馬賊?開什麼玩笑!
響箭示警,鳴鑼現身,這倒是黑道馬賊剪徑打劫的標準排場,只不過在此時此地出現,就連左良玉也不禁爲之一愕。
這可是兩千正規的精銳騎兵,而不是走單幫運貨只有幾輛大車的鏢行客商,哪裡跑出來的馬賊竟如此不開眼,連大隊官軍也敢打劫!
四五十騎,對於劫道的馬賊來說倒也不算少,不過要和麪前黑壓壓的官軍重騎相比,簡直就好象是幾隻螞蟻。而這些攔路的馬賊雖也都是黑巾蒙面,手中各持着兵器,但見他們身上的盔甲卻大多殘缺不全,有的只有上身沒有下身,還有的乾脆只套上了一隻臂甲,顯得頗爲寒酸。
當先是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手中持着一大一小兩隻鋼環,顯然是這羣馬賊的首領。只見他提着繮繩高聲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管殺不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