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夫婦在甲板上相依而立,另一位少女坐在船艙之內,透過窗戶瞧看着二人,卻在呆呆地出神。
這少女正是公主朱徽嬋。
戀愛之中的女子總是多愁善感,朱徽嬋亦不例外。看着鍾百隆和程瑤珍,她心裡充滿的羨慕,又不由得會想到,自己將來是否也能如程瑤珍一般幸福,是否也會有一個無比愛她的丈夫。
念及至此,她的目光便即轉向了同坐在船艙裡的厲虎。
對於朱徽嬋投來的目光,厲虎全未注意到,他拿着一塊布,正仔細地擦拭着一柄劍。
劍長五尺,刃寬三寸,正是“蛇翼劍”。
自從年餘前潛入“天誅”,厲虎就再未碰過這柄劍,這一次華不石安排楚依依乘船前來接應,特意把此劍也交予她帶來。當孟歡把“蛇翼劍”遞到厲虎的手裡時,他的感覺就象是見到了久別的兄弟。
對於劍客來說,劍並不僅是一件兵器,一同出生入死,劍已成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亦即修劍者的自身!
所以厲虎重新拿回了“蛇翼劍”,一時之間全副的心神都關注這柄劍上,無論對窗外甲板上的鐘百隆夫婦,還是艙裡的朱徽嬋,都全沒有留意。
朱徽嬋盯着厲虎看了半晌,又站起身來,在他眼前走了兩圈,卻發現他還是一眼也沒有瞧她,小嘴不由得高高地厥了起來。
“喂,牛魔王!”朱徽嬋出聲叫道。
“嗯……”厲虎隨口應道,依然沒有看她,手中仍在擦拭着劍刃。
“牛魔王,我在叫你呢!”朱徽嬋的叫聲更大了些。
厲虎終於擡起了頭來,面帶疑惑地望着她。
朱徽嬋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厲虎道:“甚麼事?”
朱徽嬋道:“我要問你,那天晚上在客棧的樓上,你說的話可是真的?”
厲虎道:“那天我說了許多話,你問的是哪一句?”
朱徽嬋臉上紅了紅,道:“就是你說的那個……你心裡只喜歡我一個人……的那一句。”
厲虎咧嘴一笑,道:“當然是真的,你又不肯讓我證明。”
朱徽嬋咬着下脣道:“你若是真的喜歡我,是不是就應該聽我的吩咐?”
厲虎道:“你有甚麼吩咐?”
朱徽嬋歪着腦袋想了想,道:“我要這柄劍。”
厲虎道:“要劍?”
朱徽嬋道:“是啊,你的這柄劍看起來很不錯,我現在要你把它送給我!”
厲虎皺眉道:“這把‘蛇翼劍’是石頭老大送我的,在我手中殺死過許多惡人,你不懂劍法,拿着它卻是沒有用。”
朱徽嬋道:“原來它叫‘蛇翼劍’,名字倒很好聽,反正我要它,你舍不捨得送我?”
厲虎手腕一轉,“蛇翼劍”已在他手中調轉過來,劍柄送到了朱徽嬋的面前。
“這把劍送你也是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朱徽嬋伸手抓住劍柄,問道:“有甚麼條件?”
厲虎拿起桌上果盤中的一顆蘋果,向空中拋出,再抓起一根竹筷運勁擲出,“咚”地一聲,竹筷已刺穿蘋果,釘在了船艙的板壁之上。
“你如若能拿着這劍刺中牆上的蘋果,這劍就送給你。”厲虎道。
蘋果那麼大,又被釘在了板壁上不會移動,要刺中還不容易麼?朱徽嬋心中暗忖着,當下道:“好,你說話可要算話,我這就刺給你看!”
厲虎微微一笑,道:“我說話一定算話。”揹着手站在了一旁。
這世上有許多事想來容易,要做起來卻全不是那麼回事。“蛇翼劍”看似輕薄,其實重達二十三斤二兩五錢,在厲虎的手裡運轉自如猶若無物,朱徽嬋要舉起來都頗爲吃力。
她用兩隻手抓握着劍柄,才勉強提起,卻發現劍尖是低垂着的,而好容易把劍尖對準了牆上的蘋果,刺出過去,只聽得一聲脆響,“蛇翼劍”刺在了板壁上,距離蘋果卻足有大半尺遠。
“蛇翼劍”刃長五尺,本是一柄軟劍,若不懂得運勁馭劍之法,想要操控自如實是困難得很。
朱徽嬋抽回長劍,再刺出去,這一次稍低了一些,刺中之處離蘋果卻也有四五寸。她咬牙再刺,卻又太高了,差了七八寸。
“蛇翼劍”每次刺出,劍尖都顫動遊走不定,就象是一條活蹦亂跳的蛇,朱徽嬋連刺了十來劍,居然一劍也沒有刺到蘋果,累得她氣喘吁吁,兩條胳膊痠麻不堪,幾乎擡不起來。
朱徽嬋又是氣惱又是不甘,奮力提起劍來,再度直刺過去,而這次劍尖仍然偏出了尺許,她的前額卻一頭撞在了蘋果上。
但聽得“咯嚓”一聲,板壁竟被撞破了一個大洞。“蛇翼劍”本是鋒銳無匹的寶刃,朱徽嬋連刺十餘劍,牆上的木板也被紮了十多個透明窟窿,已破損不堪,搖搖欲墜,再經此一撞哪還承受得住,整面板壁頓時碎裂。
朱徽嬋收勢不住,連人帶劍穿壁而過,船艙外面便是河水,眼看着就要直跌出去,厲虎一步搶上,伸手攬住小蠻腰將朱徽嬋拉了回來,再順手一抄,“蛇翼劍”已回到了他的掌中。
那隻蘋果連同着牆壁碎裂的木屑,卻都落進了灤河之中。
厲虎笑道:“我說的是用劍刺,不是用腦袋撞,你雖撞中卻是不算的。現在蘋果掉到河裡,你再刺不着了,這把劍也就不能送你啦!”
朱徽嬋差一點落水驚魂未定,聽了厲虎的話,又氣得滿臉通紅。
“不送就不送,誰希罕麼!我就知道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根本就不愛我!”眼淚在朱徽嬋的眼睛裡打轉,立時便要流了出來。她一甩手用力掙脫了厲虎的摟抱,便向門外直衝了出去。
厲虎一把沒有拉住,朱徽嬋已然衝出艙門。他臉上一愕,喃喃自語道:“好端端怎麼又生氣了?哎,到底是公主千歲,可真是難侍候!”
※※※
五艘木船沿着灤河行駛了三十里,黎明才棄船登岸,往北而行,晌午進分,便抵達了萬里長城的喜峰口。
相傳古時有人北行,久而不歸,其父四處詢問,千里來會,父子相逢于山口之下,相抱大笑,喜極而死,合葬在了此處。因而這座山谷便得名爲“喜逢口”,後來又因諧音而被稱做了喜峰口。
喜峰口一帶地形突兀,北高南低,相差着數百丈,盧龍塞的關隘便建在兩側的峰巒之間,地勢頗爲險要。
盧龍塞在北境一帶可算是較大的關隘,“百隆行”一行人由南面的大道行至,十里之外便能瞧見青石修砌成的高大關牆,而頭上大明官軍的黃龍旗正隨風飄揚。來到了近處,只見數百兵馬列隊排列於關前,顯是爲了迎候他們的到來。
當先兩匹馬背上,一名面容清瘦的青衫文士,正是楊嗣昌,旁邊黑麪長鬚的將軍,則是盧龍隘的守將餘爵。這二人的身後是三百名騎兵,皆胯騎着戰馬,盔甲鮮明,全副武裝,所列的陣勢亦是頗爲齊整。
在這些官軍的側旁,還有另外一支兩百人的隊伍,隊中之人雖然皆穿短衫勁裝,沒有配戴盔甲,卻一個個身型高大,虎背熊腰,腰間和背後掛着砍刀、巨斧等厚重的兵器,比那些官軍更加彪悍許多。
這些人自是熊家的大羆部了。
在這羣巨漢的前方,華不石一襲長袍,卻顯得頗爲單薄孱弱,在他身旁的兩人,一位白衣少女乃是司馬如蘭,而鬚髮斑白的虯髯老者則是熊百齡。
太子和公主的車駕臨近,楊嗣昌和餘爵連忙上前叩拜行禮,而三百騎兵亦全都下馬參見,在關前齊刷刷地跪了一大片。
待得這些人全都行禮完畢,華不石才走上前去,抱拳說道:“小民華不石,見過太子公主兩位千歲。”
他並非官府中人,既然不在朝堂之上,按照慣例所行的只是江湖之禮。
太子朱慈烺未有舉動,朱徽嬋卻幾步蹦到了華不石的身前,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就是那個又貪財,又好色,在江湖上惡名召彰的‘惡狗公子’囉?”
華不石的名聲極差固然不假,但人們都只是在背後偷偷議論,敢當着這位大少爺的面直言的卻是沒有幾個。
而他偏生還無法否認,只得訕訕道:“在下正是。”
此時厲虎已走到近前參見石頭老大,一把拉住朱徽嬋,道:“你莫要胡說。”
朱徽嬋卻將厲虎的手甩開,瞪眼道:“你這牛魔王也不是好人,本公主纔不要你管!”
從二人的舉止言語,華不石已看出了一些古怪,微笑道:“公主千歲,厲虎可有得罪了你麼,我讓他給你賠不是,好不好?”
朱徽嬋道:“牛魔王小氣得要命,我問他要一柄劍也不肯給,自是得罪了本公主!”
華不石道:“你可是要那柄‘蛇翼劍’麼?那劍又重又長,實是不太好用,不如我讓人去鑄一柄適合公主佩戴的寶劍,比厲虎的劍更加鋒銳漂亮,相贈於公主千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