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丈的距離說來也並不算很遠,如果楚長亭能狠得下心來下令大舉強攻,也未必就無法衝過火牆。然而若是如此,他的戰船至少要被燒掉一半,這位黑道中的總瓢把子對這等損失想必還是有些捨不得。
如此一來,河面之上的僵持對峙持續了足足三天,白道的船隊紮營固守,不時發射火罐阻敵,而黑道戰船隻能在五六十丈外巡遊騷擾,不敢過於靠近,卻也奈何不了對方。
對於這等局面,華不石早有所料,每日都心安理得地坐在船上喝茶賞景。各白道門派的羣豪更不着急,事實上他們都巴不得就這樣拖延下去,直到討伐“富貴盟”的戰事結束,大家就可以毫髮無損地打道回府。
船隊之中唯一着急上火的人,大概就只有那位“羅漢門”的長老劉元鶴。
劉元鶴性如烈火,三天之內來畫舫裡找過華不石五六回,皆是爲了催促他與黑道船隊交戰,以免耽誤趕往孟津的行程。對此華不石自是不加理會,還時時出言調侃,每次都把劉元鶴氣得吹鬍子瞪眼。
在豫境之中,劉元鶴也可以算是武林名宿,頗有一些聲望,可現如今在船隊裡卻沒有一家門派站在他這一邊,大傢俱都支持華不石的固守避戰之策,劉元鶴變成了孤家寡人一個,拿這位大少爺全沒有辦法。
倒是方長生的那位二弟子袁溪,看上去似乎並不着急,幾日以來一直盡力勸慰師叔,若沒有他,劉元鶴只怕早就要對華不石翻臉動手了。
轉眼間就到了第三日的黃昏。
天色灰暗,河面之上的風已停息,滾滾的奔流卻一如既往。
劉元鶴從畫舫的船艙裡出來,滿臉忿然。
今日他已來此船找過華不石三次,所得到的結果全都是一樣,那“惡狗公子”根本不肯聽他的意見,看來是打定主意要龜縮不前了。要知今天已是初十,如若明天還不能通過桃花峪河段,十五之前是肯定無法趕到孟津的。
這華不石在江湖上的名聲之差難有人及,不僅貪財好色,而且貪生怕死,還一點兒武功也不會,劉元鶴實是想不通,掌門師兄怎會把此路人馬的統領之權交給了這麼一個人?想來多半是因爲那圓通和尚的唆使,圓通幾年前在“萬易大會”上識得這惡狗少爺,二人之間定是在那時候就有了交情,纔會爲他說好話。
想起當日在開封城,被“惡狗門”白白划走了一半地盤,如今這惡狗少爺又如此怕死怠戰,劉元鶴就恨得牙癢癢,不僅恨華不石,也恨師兄方長生的耳根實是太軟了!
想到激憤之處,他手掌揮出,“砰”地一聲拍在船舷邊的木欄上,將那木欄擊得斷成了五六截,掉落到河水之中。
此時卻忽聽有人道:“劉長老的‘少林摔碑掌’當真是名不虛傳,胡某今日得見,可算是開了眼界啦!”
劉元鶴循聲轉眼望去,卻見一個又瘦又矮的小老頭兒從甲板上走了過來,正是“褐衣門”的掌門胡青楓。
劉元鶴沉着臉道:“胡門主到此處何干?”
胡青楓走到近前,道:“胡某到此,是專門來找華少爺請命出戰的。”
“你想要請命出戰?”劉元鶴頗覺意外。
胡青楓道:“不錯!這幾日龜縮不出,實是丟盡了我們豫境白道四十三家門派的臉面,胡某想來想去,總覺得這般下去不是辦法,是以想找華少爺說說,願率領‘褐衣門’的弟子當先鋒打頭陣,明日一早出戰楚長亭的黑道水賊!”
“褐衣門”位於是豫東雎州,名聲和實力都只能算是普普通通,劉元鶴向來沒有把這等小幫小派瞧在眼裡,但此時聽了這位胡掌門所言,卻令得他心中一喜,頗有些刮目相看。
畢竟現下船隊中的四十三家門派,絕大多數都不肯出力迎敵,能有這麼一家願意請命出戰的,實在是太難得了!
劉元鶴當下說道:“好!胡門主果然英勇,令人欽佩,非那些膽小畏戰的傢伙可比。本長老陪你一同去見華少爺,有‘褐衣門’主動請纓,他就再沒有藉口龜縮不出了!”
胡青楓道:“有劉長老同去,胡某自是求之不得。”
劉元鶴一把拉住他,道:“胡門主不用客氣,咱們快去吧!”
二人來到了畫舫的艙門口,卻被守在門外的霹靂營弟子攔了下來。
“少掌門吩咐過,今日天色已晚,再不見客了,劉長老請回吧!”那弟子道。
劉元鶴眼睛一瞪,喝道:“甚麼天晚不見客!胡門主特來請命出戰,這是緊急要事,我們一定要見他,你快點進去通報!”
那弟子遲疑了片刻,才道:“可是少掌門吃晚飯去了,現在不在船艙裡。”
劉元鶴道:“胡說!這大河之上又沒有餐館酒店,他就算吃飯也定在這裡,還能上哪兒去?”
那弟子道:“少掌門是真的出去了,好象是說到‘水月堡’的座船上去吃晚飯。”
“‘水月堡’的座船?”劉元鶴心念一轉就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那惡狗少爺去了“水月堡”的座船,肯定不會是去找少堡主元邦的,必定是去找那個小姑娘元倩。如今大敵當前,楚長亭的黑道人馬攔住河道,劉元鶴整日心急如焚,一心想着如何才能衝殺過去,可身爲主事者的華不石,不籌謀破敵也罷了,居然還有心情去找女人尋歡作樂,真是豈有此理!
劉元鶴重重地一跺腳,轉身便走,道:“好!我就到‘水月堡’的座船上去把他抓回來!”
胡青楓連忙伸手攔住他,道:“劉長老別生氣,華少爺既是去吃晚飯,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咱們還是在這裡等一等吧,可莫要失了禮數。”
劉元鶴怒哼一聲,道:“對那個花花少爺,哪用得着講甚麼禮數?本長老纔不管那麼多,這就去找他!”
胡青楓將劉元鶴拉到旁邊,低聲道:“華少爺雖然不堪,終歸是方拳王指定的主事之人,咱們不可以過於得罪了他。劉長老乃是一代宗師,大人有大量,何須與他那種人計較,反正出戰也是明天的事,咱們在此等他一會兒也就是了。”
劉元鶴氣呼呼道:“有這樣的主事者,此戰怎麼能勝得了?哼,真是可惡!”
雖然嘴上如此說,劉元鶴卻也不再堅持非去抓人。胡青楓說的畢竟還是有些道理,若當真與華不石翻了臉,那惡少爺身爲主事者執意不肯出戰,劉元鶴卻也沒有辦法可想,所以眼下還是須得顧全大局,忍耐一下才行。
然而,以他的火爆性格,強自忍耐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尤其足等了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還依然未見華不石的蹤影。
劉元鶴在甲板上踱了好幾十圈,停步道:“那花花少爺去到‘水月堡’的座船上,多半已經和元家的小姑娘粘上了,今夜都未必能回來!不行,我們還是得去找他!”
到了此時,胡青楓也頗顯無奈,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咱們到那邊乘小船過去。”
然而二人才剛走出了四五步,胡青楓突然一拽劉元鶴的衣袖,說道:“劉長老,你瞧見了那邊的黑影了麼?”
劉元鶴道:“甚麼黑影,在哪裡?”
胡青楓指着甲板的另一側,道:“剛纔就在那邊,好象是一個黑衣人,一轉眼就不見了,大概是藏到那邊船板的後面去了!”
劉元鶴心頭一凜,道:“莫不是有奸細混上船來了?”
這一路人馬的四十三家門派,全都是新近才與“羅漢門”結盟,其中有不少都難靠得住,在這近千人當中,肯定混有“富貴盟”的間客。當日從開封城出發時,方長生就對他講過,囑咐過他要多加小心。
劉元鶴凝目觀望,卻瞧不見影子,口中說道:“胡門主,我們過去!”已展開輕功掠了過去。
胡青楓所指的那塊船板後面並沒有人,卻有一條向下的木階。
華不石的座船本是旗艦,亦是船隊當中最大的一艘,船身有七八丈長,且有三層船艙,這條往下的木階顯然是通住底艙的。
劉元鶴察看了一眼木階的入口,問道:“你當真瞧見有黑影到這裡來了麼?”
胡青楓道:“我看得很清楚,是一個蒙着面孔的黑衣人,身法甚是快捷,輕功定是不弱。劉長老,我看咱們不如先去找華少爺,這裡是他的座船,若有事情交由他處置更妥當些。”
劉元鶴道:“不行!如果那人是潛入進來的奸細,現在不抓豈不讓他跑了,我們從這木階下去瞧瞧!”
這木階有十餘級,下去之後便是一道木廊,木壁上雖掛有一盞氣死風燈,但燈光如豆,四下依然頗爲陰暗。劉元鶴和胡青楓下到木廊之中,走出幾步轉過一個彎來,卻只聽到“咔噠”一聲響,一支火槍已對準了二人,一個聲音喊道:“站住,甚麼人!”